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第十三朵雪花(二十一)
徐諾說不出話, 也回答不上來。
黑霧将他的三名同伴卷起,高高吊在半空,并在其身後張開大口, 只要了了一聲令下, 便可以痛快進食。
守護者的滋味肯定是比普通受影響者要好的, 曹主任覺得他們就像是走地雞跟飼料雞的區別,要不是守護者們太難搞, 人數又稀少,他肯定是想一日三餐都吃。
怎麽辦呢?
不對了了出手的确是堅守了原則,卻也會令三名同伴葬身于怪種口中。說到底以前徐諾會放任女性怪種, 還是因為她們沒有真的危及到徐諾更在意的東西。
他憐惜女性, 愛護女性,但比起對女人好,他更在意普通民衆的安危, 在意國家的榮譽。
——都是這樣的。
權衡利弊的時候,女人總是最容易被放棄的。
了了還可愛嗎?
她一點都不可愛了。
一個女人身上如果沒有點柔軟的存在,怎麽還能叫可愛呢?
徐諾連連搖頭, 往後退:“不要逼我,我不能……”
“你有什麽不能。”了了問他, “這些人,不都是你們保護的嗎?”
她說的是被怪種吊起來的那些俱樂部成員及網站用戶,這些人在虛拟網絡上盡情宣洩陰暗面, 有些甚至已經付諸行動, 他們猥亵, 跟蹤, 偷拍,強奸, 但罪不至死,甚至于在罪行公布之後,還有數不清的同類為他們叫屈又叫好。
總不能因為他們猥亵個小孩,在地鐵上偷摸個屁股,或者是在酒店裝幾個攝像頭再把拍下來的東西傳到網上,就判他們死刑吧?
更何況他們的惡來自怪種影響,所以就算被怪種孵化成食物,突調部還是要救。
守護者只負責出任務,至于這些被拯救的人,他們之後怎麽樣了,守護者不知道,甚至突調部的指揮官都不知道。
曹主任舔着一張油臉湊過來,嘻嘻笑不停:“我知道,我知道呀!除了情節極其惡劣的主犯,其它人大多都還活着呢,罪不至死嘛,你們人類之所以犯下這些罪行,都不是本意啦,都怪我們怪種的說。”
陰陽怪氣的時候,這種語調顯得尤為惡心。
“所以說捏,你們人類是永遠不可能清除全部怪種的,因為只要人類存在,惡就存在,怪種也就源源不絕。”曹主任笑得無比扭曲。“受了刑罰的人還是會再犯,放出籠的欲望永遠不會滿足。”
事實就是,這是一個永遠不會停止的循環。
人類在虛拟網絡創造和傳播黑暗信息及負面情緒,從中滋生怪種,而怪種作為黑暗與負面的集合體,會通過虛拟網絡将這些信息再度傳遞出去,那些沒長成的孩子,從沒接觸過的成年人,剛學會上網的老年人——所有人都會被影響。
真正的受影響者哪裏是怪種傳播的,分明是人類自己。
十二大陸的存在難道還不能說明什麽嗎?那是集虛拟大數據為一體,由主腦ai創造出的世界。
“其實要我說呢,你們也不用太在意,反正只要女人還存在,男人就不算吃虧。”曹主任滿臉語重心長,看起來頗有幾分平時抓德育工作的範兒。“看咱們光華私立高中就知道了吧?未成年的女孩子偷偷把校服裙子剪短收腰,上課時悄悄塗指甲油,絞盡腦汁化着不被老師看出來的心機素顏妝,無心學習卻醉心減肥……她們甚至已經能夠欣賞同為女人袒胸露乳的性感,對此接受良好了。等她們誕下新一代,到那時候,現實世界就是虛拟網絡,兩個空間将不分你我。”
曹主任笑得很是神經質:“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呢,真是想想就讓人期待不已。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嘻嘻,嘻嘻嘻嘻。”
每一個放任女人去追求愛與美麗的人,都是怪種。
現實誕生虛拟,虛拟影響現實,是怪種還是人類,至于分得那麽清楚嗎?
