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第十朵雪花(十八)
如果不是察覺到了某種危機, 乸婆跟俏姑兩人能再互杠一百年。
王大巴身體中有種異樣的感覺,這讓他情不自禁地在地上扭了兩下,他畢竟是山寨中個頭最高拳頭最大的那一個, 飯量也是一騎絕塵, 吃得快拉得也快:“快、快放了我……我肚子疼……”
乸婆捂住鼻子往後退:“放不了, 我下的這藥得四個時辰才能解,你要不就拉褲子裏吧。”
俏姑也悄咪咪讓了一步, 兩人誰都不想管王大巴,王大巴憋紅了臉,可身上沒勁兒怎麽憋得住?眼看真要不行了, 乸婆跟俏姑這才兩人四手把王大巴擡出去, 回來時乸婆不停捶着自己的老腰,邊捶還邊叫喚:“哎喲,這上了年紀就是不行哈, 腰差點兒閃了,下回這種體力活我可不幹。”
其它山匪們面露兔死狐悲之色,過沒多會兒, 王大巴在俏姑的推搡下回來了,俏姑臉色難看, 因為她跟乸婆劃拳輸了,監督王大巴上大號的重任才落在她身上,還在捶腰的乸婆笑成一朵花, 耀武揚威地看了俏姑一眼。
王大巴還真是個女的, 也不知是吃了什麽長得這樣壯實, 整個人如鐵塔一般, 身體素質極強,她知道這三個人裏, 老太婆跟中年女人都是跟班,真正做得了主的是那個年紀最小的,三個人就敢來搞她們寨子,肯定不是普通人。
可惜王大巴力氣雖大,腦容量卻成反比,這些彎彎繞繞她從來想不明白,全是靠着一對拳頭無往不勝,乸婆問無名:“姑娘,我看這群人跟咱們之前剿的那些土匪似乎不大一樣,要把她們送回去嗎?”
說實話,像這樣的土匪寨子,她們沒剿十個也剿了八個,大一點的有幾百號人,小一點的就幾十個,黑水寨算是小土匪寨,但卻臭名遠揚,據說她們專劫過往車輛行商,還謀財害命,手頭不知有多少條無辜性命,反正從那些被逮的土匪嘴裏可以知道,黑水寨不僅殺人搶錢,還吃人肉喝人血,堪稱土匪中的土匪,兇悍異常。
“事實證明,男人的話不能信。”俏姑幽幽道。
眼前這群土匪,個個都是女扮男裝不說,她們寨子裏窮得快揭不開鍋,為啥王大巴飯量那麽大,中毒卻最深?因為她餓到靠喝涼水來墊肚子,藥全下在水裏,她一瓢一瓢往肚裏灌,能不癱成泥,能不肚子疼嗎?
無名問王大巴:“你們搶來的錢呢?”
王大巴欲哭無淚:“花了。”
“花哪兒了?”
王大巴結結巴巴回答:“就,東花花西花花,姑娘,你別聽外頭的人胡說,我們真沒搶到多少錢,就咱這地方偏僻的,平時連個鬼影都沒有,一年到頭也搶不到一百兩銀子,夠幹啥的?”
“一百兩你還嫌少啊?”乸婆唏噓,“尋常人家十兩銀子都夠過一年還多了,莊戶人家怕是種一年地,到頭了也存不住十兩銀,你倒好,一百兩的銀子還嫌少。”
“做土匪做到你們這地步,确實是該反省。”俏姑看着破破爛爛的山寨屋頂,下雨不知道會漏成什麽樣子。“跟那個什麽紅楓寨、綠木寨差遠了,人家地底下的銀子少說也有幾千兩,你們,呵,全是銅板,還裝不滿一個罐子。”
對俏姑來說,剿滅土匪寨子最大的樂趣就在于翻找他們藏錢的地方,靠着當年混江湖的身手,甭管土匪頭子們把銀子藏在哪兒,又設下多少陷阱機關,都別想逃過俏姑的雙眼。
她剛才提到的紅楓寨綠木寨,光銀子不算大頭,還有成箱成箱的金銀珠寶,紅楓寨的大當家光是小妾就養了幾十個,每天左擁右抱好不快活,當然,從此以後他可能只有做夢的時候才能回味一下往日輝煌了——如果他真的還有時間去做夢的話。
王大巴頓覺受辱,很是有骨氣地說:“屎可殺不可辱!有本事就一刀宰了老子!不然等老子騰出手的,非弄死你們不可!”
