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七朵雪花(十八)
“老王, 你拿兄弟們開涮?!”
被稱作老王的男人瘋狂擺手:“不不不,哪兒能呢?這地兒是真有一軍工廠,我當時還來踩過點……可這、這怎麽就沒了呢?”
一群亡命之徒, 要是講道理也不至于進局子, 老王涮他們跑這一趟, 不僅曬得要死,命沒了大半天, 到現在連滴水都沒往肚子裏進過,最後甚至還撲了個空!
不知是誰開的頭,撲過去給了老王腦袋一拳, 這一拳就像是導火索, 點燃了暴力。
疲憊、恐慌、饑餓、憤怒……最後發展成了一團混戰,這種高溫天氣打成一團,血液沸騰更快, 按理說早該被曬死了,可他們非但不熱,甚至越打越涼快, 就跟沒進監獄前,大夏天躺在自家涼席上吹空調一樣舒服……然後便舒服過了頭。
當有人意識到不對勁時, 已經晚了,老王踹出去的一腳沒收住勁兒,“咔嚓”一聲, 人就躺到了地上, 他慌慌張張擡起手, 發現不知何時身體竟然變成了冰塊, 從裏到外的……五髒六腑都被凍住了。
互相厮打間,殘肢斷臂落了一地, 已經變成冰的身體斷裂後被太陽一曬便化作雪水沒入土地,一個接一個,最後竟是一點痕跡沒留下。
直到死老王都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他很是不甘心地瞪着眼,兩只眼珠子像青蛙一樣凸出眼眶,漸漸變成白色,然後像被潑了一盆水,滲入幹涸的大地。
賀楓懷将軍工廠收入空間的代價是足足躺了三天身上才有力氣,到家時姥姥吓了一跳,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直到三天後賀楓懷生龍活虎的出現,老太太才放下心。
有了武器還不夠,賀楓懷不想坐吃山空,也不想把自己空間的秘密告知除了姥姥跟妹妹以外的其它人,所以每隔一天,她會組織現有的同伴出村尋找物資,附近的村子搜遍了,就去遠一點,因為算算時間的話,極度高溫結束後長夜正式到來,她們不僅得儲存食物,還得儲存電。
長夜不冷不熱,但黑暗代表未知,賀楓懷并不喜歡。
值得一提的是,在距離長夜僅有三天時,村子裏來了兩位令賀楓懷意想不到的客人。
小何跟小簡。
如果不是她倆主動呼喚,賀楓懷壓根沒認出來,自大雪降臨至今,已經過去九個月,賀楓懷比天災前更高更強壯,整體上沒什麽太大變化,小何小簡卻不然,難怪賀楓懷認不出來!
她倆想進村子時被攔住,幸好賀楓懷帶人從外面回來,否則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賀楓懷沒有問她們發生了什麽,能活到現在已經非常厲害了,兩人看着都适應了環境,以後也會越來越好。
她們離開啓山市時所帶的物資已經全部用完,一路上為了活下去,兩人沒有分開,因為她們知道,在一起還能互幫互助,孤身一人那就是行走的儲備糧。
小簡家近一些,但家裏沒人活下來,小何家遠一些,家人不知所蹤,也不知是不是跟随政府遷走了,兩人商量過後,拿不準是去安全區呢還是來惠城,最後她們在靠近安全區後得知啓山市的房子已經被全部收公,像她們這樣後來的幸存者,等安排到恐怕得猴年馬月。
安全區外有很多人紮營住宿,并自嘲稱之為難民區,有錢有勢能過好日子,沒本事的普通人只能原地等死,像小何小簡這樣的年輕女人太紮眼——安全區外難民的死活,裏頭的人并不管。
難民們拼了命地想往安全區靠,就是想要在以後基地擴建時被收編,但資源有限,最先被允許進入安全區的往往都是些特殊人才。
“安全區現在有信號,我們在外圍偶爾也能蹭到,就是不怎麽穩定。”小何說。
賀楓懷的手機持續無信號中,也沒收到兩人發的消息。
她倆曬得跟煤炭一般,皮膚黑了還是其次,主要身上多處曬傷爆皮,看起來觸目驚心。
之所以選擇離開,一是因為她倆不算特殊人才,不會被提前招募,二是她們沒錢沒勢,當初離開時帶走的金項鏈和煙酒,已經在這半年裏用掉了,沒敲門磚,連後門都走不成。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難民區一點都不安全。
“我們想着來惠城碰碰運氣,再差還能比難民區差嗎?”小簡咧嘴笑。
賀楓懷沉默,她記憶中的小簡是個有點大咧咧,甚至少根筋的人,因為膽子小,所以不敢離開出租房,眼前這個小簡,雖然和記憶中還有幾分相似,但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
從啓山市到惠城,兩人一路騎自行車,路上肯定也遇到不少危險。
小何問:“我們可以留下來嗎?如果不方便也沒關系——”
“可以的。”賀楓懷點頭,“不過留下來就得聽我的安排,躺平是不可能的,必須得幹活。”
“當然!”小簡很高興,“你就是讓我們躺,我們也不安心,有事情做再好不過了。”
就這樣,小何小簡留了下來,她們主動提出不住在賀楓懷家裏,而是選了賀楓懷家前面那棟房子,對兩人來說,流浪了大半年,總算是有個真正的歇腳點,那真是一點閑不下來。
安穩的日子僅僅過了三天,由于已經半年沒有見過日落,大家都沒什麽時間概念,所以當夜幕降臨,翻了個身的小何随手摸過床頭的一瓶礦泉水,剛擰開蓋子想喝一口,突然意識到什麽,從床上一蹦三尺高:“我去!”