“啊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曹主任拍了拍手掌,很是熱心地告訴徐諾:“你以前是不是出過一個人口販賣集團的案子啊?那個案子的三名主謀被判了死刑,從犯也都沒什麽好下場,那你知道買主們都怎麽樣了嗎?你知道其中有個買主叫吳友謀嗎?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
徐諾記得。
那個人口販賣集團性質極為惡劣,曾經他隐約聽說過,他們不只是向普通人出售活人,還會面對一些有特殊需求的上流社會人群,其中不乏名流高官。據說主謀還有一份私下交易的買主名單,但徐諾沒有見過,指揮官也說上頭會處理,這不屬于突調部的工作範疇,所以便不了了之了。
“那份名單是真的,我就是跟他們學才弄了一份的。”
說到這個曹主任才委屈呢,他本意是想建立起一片保護傘,以後萬一出事也能有人撈自己,結果一切都叫主人給毀了,現在那份名單完全就是寫在死神手心的催命符。
至于吳友謀這個人,別說徐諾,連了了都聽說過——黑色俱樂部的vip成員之一,其高貴程度一騎絕塵,曹主任還給對方準備了一份“貨物單”,每次有新“貨”到手,第一時間必定讓吳友謀先挑選。
這位可不是普通人。
曹主任雖不是好東西,卻很會紮人心,他對徐諾說:“我看你成天圍着女人打轉,高呼這個女人可愛,那個女人需要保護,好像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獻出來,來來來,這份名單我給你,你挨個去宰了呗?我跟你保證,這上面每一個都惡貫滿盈,不知糟蹋了多少無辜人,人命沾的比手指頭都多。你快去為民除害吧!”
說完他一指身後:“看!吳友謀就在這裏,你快去弄死他啊!”
徐諾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所以我才說嘛,人類本質上就是已經寄生成功的怪種。”曹主任見狀,得意洋洋道,“怪種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正義使者啊。”
“你看,怪種知道你身為保護人類的守護者,憐惜女性的紳士,卻不敢對買主下手,所以怪種幫你,你是不是應該好好謝謝怪種呢?”
曹主任越說越興奮,沒辦法,看見徐諾那張像是天塌下來一樣的臉,他怎麽能不激動?
“守護者不過是僞善的遮羞布,有人粉飾太平,就有人穿上戲服嬉笑怒罵,裝模作樣搞點正義的幌子,但黑暗很邪惡永遠不會消失,因為身為幫兇的你,同樣是怪種的誕生地。”
徐諾成功被曹主任攻擊到破防,他搖頭否認:“不,我不是!”
“誰說你不是!”曹主任厲聲道,“你就是!你只看見女人的可愛,看不見她們的可悲,你鼓勵女人變瘦變美,不鼓勵她們變強變高,你告訴她們世間有真情,卻從來不提愛伴随着軟弱和危險。你抛出一點小恩小惠,不過是想讓她們露出腿敞開胸被你欣賞——你不就是這樣的嗎?歸根究底,你給她們設定的幸福是變漂亮有真愛,關于這個世界的真相,或是人類應有的權力,你可從沒想過分給她們。”
了了一直沒有說話,靜靜地看曹主任發癫,直到曹主任說出這番話,她的眼神才微微一動,重新打量起他來。
“男人滅絕的話,困擾女人的苦難就會全部消失了吧!”
曹主任挺胸擡頭神氣活現:“首先虛拟空間百分之九十的黑暗負面将不複存在,其次不會再有重男輕女不再有婚姻,最後你看,你最憐惜的女人,從此不用再害怕一個人走夜路,不用點個外賣都要用X先生的名義,更不用擔心被強奸被家暴,是不是很完美?”
“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你先死一個吧!”
徐諾下意識辯解道:“不可能會是這樣,只要有人,就會有心機,有犯罪,有戰争……”
“那都不是不存在的人該考慮的事情。”曹主任說,“舍身成仁,這才是你該做的,你不先死一個,怎麽會知道沒有你世界才會更美好?”
說着他假模假樣的哭起來:“我們怪種也想變得陽光開朗啊,你看,你要是死了,滋生出的怪種可能都會像剛出生的小貓一樣可愛了,你不是最喜歡可愛了嗎?”
一番話叫曹主任說得慷慨激昂,口沫橫飛的同時,他忘了自己現在是個什麽身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今日的主角,在場的老大。
了了冷不丁問:“怪種有性別嗎?”
曹主任把徐諾噴了個爽,又找回點從前的自信,但面對了了依舊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答道:“回主人,沒有的。”
他大約猜得到了了為什麽這麽問,所以很誠實地回答:“我們從黑暗和負面中誕生,但卻能夠吸收全部的虛拟數據,無論它是好是壞,是對是錯。”
像是它寄生與曹主任的身體,之所以會選擇這個人,是因為磁場相合,與曹主任的性別無關。在寄生之前,它們沒有性別之分,寄生成功後,才會繼承被寄生者的一切欲望。
了了的理解則與曹主任不同,她想的是,既然怪種能夠全盤接收所有數據,那是不是表明,如果給出特定條件,它們就會變成特定怪種?
