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第二十一朵雪花(十三)
關于格蘭特大公與伍德洛大公之間的恩怨, 美狄亞略有耳聞,這還得追溯到很多年前了。那時候她父親還是領主,她還是被父親捧在掌心的小女兒, 可惜美狄亞是個在別人口中“記仇不記恩”的壞孩子, 只因将她視為掌上明珠的父親選了弟弟做繼承人, 她便不假思索地聯合了情人背叛父親,殺死弟弟并搶走領主之位。
克羅哈爾是個交通城市, 曾經某天的晚上,美狄亞曾看見父親接見了一位神秘的客人。她膽大包天地跑過去,結果被告知不能靠近, 于是她用自己私下偷偷學來的黑魔法前去偷聽, 誰知被那位客人發現,還險些挨了父親的揍。
披着黑鬥篷的客人笑着摸她的頭,阻止了父親的怒意, 當時美狄亞還不到十歲,模模糊糊大概是這位客人要請父親幫忙運輸一批貨物,這批貨物将要途徑克羅哈爾。
後來有一天晚上, 父親一瘸一拐地回了家,許是心中煩悶, 他喝了許多酒,跑去關心他的美狄亞無意中聽見了他說的胡話,才知道當初那批貨是送給格蘭特大公的, 但中間似乎出了什麽問題, 導致格蘭特大公憤怒無比, 不僅和伍德洛大公幹了一仗, 還連累到了美狄亞的父親。
“據我父親說,當時這兩人大打出手, 格蘭特大公還罵伍德洛大公是卑鄙無恥的竊位者,非常不齒其為人。”
美狄亞努力回想着記憶,并不忘打補丁:“這是他酒醉後的胡言亂語,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可不保證。你也知道,我們這種邊緣區的普通貴族,別說是被大公召見,就是想混進高等貴族圈子都很難。”
說完又開始要好處:“別以為我的藥湯很簡單好不好,現在這點分紅都不夠我買材料的,我可是受夠了這個狀态。”
還是代理領主的美狄亞目前很缺錢,克羅哈爾在那父男三人的治理下還算和諧,可各個職業的團體之間鬥争嚴重,導致平民的生存空間被壓縮得很徹底,美狄亞需要很多錢來建設城市。
為了複仇,她以青春和健康作為代價,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她今年也才四十三歲好不好,正處于一個女人最龍精虎猛的年紀,所以美狄亞迫切希望能夠恢複原本的模樣,現在這風幹橘子般的外表,每天洗澡都得花雙倍時間,因為得把褶子推開清洗。
了了擡手表示送客,美狄亞拿到的就是她應得的,再多沒有。
“卑鄙無恥的竊位者”,是什麽意思?
伍德洛的大公身份,難道名不正言不順?
如果美狄亞說的是真的,那麽格蘭特對伍德洛可能不是簡單的小打小鬧,而是真有深仇大恨。可惜格蘭特同樣不能信任,對方可是忠誠的象征,如果他真想對付伍德洛,了了相信他有很多機會可以出手,但他沒有。
大公是帝國政權的象征,也是強大神力的持有者,大公之間不允許進行決鬥,偶爾起個沖突可以,但彼此傷害絕對禁止,說不定了了剛向格蘭特表明态度,對方轉頭就會上報給國王。
本次前往南大陸,了了帶上了菲歐娜與十名神聖騎士,菲歐娜悄悄告訴了了:“大家都非常努力,尤其是在去過王宮之後。”
看到大公們的騎士團整體身高後,了了的騎士們開始比平時更加刻苦的鍛煉,訓練量直接翻倍。
“她們都想在身高上與皇騎持平,不過我覺得這恐怕很難了。”
菲歐娜真心實意地說。
騎士們早已過了發育期,想要增高到兩米,除非像男貴族們那樣踩個二十厘米的高跷。
誰知了了聽說以後,竟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目光,菲歐娜有點看不懂:“冕下?”
“慶幸自己現在所擁有的吧。”了了淡淡說道。
伍德洛顯然還在生氣,他不滿國王居然派了了來“協助”,說是協助,其實不就是信不過他,質疑他的能力?即便自己能簡單幹淨地處理掉叛亂,但斯卡蒂大公在此,自己的功勞難免要分出一半,換誰能開心?
