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第九朵雪花(二十四)
星期日, 楊雨華還在醫院裏沒能出來,但何想想卻主動要求去上課。
校長慘成這副模樣,鋼琴學校的老師們又怎麽忍心再用這樣的小事去打擾他呢?所以在何想想說“讓楊老師好好休息, 今天的課轉給別的老師代上就行了”時, 負責調課的工作人員沒有拒絕, 畢竟多上一節課就多拿一次課時費,這樣的好事誰不想要?很多新來的鋼琴老師沒有積攢到學生, 代課也是收入來源之一。
林嬌作為伴學,沒有選擇跟何想想一起進琴房上課,而是在外面和人聊天。
從前臺到老師, 從家長到學生, 她滔滔不絕地跟他們講述着昨天發生的事。
——楊雨華被擡上救護車時已經因失血過多而休克了,所以到現在還有很大一部分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林嬌能不幫他宣傳宣傳?
她又不是造謠, 她只是一個熱愛與人分享見聞的未成年啊!
為此她忍痛又花了兩百學習積分,在商城裏購入了大師親臨技能,這次的大師技能來源于一位優秀外交家, 因此自帶以理服人光環,并且聽見她說話的人會不由自主地将她所說的事傳揚出去, 可謂是做宣傳的必備之物。
在這個還沒有智能手機,許多人根本不上網的年代,為了讓楊老師與琴凳腿的故事能夠口耳相傳, 林嬌真是花了大價錢, 她決定要讓何想想再多洗一個月的碗, 不然這口氣她咽不下去。
“楊老師在琴房給學生上課時突然發癫将琴凳腿捅進屁股裏然後狡辯說是意外所致”的大新聞, 在何想想上完五十分鐘一節的鋼琴課後,已經傳遍了整個學校, 以至于家長們不由得暗忖,這種情況下,是不是不應該再繼續在這裏學鋼琴?
大師技能讓他們不會懷疑傳聞的真實性,把孩子送來是想讓孩子學好的,等以後出去了,人家問你家孩子在哪學鋼琴,你說在雨華鋼琴學校,完事兒人家不會記得這個學校有多少優秀的鋼琴老師,只會感嘆:哦,就是那個創辦人把琴凳腿捅屁股裏的鋼琴學校?
這不太掉價了麽?
但不得不說,如此香豔的傳聞對精神生活較為貧瘠的人們而言吸引力十足,楊雨華,人們深深地記住了這個動人的名字,并且永遠将他和一條琴凳腿聯系在了一起,相信楊老師出院後,也會對幫他揚名的林嬌感恩戴德。
何想想一出琴房就被隔壁琴房的學生神神秘秘叫住:“喂喂,你知道不?”
何想想:“啊?”
那女生左右一瞄偵查完畢,壓低了聲音道:“出大事了,有個關于楊老師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何想想幾乎是立刻想到了昨天的事,她看視頻時雖覺得爽,可事後一想到在場的另一當事人是林嬌,便憂心不已,把名字跟楊雨華并列,絕不是什麽好事。
女生自來熟的拉住何想想胳膊:“走,一起上廁所去,我跟你講個爆炸新聞,這可是我剛剛偷聽來的!”
孩子嘛,就是這麽好奇心爆棚,越不能被她們知道的事情,她們越是要刨根問底,并且富有極強的分享能力,恨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來聽自己散布秘密,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反正林嬌覺得,傳遍全市的師生家長圈子問題應當不大。
楊雨華想屁股好了以後再繼續開學校賺錢?想都別想。
何想想根本不想上廁所,或許她本來有點想,但在女生講故事時,她全程都在提心吊膽,生怕對方說出林嬌的名字,沒想到全程安全,對方興致勃勃,一直在講楊雨華,何想想很不好意思打斷她。
直到女生意猶未盡地講完,何想想都沒聽到林嬌這兩個字,這才松了口氣,看樣子在如此精彩的新聞中,在場學生是誰完全不重要,而且林嬌是替她上課,就算以後真的爆出去,按照課表,也應該是自己的名字才對。
何想想很厭惡楊雨華,但比起讓林嬌聲譽受損,她寧可那個跟楊雨華寫在一起的人是自己。
作為楊雨華親自帶了好幾年的學生,何想想跟他的熟悉程度自不用提,她在上完廁所後,打開了楊雨華上課用的琴房。
身為校長,楊雨華的琴房跟辦公室配套,平時琴房對外開放,允許學生進來練琴,辦公室則上鎖,可何想想知道他的備用鑰匙放在哪裏。
她緊張地手心出汗,卻還是義無反顧拿備用鑰匙打開了楊雨華辦公室的門,然後快速把手裏的優盤插上主機接口,再摁下電源,開機後再将優盤拔下——林嬌說這樣做就夠了,何想想不懂,但卻很信任她。
從進去到出來,也就花了不到五分鐘,剛才給她上課的鋼琴老師正好路過,問:“怎麽了這是?”
