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第二十一朵雪花(十四)
“冕下。”
占蔔師的聲音再次被風吹拂地很輕很輕, 但她的疑慮還是傳達到了大公耳中,“真的要将她們帶回您的莊園嗎?如果被人得知您不僅沒有鏟除反叛者,還留下了她們的性命, 國王陛下會生氣的。”
菲歐娜沒有說的是, 反叛者之所以被稱為反叛者, 就是因為她們冥頑不靈,很難被馴服。
這個世界選擇成為反叛者的女人, 社會和家庭對她們的要求與壓迫比對男人多得多,所以女性反叛者的意志往往比男性反叛者更堅定,被捕後, 女性反叛者與男性反叛者的屈服比例是1:9。
了了淡然以對:“随便。”
誰管國王會不會生氣, 氣死了也不幹她的事。
繞路想去往密非角城的反叛者數量太多,其中不乏一些已經打出名號的隊伍,天啓小隊只是其中之一。
第二支反叛者小隊的運氣就比較差了, 十七位反叛者被全部處死,了了的騎士團像死神的鐮刀,所到之處收割走大批大批的生命, 伍德洛也在這個時間召集了軍隊,準備圍剿赫爾曼的反叛軍。
“冕下, 您看。”
一位騎士打開了随身攜帶的地形圖,地形圖上象征反叛者小隊的追蹤光點正在移動,所有隊伍都在向密非角城靠近, 于是就顯得其中一支進進退退、始終沒有真正現身的小隊格外突出。
“這支隊伍剛成立不到一年, 成員只有七人, 沒做出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一向很安分。”
不算起眼,甚至沒有被伍德洛标紅, 可見其有多麽安全。但代表這支小隊的追蹤光點在整個南大陸反複橫跳,這就很奇怪了,總不能是來旅游的吧?
了了:“既然不重要,暫且先不管。”
騎士團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十天半個月不睡覺都沒有問題,因此在收拾了天啓小隊後,她們馬不停蹄地将目标對準了其它小隊,這也是了了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的反叛者,雖然都擁有支配能力,可男性支配者的身高并沒有達到騎士水平,高矮不一。
正常情況下,抓捕到反叛者應當送往教會進行神力剝奪再處死,但眼下屬于特殊情況,了了可沒那個時間把人往教會送。
伍德洛本以為她會吃癟,畢竟她的騎士團整體水平看起來與其它神聖騎士團相差甚遠,沒想到了了的任務完成的非常快,地形圖上的追蹤光點一個接一個的消失,剩下那些無關緊要的随便他們靠近與否,一群烏合之衆罷了。
其中有一支小隊……已經不能稱之為小隊了,因為他們整個隊伍足足有三百餘人,在被騎士團阻攔後,為首的反叛者并沒有多麽驚慌,在他看來,自己這邊三百來號人,車輪戰都足夠将她們消耗幹淨了。
“從來都是帝國的鷹犬追着我們走,弟兄們,這回咱們也給她們點顏色看看!”
一石激起千層浪,對帝國滿是怨恨的反叛者們頓時群情激憤,恨不得立馬就将眼前的騎士團屠殺殆盡。
了了正在翻看菲歐娜遞過來的隊伍資料。
這個三百人小隊,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反叛者之中固然有為自由和理想奮鬥之人,卻也不乏爛人渣滓,很多支配者犯了罪,不願受法律制裁便加入反叛者陣營,他們被帝國所追捕,自然不會遵守法律,比如眼前這支隊伍裏,光是以屠殺平民超過五十的便有幾十號人。
完完全全是個殺人狂魔隊伍,王室貴族雖惡名在外,但騎士團從不對平民出手。
為首的反叛者似乎擁有木系支配能力,只一瞬間,騎士團的戰馬便被蹄下瘋長的野草纏住。這些原本普通的野草生長出許多尖銳倒刺,戰馬受驚,險些将馬背上的騎士們甩下。
訓練有素的騎士們迅速控制住了戰馬,其中一位火系騎士揮動手中長劍,烈火舔舐過纏繞馬身的野草,這些野草便紛紛化為灰燼,另外兩名騎士縱身而起,随着狂風刮過,反叛者隊伍周圍的大地突然開始凹陷,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圓形裂縫,完完全全将他們困在其中。
巨大的地縫中又爬出無數彩色蘑菇,蘑菇釋放出了一種粉紅色的奇怪氣體,聞起來有點像草莓,反應稍慢的反叛者已經像根木頭樁子撲通一聲栽倒了。
“這氣體有毒!快捂住口鼻!千萬不要吸進去!”
