第157章 第七朵雪花(十)
小何小簡聽着樓層裏近在咫尺的怒吼聲, 心頭不停顫抖,兩人剛吃了頓飽飯,又奢侈地一人喝了一瓶可樂——她們太珍惜這箱可樂了, 之前太冷凍住了, 今天太陽一升起, 兩人都不想喝開水可樂,所以趁着還沒變得特別熱, 小口小口一點一點珍惜萬千的喝了。
天災之前,小何小簡還減肥呢,可樂都喝無糖的, 現在才知道有可樂喝是多麽奢侈的一件事。
喝完後, 兩人操起家夥嚴陣以待,萬一有人想破門,她倆絕對不會手軟。
她們跟小楓約好了, 以後有機會的話要去惠城找她,而且老家還有親人,死在這裏就太虧了, 就算這真的是世界末日,她們也相信自己還有明天。
家裏的貓眼是小楓改裝過的, 當時小何小簡還覺得她吃飽了撐着沒事幹,現在才知道小楓多有先見之明。
她們住的這房子貓眼本來要壞不壞了,換上新的後也不安全, 能從外面直接擰掉, 小楓看到一個從貓眼入室盜竊的社會新聞後特意換得新型貓眼, 不僅跟門板顏色相近, 小而隐秘,還用一張福字貼了上去, 再在福字上開個不起眼的小口。
聽着聲音大,人卻并不多,四個都是男人,手裏拎着裝行李的袋子,由于跟鄰居不熟,小何小簡不知道他們是孤身一人還是有家人,但顯而易見得是,無論什麽時候,陌生男人都比鬼危險。
小何挺怕鬼的,一個人在家總要幻想點什麽,上廁所都務必速戰速決,後來她學會了如何克服這個弱點,那就是把社會新聞截圖單獨存一相冊,害怕的時候看一看,就能理解鬼的可愛之處。
兩人這三個月吃得還不錯,蛋白質維生素碳水都有攝入,瘦是瘦了些,精神頭可比外面四個男人好多了,而且吃飽了就有勁兒,她們手上可是有刀有棍,真要打起來還不一定誰贏。
天災前看多了“男女力量天生懸殊”的說法,但那四個男的,最高的也不到一米八,還餓得瘦骨嶙峋,兩只眼睛泛綠光,小何再怕,也不能找個床底藏起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傻子才會原地等死。
小簡小小聲問:“真要動起手,萬一激怒他們怎麽辦?”
小何掂量着手裏的棒球棍,她發現那一箱防身物品時,棒球棍旁邊擺着一袋特殊鐵釘,不知道是哪個工具上的,後來閑着沒事幹,小何靈機一動,把鐵釘鑲到了棒球棍上,這棒球棍質量很好,鑲上鐵釘就像個狼牙棒,給了小何男朋友無法給予的安全感。
她壓低了聲音回答:“你在說咩啊,他們老老實實在外面待着當然最好,但真要闖空門,你不激怒他們,他們就能放過你?是不是傻,咱還有很多吃的,把豺狼喂飽了你以為就能馴服他們?怕不是自己要變成儲備糧,遇到豺狼,只能把它打死,打怕,開門讓它們進來是最錯誤的選擇。”
有些話小何沒說,她覺得真要有男人闖進來,恐怕不是搶物資這麽簡單了,不是她自戀,而是社會新聞裏,有些男的連排氣管跟動物都日,何況她倆是年輕女人?
所以這不僅是為了守護物資,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所幸那四個男人在吼叫完了後體力也徹底透支,連會掠奪他人的成年男性都這樣,樓裏那些老人小孩怎麽樣了不言而喻,事實上從半個月前開始,小何小簡就再也沒聽到那對挨家挨戶敲門求食物的祖孫聲音。
天熱了,死在房子裏的屍體開始散發惡臭,這是一種小何小簡從未聞到過的氣味,以前小簡聞着螺蛳粉的味兒都想吐,現在她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臭。
三個月的大雪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天空大地都白茫茫一片,現在太陽出來了,但卻也不會落下了。
小何看了下運動手表上的時間,發現從太陽出現到此刻已經過去了二十個小時,可那個大太陽完全沒有下落或是變小的打算,她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
污水愈發滾燙,溫度還在上升,她們家裏的微波爐第一個爆炸後,小何咬咬牙,打開窗戶,悄悄把所有稍大些的電器都扔了出去,進入污水後它們就不會炸了,留下的都是些手機手表充電寶之類的小東西。
值得慶幸得是,天冷時掉電特別快的充電寶雖然空了,可小楓放在箱子裏的太陽能板可以用了,反倒是這些小電器安然無恙。
為防萬一,小何還是把它們放在了陰涼處,至少得保證不被太陽直射。
但依舊沒有信號,整棟樓裏的幸存者不多,小何望着刺眼的大太陽,這絕對不是錯覺,太陽好像比天災前離得更近,可能也正因如此,才會這麽熱。
“小簡,咱們走吧。”
小簡:“啊?”