“我突然想到今天不是自己來的,還有同學在外頭等我,所以就不練琴了,先回去。”
何想想語氣鎮定,完全看不出她心底有多麽緊張,鋼琴老師點點頭表示知道,何想想還能神色如常的跟老師道別,可見她的心理素質比她表現出來的要強不少。
回家路上,何想想忍不住問林嬌:“你是怎麽做到讓所有人只提楊雨華,不提我的?”
林嬌瞥她一眼:“本來就該這樣,大家只需要知道人渣叫什麽,受害者的名字最好埋進土裏去。”
以後人們提起楊雨華,就會提起琴凳腿,看見琴凳腿,就會聊起楊雨華,但何想想是誰,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何想想低着頭,終于露出了一絲真正釋然的微笑,林嬌身高腿長,她卻是個小矮個,得小跑步才能追上去,再伸手拽住林嬌一只衣袖。
她納悶回頭:“幹嘛?”
“……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林嬌哦了一聲,沒有拒絕何想想拽她,而是刻意調整步速,使得兩人能夠并肩前行。
何想想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彈鋼琴,要是可以,我以後想當導演。”
林嬌:“挺好。”
“真的嗎?”何想想問,“可是我爸媽希望我當醫生。”
林嬌:“當醫生也沒法改變他們比你早死的事實。”
何想想失笑,擡頭看天:“以前讀幼兒園的時候,老師會帶我們排練情景劇,那時候我就不喜歡演公主,我想像老師那樣,指揮其它小朋友演我想看的故事,現在我的想法也還是這樣,你呢?林嬌,你以後想做什麽?”
她覺得林嬌成績這麽好,尤其是數學,以後大概會當個數學家,或者搞科研?
結果林嬌卻理所當然道:“我想當領導。”
何想想:“啊?”
“啊什麽,不行嗎?”
何想想認真想了想:“行,我覺得你一定會是個好領導。”
林嬌嘴一咧,笑出雪白的牙齒:“你眼光不錯,等你以後成為導演,我就讓你拍我寫的書,不過我現在還沒滿十八周歲,版權不能賣。”
不然簽約時還得監護人到場,然而無論林永民還是許秀娟,林嬌都不打算讓他們沾光。
何想想昂起下巴:“那可說不準,萬一我看不上你的書呢?”
林嬌想了想她住進自己家裏後有事沒事就抱着她的小說看的畫面,意味深長:“哦——”
等楊雨華在醫院悠悠醒轉,他的光榮事跡已經人盡皆知,等待他的不只是旁人指指點點的目光,還有一副锃光瓦亮的手铐。
0936将楊雨華存在電腦中的上鎖文件夾破解了,對它來說這密碼有跟沒有一個樣,這些“戰利品”被它發送到了公安局,當然,發過去之前,它給照片上女孩們的臉打了碼。
在楊雨華被拘捕後,雨華鋼琴學校火速關門大吉,家長們恨不得從此之後自家孩子再也別跟這晦氣玩意兒扯上關系,誰還會去問誰在這家學校上過課?
所以當有人好奇楊雨華的學生都有誰時,這些家長會第一時間破口大罵,何想想與之前那些女孩的名字,自然也就不會被提起。
楊雨華最終因強制猥亵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并處以罰金十三萬。對于這個結果,何想想如鲠在喉,他給女孩們帶來的陰影,居然只需要坐六年,再罰點錢就能贖清,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滑稽的事?
林嬌跟0936溝通,試圖多買點倒黴光環,0936沉吟片刻後道:“我建議你不要購買倒黴光環,性價比不高,要價貴持續時間短續航能力差還不能暫停,要買的話,就買這個吧!”
這是系統第一次如此慷慨,林嬌先看積分,6???