幾位騎士的組合技甩得爐火純青,一看便知道練習過不少次,為首的反叛者見狀不妙,怒吼一聲雙拳往地上一砸,原本正常的身體陡然竄高至十倍有餘,像一座鐵塔,向騎士團揮舞拳頭。
戰鬥力最低的占蔔師已經退到了安全地帶,了了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在反叛者的巨拳打來之前朝他踢去!
雖然她已經是兩米的身高,可是跟将近二十米的反叛者比起來還是顯得很矮小,不過這個狀态對方似乎無法持續太久,爆發力強續航卻是致命弱點,了了一腿踢開了反叛者的拳頭,并在對方往後趔趄時,順勢擡腿又擊中其下巴,兩名騎士手持重劍齊齊砍向反叛者的膝蓋,令其站立不穩,砰的一聲跌坐在地,濺起滿地塵土。
身為隊長的反叛者無疑是整個隊伍最強的人,但在面對大公時依舊讨不着好。沒等他重新站起來,大公已經身如閃電般靠近,這一次她的腿踢在了他的太陽穴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巨人般的反叛者踢出數十米遠!
這是什麽樣的力量?隊長在她面前別說還手,連招架都難!
有人轉身就跑,可沒兩步雙腿就跟生了根般動彈不得,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已經被凍住了。
一位騎士刺穿了其中一個男反叛者的胸膛,笑了笑說:“你跑什麽,你跑得掉嗎?”
她将對方的長相能力印到空白卡牌上,到時候就可以直接取消此人的通緝令了,這張卡牌就是他的死亡證明。
能聚集并組織起這樣一支殺人狂魔的隊伍,隊長必然不會是什麽好東西,騎士們甚至在小隊的車上搜出了大批皮毛——不是普通的皮毛,是獸人的皮毛。
其中有些甚至還沒有完全炮制好,血腥氣十足。
除了能夠化為獸形外,獸人與人類并沒有什麽區別,只不過帝國認為它們是低等種族,獸形是野性未退的象征,因此地位不高。
“這麽喜歡剝皮呀。”
不知是哪位騎士說了這句話,然後被大公一腳踹回原形的反叛者隊長便被釘了起來,擁有支配能力的人身體強度極高,就算剝了全身的皮也不會死亡,這種快樂他自己應該也感受一番才對。
處理完了這支小隊,剩餘的其它隊伍也被一一清理幹淨,伍德洛沒想到了了回來的這樣快,他忍不住陰陽怪氣道:“早知道你能力這麽強,幹脆這場戰事指揮也交給你來好了。”
了了:“可以。”
伍德洛被噎得說不出話,他用力哼了一聲,陸地上的軍隊,海域上的艦隊,如今已經在伍德洛的命令下對四座被搶奪的城市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只許進不許出,那些不知名的反叛者隊伍要加入随意,想活着出去?比登天還難。
“密非角城的貴族被反叛者當作了人質。”伍德洛很不爽地說。“真是給我找麻煩,他們就不能自殺嗎?居然在反叛者手中茍延殘喘,真是丢盡了貴族的臉!”
偏偏這場叛亂鬧得太大,如果真的無視了貴族的死活,哪怕他是大公,也會沾上麻煩。
大公們不在乎貴族當然是可以的,但不能擺到明面上來。
了了沒有對伍德洛的戰術提出任何意見,她只問了一句:“城裏有眼線嗎?”
伍德洛本來不想回答,可最終還是承認了:“有。”
了了:“你身邊的人可信嗎?”