她跑去隔壁房間,用力推醒睡到流哈喇子的小簡,小簡迷迷糊糊睜開眼後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眼睛出毛病了,結果清醒過後來看見外面的深沉夜色,兩人齊齊倒抽一口氣,這是真實存在的嗎?!
天居然黑了?!
但在經歷過大雪與高溫後,不管小何還是小簡,此時心裏都沒怎麽感到喜悅,她們怕這種異變帶來更糟糕的事,事實證明也的确如此。
天的确是黑了。
卻也不會再亮了。
對比其它人的驚慌失措,賀楓懷一家淡定得多,已經儲存了足夠多的物資,最需要注意的只有村子安全,黑夜裏如果有人意圖入侵,恐怕不好察覺。
她當初囤了不少專業書籍,自己一個人恐怕要看到猴年馬月,正好小何小簡來了,大家分着看,争取早日成為專業人才,等天亮後好為村子建設添磚加瓦。
在賀楓懷的淡定下,慌張的衆人漸漸平靜下來,除了繼續活下去,她們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而忙碌了這麽久,長夜是難得可以休息的時候,不冷不熱氣溫剛剛好。
小趙感慨:“曾經我看見太陽恨不得拿箭把它射下來,現在才幾天不見,我已經思念它到無法自拔了。”
人活着真的不能離開太陽,而且長夜如墨,半點不誇張,天上完完全全漆黑一片,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甚至連一點顏色都沒有,不說擡頭去看,就是待在屋子裏往窗戶外頭望,都會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窒息感,好像有什麽粘稠厚重的東西壓在心頭。
賀楓懷說:“太陽還會再升起,不要擔心。”
“真的嗎?”小簡可憐巴巴地問,“真的還會再升起嗎?”
小何理性道:“我覺得小楓說得沒錯,先是大雪,再是高溫,現在是長夜,以後說不定還會有別的什麽極端天氣出現,往好處想,至少現在咱們不熱了。”
小劉嘆了口氣,現在她們出去上廁所都得小心翼翼,一進入夜色中那就是伸手不見五指,強光手電筒打開也沒用,能照到的方位相當有限,仿佛這夜色會吞沒光明。
所以在商量後,大家決定暫時聚集到一處房子生活,物資也通通帶了過來。說到這裏,衆人就不得不佩服小楓的先見之明,接連幾個月,小楓都拼命地帶她們四處尋找物資,當時大家還不明白為什麽,現在看着那滿滿一地窖的食物跟水,心裏別提多有安全感。
可惜太陽能板有限,燈也得省着使。
小簡百無聊賴,聚集了一波同伴,大家圍繞成一圈,她帶頭講鬼故事。
環境特應景,當小簡講到停屍間鬧鬼時,一陣寒意從外襲來,衆人尖叫出聲,瑟瑟發抖抱在一起,然後被一陣強光照到臉上,了了面無表情地說:“姥姥讓我來接你回去。”
跟小何的故作鎮定不同,賀楓懷是真的不害怕,反倒是婷婷,平時瞧着跟個小大人一樣,聽鬼故事吓得死死抱住賀楓懷的手臂,小臉煞白。
為了氣氛,小簡特意關了露營燈,點了支蠟燭,招弟不會講鬼故事,她一邊剝玉米一邊豎起耳朵聽,沒被鬼吓着,被鬼叫的人吓夠嗆。
賀楓懷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這段時間大家都好好休息,不用想太多,太陽會升起來的。”
小簡啪啪拍胸口,她警惕地看向四周:“剛才到底是誰先叫的?”
在場衆人沒一個願意承認,她們膽子才不小呢!