只要6積分,就能買到名為“漏洞百出”的永久debuff。
不知道為什麽,林嬌總感覺這個成語用在這裏,好像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這是永久特價商品,由于只能用在犯人身上,局限性較大,所以較為便宜,友情提示,本道具不可對同性使用。”
林嬌:“……你好壞啊。”
0936:“嘻嘻。”
林嬌大方地買了下來,并經由0936投放至楊雨華身上,等他過完漏洞百出的六年時光,想必出來後即便還有存款,也得全貢獻給醫院的肛腸科,想東山再起是不可能的了,垃圾就要生活在垃圾堆裏才對。
但是看着悶悶不樂的何想想,林嬌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半晌她對何想想說了個善意的謊言:“聽說監獄裏的犯人都特別瞧不起楊雨華這種強奸犯,會好好‘照顧’他。”
何想想:“……他們要這麽有正義感,幹嘛當罪犯?”
林嬌居然無法反駁,因為她覺得男罪犯碰到一起,恐怕只會吹噓自己上過多少個女人。
最後還是何想想先釋然:“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沒關系,等六年後我已經上大學了,我一定會努力混出個人樣,等以後楊雨華出獄……甭管他到哪裏生活,我都會幫他宣傳一下他過去的英勇事跡,讓他變成一條爛蛆,做一只過街老鼠,到哪兒都沒有容身之地。”
說這話時,她眼底有着一閃而過的陰狠之色,林嬌這才相信她的确是0936口中那個最終變成殺人犯的何想想,或許她本來便如此有攻擊性,只是環境與母父,生生壓抑住了她的天性,把她摁進乖巧文靜的模板,封上水泥不許她現身。
諷刺得是,雨華鋼琴學校出了這種大事,何太太何先生居然直到半個多月後才知道。
何太太慌慌張張來學校找何想想,要帶她去醫院做檢查,何先生則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他鑽進去,這樣他就不用承受別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了。
辦公室裏,何太太要給何想想請假,何想想卻拒絕了,何太太着急又不能明說,何想想冷淡地看着她,第一次感覺原來不再期待真的就不會受傷。
她不是沒跟媽媽說過,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說楊老師會握自己的手彈琴,她感覺很不舒服。
可那時媽媽是怎麽說的呢?
老師手把手教你是喜歡你啊,不然你怎麽能學得好?
于是她轉而跟爸爸說。
爸爸忙着去打牌,嗯嗯不停,卻根本沒有為她停下,何想想覺得他甚至都沒有聽進耳朵裏。
現在兩人卻知道互相指責了,媽媽指責爸爸天天待在家卻不知道關心女兒,爸爸反唇相譏說媽媽一天到晚不着家恐怕連家門朝哪都不知道。
他們倆總是吵架,每次吵起來何想想都會哭泣,她害怕他們不要她,所以盡可能做個最乖的小孩,不吵不鬧懂事聽話,以為這樣就能換來美好的家——實際上她的付出沒有任何人在意,這段婚姻也并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是為了她才維系的。
當着辦公室老師們的面,兩口子再度吵了起來。
何太太:“你以為我為什麽不跟你離婚?還不是為了想想!”
何先生:“說得跟誰稀罕一樣!沒了你我跟想想日子也照過!”
老師們苦于家庭糾紛不好開口,在邊上急得團團轉,何想想感覺很無趣,她看了眼時間,預備鈴都響了,到底還要在這裏磨蹭多久?
“能不能別吵了?”何想想真誠地問,“實在不行你們打一架好嗎?”
何太太何先生:?
“你們到底記不記得我現在是高中生啊,能不能讓我好好學習?你們有什麽恩怨自己私下解決,別鬧到我面前來行嗎?我在學校都要擡不起頭了,就因為有你們這種父母。”
全世界最乖的小孩說起誅心的話來,那可比叛逆小孩殺傷力大多了。
何想想覺得自己很傻,居然會因為這樣的兩個人差點走上歧路,她又看了下時間,說:“你們要離婚就趕緊離,別拿我作筏子,我已經十六了,不是需要大人照顧的年紀,再說了你們也不在意。”
說到這裏,何想想譏諷道:“說什麽關心我的廢話,媽,你知道這半個多月我在哪兒嗎?爸,從上次你們來學校到現在,我一天都沒回家裏住過,你肯定沒察覺吧?”
兩人一聽,全都傻了,何太太厲聲道:“你半個月沒回家?你去哪兒了?該不會是跟什麽不好的人混在一起了吧?你——”
她想起楊雨華的傳聞,心裏那塊大石瞬間沉到底。
何先生也慌了,啥,女兒半個多月沒回家?咋、咋可能呢?
“有什麽好奇怪的?”何想想很随意地說,“媽忙起來十天半個月不着家,爸天天熬夜打牌抽煙,我回不回家都一樣不是嗎?”