她是有點怕的,留在房子裏不好嗎?有吃有喝,至少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說不定政府會派人來救她們呢?說不定過幾天就會恢複原樣呢?
——以上的說法,小簡心裏其實已經不怎麽信了。
如果政府真的還有能力管控,不會視而不見這麽久,從斷物資的時候她們就猜測過,這種千年難得一遇的大雪簡直像是專為滅世而來,它就是要毀滅人類,政府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而恢複原樣,下大雪的三個月裏,小簡一直都這麽想着。
小何說:“雪下了三個月,我總感覺高溫也會持續非常久,今天是咱們幸運,這棟樓裏雖然有爆炸但沒着火,可你想一想,如果起火了,咱們往哪兒逃?”
小簡沉默。
“小楓房間床底下不是留了救生船?咱們再待幾天,把能吃的全吃了,方便攜帶的收拾一下裝上身,然後走吧。”
過了好久小簡才說:“我都聽你的。”
她無比慶幸有小何陪在身邊,這三個月自己才能堅持下來,否則她恐怕早被恐慌折磨的自殺了,從下大雪的第三個月開始,就不停有幸存者發瘋,對着老天嘶吼然後自殺,小簡本身并不堅強,大雪來臨的第一天去接小何,大概是她這一生目前做過的最有膽量的一件事。
既然決定了要離開,兩人就整理了下目前手頭的物資,像是壓縮餅幹一類方便攜帶又能充饑的食物這段時間不吃了,裝進背包帶走,自熱鍋一類的占地方大又不好帶,還是先吃了再說。
以前為了節省食物,都是一個鍋兩人吃,現在一人一個,吃不飽還能再往湯裏泡個面。
人一吃飽,那股想活的勁兒就來了,把吃的喝的裝好之後,小簡感慨:“你說咱們以前省吃儉用買那些包幹什麽啊,現在想想真是後悔,早知道全拿來買壓縮餅幹了。”
小何聳肩:“得虧小楓留了這種登山包。”
不僅布料壯實還能裝,就是塞滿後重了點。
打火機生存刀折疊帳篷之類野外求生的必備物品也得帶上,珍貴的藥物不能落下,出門在外難免磕碰受傷,到時就是救命的東西,還有煙酒,酒肯定是帶不了了,但煙可以塞幾包,小簡還有一條黃金項鏈,以前感覺黃金俗氣不愛帶,現在看着才有安全感,就跟有錢了似的。
收拾完裝備後,又把救生船推了出來,小楓留下的這艘雙人救生船不算太大,坐兩個人剛剛好。
除此之外,居然還有救生衣跟潛水衣,小楓當時的理由是,馬上要去拍婚紗照,想拍海底的,所以她自己花錢買了這些裝備,聽似很合理,可普通人就算拍海底婚紗照用得到這些,也可以通過婚慶公司租借,誰會像小楓這樣直接買下來,而且還不帶走?
要說下雪時兩人還沒想太多,眼下看着這些齊全裝備,那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小簡問小何:“你說小楓她……”
小何說:“只是湊巧吧。”
過了幾秒鐘,小簡笑:“你說得對,只是湊巧。”
雖然決定再待幾天,可這幾天不能像下大雪時一動不動,那時不動是為了保存體力避免消耗太多食物,現在要走了,兩人終于恢複了一日三餐,能吃的全吃了,小簡舍不得那些酒,還豪氣地喝了半瓶二鍋頭,險些沒醉死過去。
天再熱也不能貪涼,兩人穿上救生衣,外套一件T恤再加件沖鋒衣,外面太陽那麽大,露胳膊肯定會死,好在以前買過太陽鏡跟帽子,全套裝備一上,看着跟要去打家劫舍一般。
兩人對着看,嘎嘎樂。
然後就是背着大登山包來回在客廳走,得先熟悉這些重量,否則貿然直接離開,不說會不會被人搶,恐怕光是背都背不動。
沒用一天,沒用半天,甚至沒用半小時,兩人肩膀上就勒出了印子,貼上好幾層藥膏也沒用。
饒是如此,誰也沒叫苦叫累想放棄,依舊是繼續背,逼着自己習慣,逼着自己适應,就連睡覺都不把包放下去。
這樣的訓練是有用的,不知道怎麽回事,小何感覺身體比天災之前好了很多,稍稍用力都能看見手臂上的肌肉,所以背了幾天也就适應了。
太陽能板充滿了電,這也是好東西,必須好好保存,她用防水布料裹了放進登山包,因為小簡比她弱一些,小何主動承擔了更多物資,小簡不願意,兩人還吵了一架。
不是那種為了一口吃的打得你死我活的吵架,而是壓低了聲音,怕引起別人注意甚至是用氣音吵的架,彼此都為對方着想,最後只能折中,兩人一人一半。
小何考慮的更全面,本來小簡提議一人背食物跟水一人背其它物品,可小何覺得出門在外難免有什麽意外,如果兩人走散了,一人只有吃的,那在這種時候就是衆矢之的,另一人只有保命的,可吃的都沒了還怎麽保命?