不問這句還好,問了這句後伍德洛立馬怪叫起來:“當然可信!如果真要說誰身邊的人最可能背叛,那肯定是你好嗎?與其懷疑我的手下,不如看看你自己的騎士團!”
說完,他用睥睨的目光瞥着了了,“自帝國建立至今,聖騎士及以上的騎士團從未出現過背叛者,所有騎士都是帝國最忠誠的擁護,但是你的騎士團,那可就不好說了,女騎們總是很不安分。”
頓了下,伍德洛又用滿是惡意的語氣道:“你的騎士團不僅在能力上弱一些,忠誠度不會也達不到要求吧?”
回答他的是一記将腦袋打碎的拳頭,雖然他很快又自己複原了。
伍德洛的計劃是這樣的,在開戰前先試着解救貴族,如果實在不能,就想辦法讓潛伏在反叛者中的眼線将貴族們殺死,這樣就能将罪名全都推到反叛者頭上,加強平民們對反叛者的殘暴印象,最好再在城裏制造幾起小型動亂,讓反叛者們也嘗嘗這種不知道老鼠藏在哪裏的煩躁滋味。
“或許還有一種方式。”
伍德洛眯起眼睛,“身為大公的你,潛入密非角城解救人質,應該不算什麽困難的任務吧?”
說來說去,他就是不想讓了了插手戰事決策,想獨攬大權。
菲歐娜微微蹙眉,貴族的生命寶貴,大公的生命難道就很不值錢?伍德洛手下多得是能潛入的人才,他卻逼着冕下來做這種任務,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了了緩緩開口道:“這麽急着将我支走,是身為底氣不足的竊位者的不自信嗎?”
伍德洛先是愣了下,随即大怒,一字一句地問:“你、說、什、麽?!”
了了施然至桌邊坐下,無視了伍德洛的憤怒:“大公的位置因何而來,我想你自己心裏清楚。”
她示意菲歐娜倒茶,捧起茶杯卻并沒有喝,而是攥在手中轉着把玩,語氣帶了點似笑非笑的意味:“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二流貨色也配跟我平起平坐?”
一團涅槃之火劈頭蓋臉朝她撲來,片刻後了了面前的桌子及上面的茶具卻都化為了灰燼,只剩下她坐的椅子還有手中茶杯毫發無損。
她是寒冰,伍德洛是烈火,可烈火無法傷及寒冰分毫,能力上孰高孰低似乎已有定論。
伍德洛咬牙切齒地咒罵:“該死的格蘭特!”
他毫不懷疑這件事是誰說出去的,除了看自己不順眼的格蘭特沒有第三人!但因此在自己面前擺譜的斯卡蒂也面目極其醜惡!
“責怪格蘭特做什麽呢?你的情人們知道她們崇拜熱愛着的伍德洛大公,其實并不是燃燒的火焰,而是燃料消耗後的可憐餘燼嗎?”