曹主任不知道主人在想什麽,但它敢保證這對自己來說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
這時,陷入昏迷的其它兩名守護者悠悠醒轉,他們對徐諾恨鐵不成鋼,不敢相信到了這種危急關頭,他居然還會因為敵人是女人便手下留情,其中又以康時最為惱火,他先是咳了兩聲,忍住身體上的劇痛,質問徐諾:“你是瘋了嗎?你要放她出去嗎?別忘了我們的職責!都什麽時候了,能不能別再想着你那憐香惜玉的做人原則了!”
不等了了說話,曹主任一馬當先開口譏笑:“你在放什麽狗屁,說的好像他動手就打得過一樣。”
康時本就身負重傷,被曹主任一嘲諷,哇的噴了口血。
曹主任很害怕了了會對自己做什麽,因此絞盡腦汁想要讨好,此時了了沒有關心這幾個守護者,他們在她眼裏太過不值一提,比起守護者,她還有更好奇的事。
面對曹主任這張滿是污血的爛臉,了了目不轉睛。
曹主任吓得身上霧氣四溢,它總有種自己會被撕碎的不祥預感。
回想起自己為了貶低徐諾說出的那番話,曹主任不免後背一涼,他只是随口說說,想讓徐諾沒臉,同時在主人面前表現一下,可不是真的要所有男人通通滅絕啊,那樣的話它們怪種怎麽辦?
搶在了了做出決策之前,曹主任想方設法試圖說服了了:“主人,其實我剛才說的話,基本是不可能實現的。”
了了:“哪一句?”
曹主任:“就是,男人滅絕那句啊!”
他生怕了了當真,趕緊補充說明:“這個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人都有家庭與親人,她們與父親、兄弟、丈夫、兒子無法分割。再說了,還有數不清的孕婦呢,您怎麽知道她們生下的是女孩還是男孩?最重要的是,縱使您有天大的本領,真的能滅世,所能得到的也不過是潮水般的怨恨。”
“我說的這些絕非無的放矢,數據說明一切,主人不相信的話可以查閱——”
了了打斷他:“你想多了。”
她并沒有那種力量,就連冰雪之力也是因為身處虛拟空間才能使用。
“是呢是呢。”曹主任搓着手笑得讨好,“畢竟這裏不是古代社會,不好控制啊。”
守護者們見兩人竟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說些令人聽不懂的東西,其中隐約透露着危險,對了了忌憚的同時,也堅定了不能就此罷休的決心,至少不能放任她為所欲為。
莫良新看了眼被凍住的岳簡,不知對方生死,眼下四人裏只有徐諾毫發無損,不管這個女人的目的是什麽,都得把威脅扼殺于搖籃之中!
他悄悄朝徐諾打了手勢,意思是讓徐諾正面吸引了了的注意,他和康時背地偷襲。
徐諾看見了,面露掙紮之色,但在正義與私情的天平上,他心中的秤砣還是滑向了前者。
可惜莫良新跟康時剛醒,了了便已察覺,兩人尚未來得及使用能力,就被地面生出的樹根般的寒冰困住,寒冰将他倆牢牢地鎖在地上,從身下往上蔓延,一點一點,眼看就要漫過口鼻——
“快住手!不要傷害他們!”