“喲,還學會句新詞兒了。”俏姑笑嘻嘻地抓住王大巴的頭發晃了晃她腦袋,“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呢,有兩條路,第一,跟我們走,第二,跟我們走。”
王大巴用她那不靠譜的小腦袋瓜想了想,謹慎詢問:“有啥區別?”
俏姑想了想:“就是橫着走跟豎着走的區別。”
橫着走那是螃蟹,王大巴想,“當然是豎着走。”
乸婆找準了一塊破掉的屋頂,發出一枚鳴镝,結果她們的人還沒到,一群最大年紀不超過十歲的小蘿蔔頭先到了,手裏握着看起來勉強能稱之為武器的樹棍掃把,為首的小孩繃着小圓臉虎視眈眈,瞪着這三個不速之客。
“石、石頭!石頭!”
氣喘籲籲的呼喚聲從小蘿蔔頭們身後傳來,一個斯斯文文的年輕姑娘喘得跟拉風箱似的,好不容易跑到門口,彎着腰兩手撐着膝蓋,“你們,別、別沖動!”
名叫石頭的小圓臉把手裏的樹棍揮舞的虎虎生風,指着坐在大當家寶座上的無名:“呔!你給俺下來!那是大王八的位子!不許你坐!”
王大巴弱弱地糾正:“是王大巴,不是大王八。”
石頭完全沒聽到,還對着無名威脅:“你快點的!不然等會老子揍扁你!你就是哭也沒有用了!”
乸婆跟俏姑都嘿嘿笑起來,挺變态的說實話,總感覺她倆下一秒就會吃小孩。
但這群小蘿蔔頭膽子都挺大,雖然被乸婆俏姑吓了一跳,卻還是啊啊大叫沖進來,石頭分工明确:“小鳥小蛇去救人,其它人跟俺一起沖那個老太婆!”
俏姑笑彎了腰:“看看看看,連小孩子都知道柿子得挑軟的捏。”
乸婆很不爽,別因為她老婆子上了年紀皺紋多還駝背就當她好欺負,小屁娃娃們真是欠收拾,有本事往前面走一個來?
被石頭命令去救人松綁的小鳥小蛇還沒靠近倒在地上的土匪們,腳上就被不知道什麽東西絆倒了,摔個狗啃泥後,身子立刻被人往前拖行,她倆拼命掙紮依舊無濟于事,直到落入俏姑手中。
俏姑慢條斯理地解開倆小孩腳踝上的魚線,這是某些特殊戲法所用的道具,她在滄瀾山行宮扮鬼吓人在空中飄來飄去還來無影去無蹤,靠得就是這玩意兒,無往不勝的戰績最終卻折在姑娘手上。
唉,說來就讓人難過,她的不敗榮耀。
另一邊乸婆雖沒什麽身手,可她也不是吃素的,小孩們對付敵人先找突破口這一點值得表揚,但憑什麽認為她是最薄弱的那個?是時候展現一下什麽叫姜還是老的辣了。
石頭還沒沖到乸婆跟前,那老太婆手一揮,迎面灑來一片白花花的粉末,味道特別嗆,于是小孩兒往後一仰,順理成章散了勁,就跟那喝醉的酒鬼一般天旋地轉,大腦是清醒的,四肢卻不聽使喚,手腳麻痹的厲害,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小孩兒們跟下餃子似的一個個倒下,最後只剩那渾身書卷氣的姑娘,她跑得最慢,也不像孩子們一樣沖動,所以沒吸到藥粉,也沒被魚線捆住,但整個黑水寨,她是最後的希望了!
擒賊先擒王!大當家的救了她又收留她,她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人!
想到這裏,姑娘用盡畢生力氣怒喝一聲,直直地朝無名沖來,乸婆跟俏姑都準備好護駕順便表忠心了,結果這姑娘還沒跑到無名跟前,左腳絆右腳哎喲一聲摔了個大馬趴。
無名:……
這個山寨裏還有正常人嗎?
王大巴大叫道:“別傷害她們!求你了!你讓我幹啥我都幹!我、我以後會努力搶錢的,我發誓!每個月我至少搶十兩銀子!你要殺就殺我吧,別傷害她們!”