所以每種都分了一人一半,這樣即便走失也能獨立生存。
小簡想起什麽,跑進自己房間,拿了幾張全國地圖出來,這是她以前出去旅游時買的,手機上雖然有電子地圖,可誰也不能保證時刻有電,所以還是得回歸紙地圖。
因為沒有細心保存,地圖邊緣都磨毛了邊,兩人一人一張塞進了衣服裏。
天災降臨後,她們就不穿內衣了,救生衣特別緊,更沒法穿,地圖先用小袋子裹了再塞進去,免得被汗水泡壞。
商量過後兩人決定,雖然沒有黑夜可言,可最好還是選擇淩晨的時間點離開,盡量避免惹人注目。
在去找小楓之前,兩人都想先回家,家裏的親人也不知怎麽樣了,小何家近一些,先去小何家。
小簡不如小何謹慎細心,卻有一雙厲害巧手,她把救生船說明書跟維修工具塞在一個單獨的包裏,要是路上救生船壞了,她能補能修。
這一點小何就比不上小簡了。
在離開前,兩人奢侈地吃了最後一回,除了一把小鍋外,其餘鍋碗瓢盆沒法帶走,現在才知道什麽叫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還是對自己有利的更珍貴。
黃桃罐頭天災前兩人都不吃,嫌太甜,現在燙的也吃得津津有味,連最後一滴糖水都被小何珍而重之地倒進了嘴巴裏。
到點了,該走了。
小簡感性,她看着這個從工作開始就住到現在,不知留下多少回憶的房子,眼眶紅通通,小何其實也是,但她更理智:“好了,走吧,以後天空海闊,咱們一定能活下去的。”
不知道出于什麽想法,在小簡把大學畢業證帶上時,小何沒有說什麽。
其實她心裏隐隐感覺,那樣安穩而普通的日子,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今還活着的幸存者在被連曬了一個多星期後早麻木了,其中不乏在雪災中存活,卻又死于高溫的,會爆炸的不僅是電器,還有人體。
這是三個多月以來第一次打開家門,樓道裏除了腐爛與黴味,還有濃濃的血腥臭氣,她們租了這房子後,為了安全自己出錢裝了防盜窗,所以得把救生船運到六樓再走。
牆壁上黏着的黑褐色泛紅物質也不知道是啥,小簡盡量不去看保持冷靜,她怕自己想象力太豐富……
兩人力氣都比天災前大了很多,擡着救生船也不吃力,六樓泡在冒着熱氣的水裏,在準備離開前小何踩過點,不到萬不得已,她舍不得破壞自己住的地方,六樓有戶人家門開着,人都死了,臭得要命,家裏被翻得一團糟,這家是落地窗,沒防盜網,正好順着落地窗出去。
天再熱也得注意防護,曬不曬黑無所謂,關鍵是污水與空氣裏的細菌,所以除卻必要物資外,救生船上放了兩大桶消毒水,包裏也有能對人噴的消毒噴霧。
小簡先上船,小何随之爬上去,小楓留下的這座救生船質量相當好,兩沖程12馬力的發動機,混合油發動,沒油了還可以手動劃槳操作,也不知是在哪兒買的。
一片死寂中,發動機的聲音清晰可聞,腦子還在轉的幸存者們到窗邊一看,居然有人坐救生船走了!
他們瘋狂了!