她真是受夠了這兩人一吵起來就拿她當借口,說不離婚是因為她,今天在辦公室何想想也不怕丢人,她一針見血地開口:“媽你不離婚,是因為你從來沒想着離婚,你不管賺多少錢,家裏都不能沒有男人。爸你不離婚還用我說嗎?離了誰養你?你打牌輸了的錢都是我媽賺的,軟飯硬吃,我真沒見過你這麽沒骨氣又不要臉的人。”
何太太何先生臉色五彩缤紛,難看至極,何想想感覺下一秒他們就要動手打人,于是快步躲到一位男老師背後,老師們聽見這一家三口的對話也很尴尬,可又能怎麽辦呢?
“誰教你說的這些話?你在外面學壞了!”
何太太只能把罪責推給那個帶壞何想想的人,何想想從老師背後探出一顆腦袋,反駁道:“可能是因為我有媽生沒媽教,有爹在沒爹管,所以家教不好素質不高,說話才這麽直吧。”
何太太何先生:……
“上課時間到了,我先回教室了,你們要是有事,就在這等我放學,不然我是不會跟你們走的。”
沒有人能打擾何想想的上課時間,她說完話立刻閃人,一秒都不多待,徒留兩人在辦公室丢人現眼。
何太太跟何先生還想相互指責,可到底是要臉的,辦公室裏有好幾位沒課的老師,家醜不可外揚,再說下去,真是沒臉見人了。
何想想完全沒有受到幹擾,此刻她正處于一種神奇的境界,她自己想着,有點像林嬌說過的那種不在乎後一身輕的情況。原來真的沒有那麽難,也許做決定之前掙紮痛苦難舍難分,然而在真正剝離後,卻像割掉靈魂裏一個不健康的瘤,如獲新生。
現在再回頭去看從前的自己,何想想只感覺愚蠢至極,然後她對未來又多了一份期盼。
放學後,何想想發現何太太何先生居然都沒走,她先是詫異,然後了然,以前當個體諒父母的乖孩子,他們放養她,覺得她懂事就能撒手不管,現在她不乖了,甚至開始忤逆了,他們終于開始擔心,甚至會為她停留了。
“媽,你怎麽還不走?你工作不是很忙?”何想想問,“爸,你怎麽也不走?你的牌友不找你嗎?”
何想想是比較能理解母親的,媽至少是真的忙,也是真的賺到了錢給她交學費鋼琴費,可爸……不是她瞧不起他,而是真的很瞧不起他。
一個只能吃軟飯又不甘心吃軟飯結果還是吃軟飯的男人,為了維護那點可笑的男性尊嚴,拼命貶低和打壓在外賺錢的老婆,覺得老婆就應該又能賺錢又帶孩子又伺候他,何想想不懂她爸的自信從何而來,但她覺得自己要是有他一半的自信,當初都不會被楊雨華得手。
以前面對乖巧內向的女兒,兩人能跟機關槍一樣叭叭個不停,現在何想想支棱起來了,何太太何先生反倒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何想想不預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她等着去食堂吃飯,今天中午有她喜歡的小炒肉,去晚了就沒了。
“我的确是被楊雨華猥亵過,他會坐牢就是我報的案,因為是未成年所以被隐藏了信息,這個你們不用管,我已經好了,也不用去醫院做檢查,以前你們沒關心過我,以後也不用關心了。”
何想想說完,沒有再看兩人,轉身離開,剩下不知所措的兩人——他們只有這麽一個女兒,怎麽能不看重?然而事實就是他們自以為很疼她,卻根本沒有真正關心過何想想,現在他們意識到但已經晚了,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不在,以後也就不用在了。
何想想沖到食堂後,小炒肉果然沒了,她深覺今天倒了大黴,這時有人沖她招手,是早就來占座的林嬌。
她打了兩份小炒肉!
何想想眼巴巴看着,林嬌樂了:“記得把菜錢給我。”
何想想嗯嗯點頭,高興地吃起來,林嬌會做飯,但水平一般,何想想壓根不會做,所以兩人住在一起大多是林嬌做飯何想想洗碗,學校食堂的小炒肉兩人都喜歡,可自己做是做不出大鍋飯這種味的,而且她們喜歡,別的學生也不遑多讓,每次有小炒肉,食堂內都是一片血雨腥風。
林嬌憑借矯健的身手,總能搶到,何想想怎麽能不抱大腿?
一起吃飯的還有柯媛況錦凡李好,和林嬌認識後,何想想也慢慢交到了朋友,她已經長出了翅膀,再不會回到空無一人的巢穴自憐自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