當他看見了了的騎士團時,忍不住嘲笑道:“參差不齊的身高,興許你應該向會種地的平民們請教請教,至少平民們能把蘿蔔馬鈴薯種得差不多高。”
了了懶得理他,捏碎手中傳送卡牌,表示已經到達南大陸大公的莊園。
伍德洛是個喜歡享受的人,他的莊園是個完整的小島,獨立于南大陸的所有城市之外,四面環海,占地面積比王宮還大,觸目所望盡是美人,什麽種族都有。
大公們的具體年齡是個未解之謎,只看外表和狀态是分析不出來的,像格蘭特跟伍德洛,他們看起來也就二十七八,但四十三歲的美狄亞童年時他們便已是大公。
伍德洛沒有結婚,但他擁有很多美人,收集美人是他平生最大愛好沒有之一。
據說他對自己的女人非常大方,因此在女人堆裏也很受歡迎,對一些出身貧寒的女孩來說,與其嫁給同樣貧窮外貌普通甚至還會酗酒家暴的丈夫,不如做伍德洛大公的情人,至少他英俊強壯溫柔體貼,還能給予她們無比奢華的生活。
即便失去寵愛也沒關系,她們仍舊可以留在島上,不需要為柴米油鹽煩惱。
當斯卡蒂騎士團抵達海島時,正在沙灘上嬉戲的美人們用震驚又不解的目光盯着她們瞧,甚至有人小聲議論着這群騎士究竟是女人還是男人。
明明是相同的性別,卻像是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個長着兩只小小的角,還有一條黑色細長尾巴的女孩撲上來迎接伍德洛,伍德洛毫不見外地将她抱入懷中當衆熱吻,女孩穿着泳裝,臉上盡是笑容,同時還用充滿敵意的目光警惕地看着菲歐娜。
了了太高,騎士團太強壯,只有沒什麽戰鬥能力的占蔔師身形瘦弱又容貌姣好。
伍德洛很享受美人為了自己争風吃醋,他像對待小貓一樣拍了拍女孩的頭,讓她去一邊玩耍,然後示意了了跟他走。
菲歐娜不停地扭頭去看剛才那個女孩,她一直以為魅魔只是傳言,沒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到了會客室,伍德洛令自己的騎士将地形圖打開,并指給了了看發生叛亂的四座城市。
距離大公的海島非常遠,看樣子赫爾曼是故意選在了可以讓消息無法及時傳達的地方,以給反叛者争取足夠多的時間站穩腳跟。
“從這裏前往叛亂發生地,使用傳送卡牌也就眨眼之間,但軍隊需要至少七天時間。”
大公能力再強也不可能将四個城市的反叛者盡數屠殺殆盡,即便做得到,難免會出現漏網之魚,軍隊是必需的。
目前還沒有研發出能夠讓大批軍隊同時進行傳送的卡牌。
“赫爾曼在這裏。”
說着,伍德洛用手指頭點了點四個城市居中的那個。“密非角城。”
只看一眼地形圖,了了就知道赫爾曼為何會選在這裏奪取城市了。如果是她在南大陸反叛,也會第一時間選擇此處。
密非角城是個中等大小的港口城市,是南大陸數條線路的核心位置,占據這裏就不必擔心被圍剿,出了港口便是海域,到了大海上,想抓捕更是難如登天。密非角城四周的另外三個城市,其中有兩個是著名的糧倉,如果放任不管,他們甚至可以好幾年都不出來。
從來神出鬼沒的大反叛者,突然想要建立自己的國家,并且聚集了如此之多的同伴,是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有了與帝國抗衡的資本?
“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見過赫爾曼,這個男人非常危險,如果出事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伍德洛不客氣地說。
地形圖上還有一些特殊圖标,這些圖标都是比較出名的反叛者小隊的标志,在赫爾曼宣告反叛後,許多反叛者小隊都在向密非角城靠近,假以時日,赫爾曼能集結更多的支配者,不能讓他的實力繼續壯大了。
了了:“你的計劃?”