“睡吧睡吧,我跟賀姥姥約好了,明天去跟她學怎麽發豆芽。”小趙一本正經地說。
小劉毫不客氣地戳穿她:“其實你是不敢再聽了吧?”
不得不說,經過這天晚上的鬼故事,大家的關系親近許多,長夜到來的悲觀與恐慌也平息不少,至少次日醒來時,她們都堅信太陽終會再次出現。
姥姥從很久以前就會發豆芽,可不要小瞧老太太的生活智慧,她雖然不能像年輕人一樣外出尋找物資或是抵禦入侵者,但在種地養雞這一塊,賀楓懷等人加一起也比不上姥姥跟曾奶奶有經驗。
不知是末世環境特殊,還是吃得太好,當初賀楓懷從外頭拎回來的貍花貓跟兩只小土狗,個頭竄得極快,都長得又高又壯,小土狗體型大還算正常,關鍵是那只叫大餅的貍花貓,長得都有末世前農村成年土狗那麽大了!
吃得多拉得也多,平時是沒什麽用處,但長夜降臨後,這三只天天往外跑,居然起到了巡邏村子的用處。
長夜難熬,度日如年,越是看不到太陽越是讓人焦躁難安,跟其它人渴望長夜的态度相比,賀楓懷要平靜得多,只有她跟妹妹知道,長夜結束并不意味着光明來臨,當“霜降”到來,哪怕外頭天已不再黑暗,在沒有做防護措施的情況下,也不能出門。
黑夜滋生了數不盡的罪惡,賀楓懷很慶幸村子地方偏僻,四周除了她們之外沒有其餘幸存者,安全區建立後,為了向幸存者們宣傳安全區的存在,穩固社會秩序,以啓山市為主的新政府派遣了不少人出來重新修整信號基站,可惜惠城太遠,沒這個運氣。
賀楓懷如此感嘆着,要是有信號就好了,她們村子附近就有信號塔,可惜不知哪裏出了問題不能用。
聽見賀楓懷的嘆息,了了看了她一眼:“可以修。”
賀楓懷:“我知道可以修,但沒人會啊,安全區那邊也不會派人過來。”
“我會修。”
賀楓懷:“哦,你會修啊,那也……你說什麽?”
了了把工具箱打開,檢查了所需的工具,賀楓懷震驚極了:“你會修?你什麽時候——”
她本來想說你高中都沒畢業從哪兒學來的,随後想起妹妹跟自己一樣,曾在末世中生活過,自己都能學會那麽多生存手段,妹妹這麽聰明,修個信號基站很難嗎?
她立刻沒有再問,“那咱們現在就出發!”
無法與外界聯系,得不到外界信息,即便是重生的賀楓懷也會感到焦慮,她必須要保護好姥姥跟妹妹,必須帶領同伴在天災中生存下去,誠然空間中的物資足夠她養活所有人,可賀楓懷不能這麽做。
一來財不露白,二來她不想養出一群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且不說她沒有這個義務,要真養得無憂無慮,以後遇到危險沒有自保能力怎麽辦?
她不可能保護得了所有人。
除卻新政府所在安全區外,全國,乃至于世界各地都在建立基地,這些基地或大或小,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對物資的追求。
末世前大家不愁吃穿,末世後一小塊壓縮餅幹都金貴無比,因為物資宣戰的基地比比皆是,這些基地裏有些昙花一現,有些屹立不倒,大的吞并小的,小的算計大的,賀楓懷不想成為他們争權奪勢的目标,更不想做工具人。
姐妹倆在黑夜中出行,賀楓懷深呼吸,伸開雙臂:“這真是比之前好太多了。”
和大雪高溫與霜降霧霾相比,長夜是多麽溫柔呀!
兩人一起出門去,姥姥擔心到睡不着,一直睜着眼睛坐在客廳等,直到時間來到淩晨,望着平安回來的大囡小囡,她心裏的大石頭才落地。
賀楓懷眼睛一酸,為了不讓姥姥操心,她故意轉移話題:“姥姥你的收音機呢,現在應該能收到很多頻道了,信號塔我跟小囡修好啦。”
姥姥連忙拿來自己的收音機交給賀楓懷,賀楓懷擺弄了會兒,可惜電臺并不多,也沒什麽娛樂可言,畢竟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情搞這個?光是活下去已經讓人焦頭爛額了。
為數不多的幾個電臺分別隸屬于不同基地,有的賀楓懷聽說過有的沒聽說過,這些大基地占據了話語權,正利用電臺招募幸存者,以期更快地擴大勢力。
誰都知道在啓山市的是政府,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歸順,已經末世了,建立自己的實力不比俯首帖耳聽人吩咐強?所以野心大的人早早便有了打算。
争權奪勢,為名為利,別看普通人讨生活千辛萬苦,可有權有勢的人依舊夜夜笙歌。
什麽叫現代版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看求生者跟基地高層就知道,禮樂崩壞道德淪喪秩序混亂,對特殊人群來說不痛不癢,他們照樣燈紅酒綠安逸享樂,吃空運的高級牛排,喝最昂貴的紅酒,至于活不下去的人吃草根啃樹皮,那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人與人之間,難道不是自生來便有三六九等?