徐諾驚呼。
了了充耳不聞,緊接着徐諾便發現自己雙腳宛如生根,動彈不得。他低頭一看,寒冰同樣也沒有放過他,正從腳面一路往上蔓延,這可比剛才凍住莫良新還有康時的時候快多了,眨眼間徐諾便以略顯驚恐的表情被定格。
寒冰阻絕了人類賴以生存的氧氣,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在清醒的意志中因缺氧和寒冷痛苦死去。
曹主任打心裏往外冒寒氣,他總覺得自己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
“吃吧。”
聞言,曹主任一愣。
他差點兒就要開口問,幸好理智及時出現,穩住了。不敢違抗命令的曹主任,終于開始盡情大快朵頤。
可是挂在這裏的食物太多了,他根本吃不完,在慘叫聲與咀嚼聲中,黑霧的進食速度愈發緩慢,這一點體現在人類形态的曹主任身上,就是飯塞到了喉嚨眼兒,連嘴巴都不能張,一張就會當場哕出來。
了了卻逼着他繼續吃。
怪種寄生在曹主任身上,令曹主任如魚得水,可以盡情在虛拟網絡作惡,并映襯到現實世界,這只怪種已經被污染了,了了不想留。
餓死鬼難受,飽死鬼也好不到哪裏去。
見曹主任當真是一點也塞不進去,了了微微彎腰,望着曹主任,對它說:“既然自己吃不下,就找點同伴來幫忙吧。”
曹主任的級別不可能是普通怪種,至少也是領袖怪種。領袖怪種對所有低于自己等級的同類擁有絕對命令權,了了相信,它一定能召喚來更多的怪種,來盡情享受這一場饕餮盛宴。
曹主任的心思在了了面前一覽無餘,他不敢耍花招,只能呼喚同類。
霧氣越來越重、越來越濃,伴随着毛骨悚然的進食聲。
還沒有死去的守護者們眼睜睜看着活生生的人類被怪種吞食,它們吃起人的方式五花八門,極盡殘酷之能事,簡直殺人誅心。
曹主任雙手捂嘴,人性化的不停打嗝,不敢跟了了對視,可惜這時候再想藏已經晚了——它如果想一直做曹主任,就不該對徐諾說出那番話。
關于怪種的很多問題都有了解答,如今只剩下一點是了了想不明白的:怪種們圖什麽呢?
它們沒有性別,連欲望都要繼承于被寄生的人類,那麽就這樣活在虛拟網絡又有什麽不好,為什麽一定要出現在現實世界?剛才曹主任自己也說了,放任黑暗信息與負面情緒的增長,早晚有一天,虛拟與現實必定融合。
難道是單純受到人類血肉的吸引?
“你們到底從哪裏來?”
了了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以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無法再創造第二個十二大陸,十二大陸與其說是游戲,倒不如說是個非常完整的異世界,而且她會出現在十二大陸,根本不是磁場相合,而是在離開上個世界之後。
異世界裏的能量波動,和那個滿口謊言的“系統”似乎一本同源。
指揮官也說過,大約在兩年前他們檢測到了一種很可能來自其它星球,甚至是其它宇宙的特殊磁場,并在此基礎上獲得了較為先進的科技力量,從而創造出了主腦,十二大陸的服務器也搭載其中。
那麽有沒有可能,指揮官口中所說的特殊磁場,與樊珈的系統,是同一個東西?
如果真的是星際時代的産物,了了可不信它會這麽輕易被捕捉到。
曹主任被問了這麽一句,眼中陡然露出驚恐之色,下一秒,屬于人類的軀殼在了了面前炸裂開來,形成一團巨大迷霧,但還沒來得及暗算或是逃走,就被凍了個結結實實。
虛拟空間的好處這不就出來了麽?
此時懸挂的活人已經被吃得一幹二淨,名單上一長串的名字及照片被劃上了叉,一個滿是戒備的聲音從霧氣中響起:“你想知道什麽?”
還活着的怪種們驟然張開嘴,從他們嘴裏湧出一股又一股霧氣,這些霧氣緩緩凝聚到了一起,最後化身成一個穿着紅色裙子,頭發烏黑,頭頂還綁了個蝴蝶結,懷中更是抱了個小熊玩偶的小女孩。
看起來也就四五歲,像櫥窗裏陳列的洋娃娃,會眨眼睛會說話,還會笑,卻沒有一點活人氣。
對于它能化出人形,了了一點都不意外,樊珈的“系統”曾經也變成自稱仙人的白胡子老頭,至少從外表看,和人類區別不大,而且能耐還不小。
小女孩摟着小熊玩偶,有點生氣,仔細看會發現她沒有眼白,兩只眼睛是全黑的,偏偏說話的神态及動作都很稚嫩,毫無成人模樣,有種荒謬的恐怖。
了了沒有說話,小女孩不高興地抱怨:“你讓領袖怪種召喚了這麽多我的孩子,不就是想見我嗎?”
這下更荒謬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口口聲聲稱呼怪種為“我的孩子”。
“我不想做你的敵人。”小女孩又說。
她能觀察到每一只怪種的情況,對于曹主任在了了手中遭了多少罪心知肚明。
終于,了了開口了:“你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小女孩沒有眼白的雙眼“盯”着了了:“告訴你,你會跟我搶嗎?”
了了沒有騙小孩的習慣:“不一定。”
小女孩皺眉,衡量了下彼此間的實力差距,虛拟空間是她創造出的産物,但正因如此,橫掃十二大陸的了了在這裏也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真要對上,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贏。
“反正你又不是人類,何必管他們死活?”
對于小女孩的回答,了了淡淡地道:“你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