伍德洛本來想說為什麽要告訴你,但又想起國王的話,心不甘情不願道:“很簡單。”
他伸手點了幾處地方,“我會令軍隊就近集結,這些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領主也該幹點實事了,帝國賜予他們尊貴的身份,不是讓他們無所事事的。”
大公擁有随意調動領土內軍隊的權力,領主不可違背。
他沒有小看赫爾曼的意思,但也沒有太忌憚,原因很簡單,反叛者人數再多,也不過是南大陸軍隊總數的零頭,哪怕是人海戰術也能将其消耗殆盡,伍德洛最煩躁的是赫爾曼令自己名譽受損,連帶着在國王陛下前的體面都消失無蹤,否則陛下不會讓斯卡蒂前來協助。
“陛下說讓你協助,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伍德洛哼了聲,“意思就是,指揮權在我,你沒有權力分羹,我怎麽安排,也沒有你置喙的餘地。”
他已經下令軍艦隊從海域進行包抄,反叛者若是想通過大海逃走那就是癡心妄想,到時候他和他的騎士團也會共同現身,什麽反叛者,一群烏合之衆罷了。
了了感受到了伍德洛的狂妄自大,她對此沒有任何意見。
伍德洛還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英明神武震撼到了,不管怎麽說,這都只是個半路出家的大公,教會可不會教聖女們如何行軍打仗。
一個外行,老老實實看着就行了。
“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
伍德洛用火焰将地形圖燒穿了幾個小洞,這些小洞的位置都是一些正在向密非角城靠近的反叛者小隊:“這裏頭有些家夥……很難纏,不能讓他們與赫爾曼的人彙合,否則我會很頭疼的。”
說完他問了了:“交給你來解決,問題應該不大吧?還是說你一點力都不想出,只負責觀戰?那倒也不是不行。”
連菲歐娜都要受不了他溢于言表的輕蔑了,了了卻接下了這個任務:“可以。”
夜晚的海島也如白日一般燦爛明亮,海島上四處燃燒着火焰,這都是伍德洛大公的涅槃之火,據說哪怕刮風下雨都不會熄滅,如果不去看海島外的世界,這裏真就像天國一樣幸福快樂,沒有絲毫不幸。
美麗的女人們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她們不需要侍奉丈夫,不需要生女育男,不需要面對每個月有限的家用,絞盡腦汁為家人填飽肚皮,更無需洗衣煮飯做家務。
複雜的人際關系不必思考,不用早出晚歸工作養家,不擔心有好色的貴族對自己強取豪奪,可以每天穿着漂亮的裙子盡情享受生活,如果這裏不是天國,那哪裏才是?
大公的海島上沒有階級,沒有掠奪,沒有欺騙也沒有剝削,只有無窮無盡的快樂。
菲歐娜看見的卻是美滿表象下的瘡痍。
天國是一座充滿陽光水土豐饒,卻随時會爆發的火山,短暫的歡愉令人們迷失了自我,沉浸在這樣虛假的幸福之中,真的就能夠滿足嗎?
那為什麽,她沒有看見一個超過四十歲的女人?
大公總不可能是在這幾年才開始對女人感興趣的,伍德洛大公的風流轶事說上三天三夜都不夠,他熱愛美人的名聲從菲歐娜聽及他時便已存在。
那些多年前曾經被他寵愛過的情人們,現在又身在何處呢?
即便失去他的愛也能繼續留在海島上生活,人呢?人在哪裏?當女人們習慣了這樣無需思考的日子,被馴化成只知道攀附他的菟絲花,又要怎麽回歸到自己的人生中去呢?
多愁善感的占蔔師望着遠方的海平線,在深夜中,大海與月色相連,顯得那樣遙遠,她輕輕嘆了口氣。
次日天未亮騎士團便已整裝待發,正在向密非角城靠近,想要投奔赫爾曼的反叛者小隊數不勝數,但真正能被忌憚的卻只是少數,畢竟對帝國來說,處理幾支反叛者隊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菲歐娜手中拿着目前為止,被伍德洛圈出來能被稱得上“威脅”的小隊信息,赫爾曼聲望太大,已經到了不得不鏟除的地步,如果放任他繼續壯大下去,說不定會對帝國的統治造成威脅。
可菲歐娜卻覺得,也許帝國的統治并不一定象征着正确。
越是靠近權力中心,越是目睹王室貴族們的所作所為,菲歐娜越是質疑自己的忠誠。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她向上爬的野心曾經只為功名利祿,眼下卻漸漸地出現雜質。
絲毫不将平民放在眼中的貴族,真的有保護的必要嗎?帝國如果愛護平民,又為什麽總是無視貴族們的惡行呢?就連守護帝國的大公們,也并非光明磊落的人物。
“冕下。”
風将菲歐娜的聲音吹得很小很小,她也不知道是在問了了,還是在問她自己,“帝國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
難道就是用武力驅逐一切不安定因素,保證王室與貴族的至高無上嗎?