這艘救生船就宛如一根救命稻草,而所有幸存者都是溺水之人,他們推開窗戶大聲呼喊,有乞求的有怒罵的有威脅的……什麽聲音都有,小何小簡卻頭也不回選擇了離開。
不是她們沒人性,而是那麽多人,救誰?這救生船坐了她家還有一些物資就滿了,她們沒有拯救旁人的義務。
随着救生船駛離,越來越多的人聽見聲音推窗來看,小何小簡一開始還不明白為啥床底下還有倆頭盔,現在她倆才知道小楓真是高瞻遠矚。
也不是未蔔先知,只是經驗豐富罷了——by賀楓懷。
因為救生船速度太快,那些沒法來搶的人便從屋子裏拿任何物品來丢,恨不得把這兩人打死,自己搶了救生船,再不然把救生船紮破也行。
奈何這皮艇質量極佳,這些人又沒什麽準頭。
也是這時候小何小簡才發現,幾乎每棟樓都有幸存者,不過不多,個個骨瘦如柴,只有眼睛發亮,也不知道是怎麽活下來的。
有女人,很少,幾乎沒有老人小孩。
經過最後一棟居民樓時,一個人從天而降,可惜降落地點有誤,整個人只來得及把手巴在救生船上,人卻落到水中。
正常情況下洗澡水的溫度在35到40左右,季節不同溫度不同,可污水至少得有七八十度,離開水的距離也就那麽點兒,拿來喝都承受不住,何況泡在裏面?
“帶我走……帶我走!”
男人用盡力氣這樣說着,他死死地盯着小何跟小簡,仿佛她們不帶上他,就化作厲鬼纏着她們。
他瘦得像個骷髅架子,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手就抓在救生船上不放。
能救嗎?
其實可以的,三個人會擠一些,但小何不敢冒這個險,救了這人,要不要分他食物跟水?他吃飽了之後會不會聽她們倆的話?最關鍵得是,她們完全不了解這個人,救了他要承受很高的風險。
小何看見小簡的雙手在顫抖,她想,既然這樣,還是讓我來吧。
在男人充滿憤恨與怨毒的目光中,小何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她心裏也有不忍,卻還是逼迫自己望着這個人是如何一點點墜入污水之中的。
像這樣的事,以後她興許會做得更多,可能再多來幾次就會平靜了吧。
隔着護目鏡,小何看見了小簡臉上的眼淚。
兩人很久都沒說話,救生船行駛了二十分鐘再沒看見活人,小何心想,小簡是不是害怕了?怕自己某一天也會像對待剛才那個男人一樣對待她?小何想解釋,卻又覺得言語蒼白無從說起,因為她自己也不敢保證,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她會不會為了自己活命這樣對待小簡。
“……下次讓我來吧。”
小何愣住,錯愕地看向小簡,小簡臉上的眼淚很快就被太陽曬幹,但她卻對小何說:“我靠得近,讓我來。”
那個男人其實抓的是她這邊,是小簡于心不忍,小何才會動手。
過了很久,小何才輕輕嗯了一聲。
城市裏的年輕人尚且撐不過嚴寒與酷暑,何況鄉下?
村子地勢高,雪化之後便都流了下去,與城市相比,農村的污水程度還不算太糟糕,只是農田都被泡在裏頭,本來莊稼就都凍死了,現在土地又泡着水,還是溫度那麽高的水,看了讓人唏噓不已。
賀楓懷第一時間把家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并且進行消毒,還逼姥姥跟妹妹喝板藍根,她自己也一氣灌下去一大杯,雖然可能沒啥用,但至少有點心理安慰。
空調外機能直接在上面做飯,可見天熱到了什麽程度。
不過賀楓懷很快便适應了,她這輩子比上輩子适應得更快,不僅如此,她還會拉着姥姥出來适應,妹妹讨厭這樣的天氣,無論如何都不肯出門,賀楓懷沒辦法,畢竟她抓不住人家。
小雪人終于從窗外被挪進了屋裏,賀楓懷怕她化,便塞進了冰櫃。
天災前村子裏有多少人賀楓懷大致上估摸過,至少得有四百左右,但扛過雪災的才三十來個,其中十歲以上的小孩比較多,老人才四五個,酷暑降臨後,這三十來個裏就只剩下了十三個。
賀楓懷怕屍體腐爛導致細菌滋生,她穿上防護服,挨家挨戶的把死去的人弄出來,一把火全燒了,再用一個骨灰盒裝起來,埋在了村子墳地,立了一塊毫不起眼的石碑。
沒辦法,一個一個燒一個一個埋,她沒那麽多精力,而且她只是不想讓家人生病,不是專職入殓。
還活着十二個小孩跟一個老人,個個瘦得脫相,三個月下雪,一開始柴火點不着,後來好不容易點着了,就那麽點柴火,又全燒完了,家家戶戶都是煤氣用光了才去灌,誰能想到會出這種事呢?
所以後期有米有面也只能生生往肚子裏塞,除卻餓肚子,這些人的精神狀态相當糟糕,幸存的老人今年都九十了,有點點老年癡呆,幸虧家裏的小曾孫女機靈又聰明,竟帶着曾奶奶活了下來。
小姑娘剛讀初中,媽爹外出打工後在外頭生了兒子,直接把她丢給曾奶奶,只有過年才回來,一開始還有聯系,媽在電話裏說等買着票就回老家,但從那之後就斷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