其它土匪也跟着叫,倒在地上的石頭羞憤至極:“屎可殺不可吃!大王八你別求壞人!老子不怕死!”
王大巴怒道:“是王大巴!不是大王八!”
大馬趴姑娘擡起腦袋:“是士可殺不可辱,石頭,糾正你多少遍了。”
乸婆跟俏姑咬耳朵:“我還以為就咱行宮裏腦子不正常的人最多呢,外面我看也不遑多讓啊。”
俏姑頗有同感,重重點頭,兩人難得達成共識,相視一笑,擊了個掌。
這時,她們的人終于到了,這次前來剿匪,跟以往一樣,除了乸婆俏姑,無名只帶了二十人,這二十人都是襄州軍的精銳将士,以一敵十不在話下,看見鳴镝響起便立即趕來,一看倒了滿地的土匪,地上還有些奇奇怪怪的撕下來的毛發,以及幾十個小孩,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處理。
無名吩咐道:“将她們送去行宮。”
王大巴吓壞了,她哪知道什麽是行宮,還以為無名是要殺人,大叫道:“別殺她們別殺她們!我以後一定好好幹!我會拼命搶錢的!我會搶錢!你讓我搶多少我就搶多少!我、我一個月搶二十兩!二十兩要是不夠就三十兩!我發誓!”
可惜發誓沒用,她還是被蒙上眼堵住嘴塞進了馬車裏,王大巴悲從中來,随後又有其它人被放進來,然後便是一段長時間的颠簸,不知過去多久,她才被人擡下馬車,又走了一陣子,黑布被拿開,雙眼重見光明。
這、這是什麽地方?
王大巴左看看右看看,沒鬧明白這是怎麽事兒,她小心翼翼地朝旁邊看去,發現都是寨子裏的人,面前一字排開幾個山洞,時不時有人進進出出,這些人一個個灰頭土臉,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正不留情地朝他們身上甩着鞭子。
鞭子被甩的啪啪響,抽在人身上就更可怕了,那黑衣人一邊抽還一邊罵:“又偷懶!這一身懶骨頭不給你抽了你就不安分是吧?是不是不想活了?是就直說!”
被抽的那人老可憐了,腿一軟撲倒在地,就這還不敢反抗,連忙爬起來繼續背東西,他背上的大筐子裏也不知道裝着什麽,總之看起來非常重。
王大巴心都涼了,她、她們不會也要被這樣壓榨着幹活吧?!
眼看着黑衣人抽幹活的可憐人,王大巴怒從心頭起,心想這些人也太壞了,壓根不把別人當人,就是畜生也不帶這麽使的!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但凡他們有一點人性!
這時又有個人摔倒,王大巴都看出來他是累極了,可黑衣人卻視若罔聞,依舊拿鞭子抽人,鞭子在空氣中啪啪響,可憐人被抽得滿地打滾,看得王大巴跟寨子裏其它人憤憤不平,她一腔熱血上了頭,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不慫!
正想出頭呢,可憐人滾到了一個離王大巴很近的位置,可能是疼極了累極了絕望極了,對方淚流滿面,淚水沖刷掉臉上的黑灰髒污,露出一張王大巴深惡痛絕的臉來。
她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娘咧,你他爹的不是張大把式嗎?”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可張大把式看着王大巴,卻像是看見親人一樣:“大巴!大巴!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這裏就不是人待的地兒!嗚嗚嗚——”
他正要朝王大巴這邊爬,就被黑衣人一鞭子抽了回去。
怎麽說呢,王大巴就覺得吧,這鞭子抽得可真響亮,真悅耳,咋能有人把鞭子抽得恁好聽咧!
這張大把式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是紅楓寨的大當家,為人陰險狡詐,以前是個賣豬肉的屠戶,因為少了秤被客人發現糾纏不休,他硬是用殺豬刀把客人砍成了肉泥,落草為寇後更是兇相畢露,不知害了多少人,攔路打劫謀財害命,男的全殺了,女的就帶回寨子當小妾,他玩膩了再扔給下頭的人。
王大巴看見他就惡心,原以為被抓後沒好日子過,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張大把式,對方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德性跟他以往的嚣張模樣大相徑庭,王大巴不得不感慨,這就叫棍棒底下出孝子啊!
如果大馬趴姑娘在這兒,一定會糾正她:這句話不是這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