賀楓懷對他們的這些行為毫不在意,不管是誰利欲熏心一心想在亂世成就霸業,天災都會教他們做人,處心積慮建立再大的基地也沒用,有飛機大炮航母保命,到了第六年,無差別爆發的喪屍病毒都會結束這一切。
啓山市作為新政府所在地,也是全國最大的安全區,便是由于大地震的出現而徹底分崩離析,那些恐怖末世出現前大名鼎鼎的基地,基本都消失在了地震之中,其中自然也包括“上等人”們,就算生活在完全安全,只有純淨氧氣的室內,天災也不會就此放過。
賀楓懷把每個頻道的招募都聽了一遍,眉頭漸漸擰起。
有個叫“晨陽”的基地建立在鄰市,就是那個有軍工廠的鄰市,對方如果要往外擴張,勢必會進入惠城,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找到她們村子。
賀楓懷對這個基地沒什麽印象,但她知道惠城還有其它幸存者在,農貿市場那幾個人不是特例,總有人能在天災中存活。
新的一日到來,當村子裏的女人們看見賀楓懷手裏的槍後,一個個目瞪口呆!
“小楓,你,你手裏怎麽會有這東西?!”小簡驚呆了!
她從啓山市回家,再到小何家,然後來惠城,這一路遇到不少危險,但還是第一次看見真槍!
賀楓懷淡淡地說:“從外面弄回來的,從今天起,你們跟着我學怎麽用槍。”
大家隐隐感到一種風雨欲來的恐怖,像小趙小劉這樣的成年人,骨子裏還是比較遵紀守法,可婷婷不一樣,她興奮極了,主動舉起小手:“小楓姐姐,我可以摸一下嗎?”
賀楓懷很大方地丢了過去,小趙差點叫出聲,這麽危險的武器怎麽能随意亂丢?
婷婷抱住後掂了掂,好奇地說:“原來槍這麽重呀,我看男生玩的那種,都很輕呢。”
雖然感到不安,可大家也知道,小楓這麽說絕對有她的原因,所以再不安再慌張,仍舊老老實實跟着學,婷婷年紀最小,學得最好,她似乎天生适合學射擊,而且膽子大,賀楓懷完全不把她當小孩看待,大方地給了她一把狙擊槍和一包子彈。
婷婷興奮壞了,她握着拳頭跟賀楓懷保證:“小楓姐姐,我絕對不會浪費的!我會保護你!”
賀楓懷嗤笑:“得了吧,你保護好你自己就成了,我可不用你保護。”
長夜給了她們修生養息的機會,小何想象中的無所事事并沒有發生,她們要讀書,學種菜學修理學搏擊學槍……哪怕是黑夜,賀楓懷也會帶她們出門搜尋物資,她們的眼睛鍛煉的越來越敏銳,對危險的感知也愈發迅速。
之前的旅程中,小何能感覺到自己力氣變大身體變強壯,可那是被迫成長,在賀楓懷的引導下才叫真正的一日千裏。
所有人中,婷婷天賦最高,招弟最能吃苦,小何最有悟性,其它人也不差,只是跟這三個比要遜色一些。
賀氏教育的核心就是:不要怕。
不管遇到怎樣的敵人,誰害怕誰就先輸了,恐懼會妨礙思考影響判斷,會讓原本的一線生機徹底滅絕。
小劉本來挺焦慮,她擔心長夜到來,會有不長眼的人入侵村子,萬一睡着時被人摸了進來搶走物資一刀殺了怎麽辦?
現在她在枕頭下面墊了一把刀,周圍還有其它可靠的同伴,即便孤身一人,以她現在的反應速度,對方恐怕還沒下手,她就已經察覺,并且先一步要了敵人的命。
習慣這種生活方式後,小劉有時還挺期待敵人早日摸上門的,這樣她就可以提前實踐一下自己這段時間所學到的本事。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很期待,期待到一想起這種可能性,就會興奮到發抖。
她們不是任人魚肉的小綿羊,而是一群兇殘冷酷的狼,随時可以咬斷入侵者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