在關于反叛者的讨論中,沒有任何一位大公提起過平民,而奴隸,那就更不值一提了。菲歐娜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她開始對這個世界感到懷疑了。
了了不知有沒有聽到菲歐娜的話,反正她沒有給予她任何回應。
最後菲歐娜還是打起精神,在趕路時向了了介紹即将碰到的第一支反叛者小隊的信息。
這是一支名為“天啓”的隊伍,帶頭的反叛者據說曾是騎士團的成員,後因殺死了欺辱平民的貴族被問罪,從而不得不抛棄一切開始逃亡,一路上聚集了許多同伴,目标與大反叛者赫爾曼相同,都是推翻帝國的統治。
天啓小隊共有成員三十二人,各個種族都有,身為隊長的反叛者名為阿尼斯納,是一位非常擅長戰鬥的火系魔法師。
算上了了與菲歐娜才十二人的隊伍,只需要使用傳送卡牌便可以到達指定地點,她們如鬼魅般出現時,天啓小隊還在睡夢之中。
負責守夜的反叛者于夢鄉閉目長辭,針對天啓小隊的屠殺來得極為兇猛,當成員們意識到時已經晚了,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已經被騎士團剿殺。
隊長阿尼斯納是個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的女人,她沒有想到意外來得如此之快,因此無比憤怒,尤其是在看到死亡的同伴們時,怒火與仇恨幾乎令她失去理智。
騎士團太過強大,普通反叛者根本不是她們的對手,阿尼斯納也知道這一點,她是個很容易心軟的女人,三十二個成員裏,甚至有将近一半都是普通人,根本沒有支配能力。
直到她看見了了,看見那永遠無法忘懷的披風以及華麗的肩章,才意識到這次圍堵小隊的不是普通騎士,而是大公。
死定了,這次絕對沒法逃走了。
比起普通反叛者,帝國對于背叛的騎士才是真正的不能容忍,阿尼斯納向來是通緝榜上常年居高不下的犯人,當她得知大反叛者赫爾曼吹起反抗的號角,甚至在南大陸占據了四個城市後,阿尼斯納幾乎是沒有多做思考便率領隊員前來投奔。
她想要反抗帝國,想要打破這不滅的枷鎖,不願意做帝國維護統治的工具。
數不清曾經的自己有多少次目睹貴族們當街行兇,但自己的雙手卻沒有伸向需要幫助的平民或其它種族,而是在貴族們遇到危險前,以自己的血肉之軀作為屏障。
那是她犯下的罪孽,阿尼斯納迫切地想要進行償還。
“阿尼斯納!小心!”
由于認出大公而愣在當場的阿尼斯納一個不察,被一名騎士一腳踹在小腹,飛出去十幾米遠。
兩名同伴向她奔來,一人扶起她,一人展開雙臂擋在身前,阿尼斯納不顧嘴角血跡,厲聲道:“讓開!”
同伴們震驚地看向她,她加大了聲音命令道:“都住手!不許反抗!”
說完,她從地上爬起來,甩開同伴攙扶自己的手臂,內心濃厚的絕望襲來,阿尼斯納直勾勾盯着不遠處并未加入戰場的大公,嘴唇顫抖了兩下,請求道:“請放過她們,背叛者願意以死謝罪。”
騎士團在此時也停下攻擊,她們擒獲了天啓小隊的成員,因為在出發之前占蔔師便傳達過大公的命令,女性反叛者要留活口。
雖然不知道大公為何會做這樣的決策,但忠誠的騎士們永遠不會質疑。
阿尼斯納話音剛落,實際上她并沒有想要以死謝罪,曾經在騎士團待過的她太熟悉帝國的作風了,寧可殺錯絕不放過,尤其還是以反抗帝國出名的反叛者,她只是想給同伴們争取一點逃走的時間,魔法師總有一些壓箱底的招式,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可她還沒來得及動手,身體便爬上了一層黑色寒冰,阿尼斯納震驚不已,她可是火系魔法師,但寒冰是何時出現的,她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就這樣,說要以死謝罪的阿尼斯納迅速被活捉,原本三十二人的天啓小隊,共七名女性反叛者,盡數被五花大綁。
阿尼斯納先是感到不安,然後便是疑惑,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不被殺的價值。像她這樣背叛帝國的騎士,向來會被施以酷刑然後處死,可這位大公……
而且還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大公身邊的神聖騎士團……應該是神聖騎士吧?她們的單肩披風與肩章表明了身份,從來沒聽說過侍奉大公的騎士團會有女騎,至少阿尼斯納沒聽說過。
她還是騎士時,想要升遷簡直難如登天。與她同期的男騎早已從普通騎士晉升成聖騎士了,她還在騎士團苦苦掙紮,明明無論是支配能力還是體術,她都不輸給同期男騎,但機會總是不會輪到她頭上。
之所以背叛帝國,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在裏頭。
到了年紀卻沒能升遷的女騎,只能退伍離開軍隊,然後被安排結婚,除此之外,幾乎不會有別的出路。
阿尼斯納這樣想着,心裏生出些許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