菲歐娜自跟随了了以來,從沒聽過她說這麽多的話,更不知道原來冕下諷刺起人來,字字句句都能往人心窩子裏戳。
從來高高在上的大公哪裏受得了這種氣,更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被女人瞧不起。
女人是什麽?她們只是點綴他無聊生活的逗樂玩具,伍德洛縱容她們的愚蠢和虛榮,笑着看她們為了一點寵愛争得頭破血流,但他不能接受女人搖身一變成為自己的同僚,就好像主人可以為小貓小狗梳毛洗澡,卻不能接受它們和自己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兩人眨眼間便大打出手,伍德洛再不憐香惜玉,了了也早就看他不順眼,這裏山高皇帝遠,只要打不死,就能往死裏打,她也早想試試看自己的能力究竟到達了什麽地步。
伍德洛比了了早成為大公幾十年,又是不死之身,他存心要給她點顏色看看,讓她知道并不是有點本事就能在他面前叫嚣的,因此一出手便是大招,頭頂整片天空都被火焰填滿,大團大團烈火如同流星雨自天而降,又快又急,落地便炸,地面上會出現足有五米寬的大洞,大洞邊緣還冒着細小的火苗,連大海都會被這高溫蒸發殆盡。
了了最讨厭的就是高溫,她不像伍德洛打起來不顧旁人死活,因此在接招前便将菲歐娜及騎士團轉移出去,随後一拳打向伍德洛。
他的身體完全火焰化了,無法被破壞,但了了只是讨厭高溫,并不是畏懼高溫,她打碎伍德洛的身形後,寒氣也随之散開,将周圍燃燒的烈火通通凍結,寒冰與火焰不依不饒你死我活,她也跟伍德洛打得不可開交。
支配者們還是太依賴神力了,哪怕是大公也不例外。
正如了了厭惡高溫,生來便覺醒支配能力的伍德洛也非常讨厭寒冷的冬天,尤其讨厭下雪。他所鎮守的南大陸常年炎熱,從來沒有冬天,因此他連大公莊園都選擇在海島上建立,每當他看見了了,都會被極寒的溫度所灼傷。
簡直就是水火不容,天生的冤家!
“我果然還是不喜歡你這樣的女人。”
被踢爆了的伍德洛重新凝聚出完整身形,他那常年挂在臉上的,花花公子特有的輕佻笑容消失無蹤,“世界應該被大火圍繞,低溫的女人不會被看好。咱們倆可真是注定的死對頭。”
了了毫不留情地再次将他打散,火焰迸裂之時,她冷冷地說道:“你還不配做我的對頭。”
伍德洛被她這樣輕視,登時怒不可遏,他也不管旁人,跟了了打了個天昏地暗,到處墜落火焰,整個營地幾乎都化作了火海,騎士團不得不退到十裏開外,壓根無法靠近,更不能判斷到底誰占上風。
不知何時刮起的風反倒助長了伍德洛的氣焰,火勢愈發兇猛,他在體術上并非了了對手,但誰讓他是不死之身,即便無數次被打碎,也能無數次複原。
以至于他甚至煞有介事地點評起了了的招式,認為她的體術雖然出色,但支配能力還有待加強,對冰雪的控制似乎不算優秀。
“嗯……和我手下的冰系騎士差不多,有他們的水準了。”
可惜了了并沒有因此被激怒,她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反應,執着地一次一次又一次将伍德洛打碎,再看着他一次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涅槃之火賦予了他無窮無盡的生命,誰說他名不正言不順?強壯之劍在他手中,沒有人能奪走!
不知過去多久,伍德洛都開始嘲笑起了了的冥頑不靈了:“就算再殺我一千回一萬回又有什麽意義呢?我不會死的啊,鳳凰永遠能從火焰中重生,可你的體力也能永遠維持在這個狀态嗎?”
了了:“是嗎?”
伍德洛不懂怎麽都這個時候了她還能面不改色,她是沒有羞恥之心嗎?這種愚蠢的行為根本對他造成不了任何傷……咦,怎麽回事?
強健高大的軀體上,新生出的火苗還沒來得及燃燒便已熄滅,每一個毛孔都吐出寒氣,從來只穿披風上身不着一物的伍德洛居然感到了一絲寒冷。
他試圖将自己變成火焰,但呼進去的氧氣像針紮一樣冰冷刺骨,發生什麽事了?
等伍德洛回過神,了了的腿已經擡高到了他的耳邊,只要一腳,就能像之前的許多次一樣将他擊碎,可她沒有。
“猜猜看,這一次你還能恢複原狀嗎?”
伍德洛心中湧出一個古怪又荒謬的念頭:……不能。
游走在身體各處的寒氣成了某種詭異的枷鎖,也許被打碎後他仍舊不會死,可他會永久化作涅槃之火,除非融化這些寒氣,否則他永遠別想恢複人形。
伍德洛用力凝聚力量,這才發現身體各處要害不知何時凝結出了黑色晶體,它們像是人體關節一樣控制着他的再生能力,會在他恢複之前将火焰隔絕,讓他成為無數個火焰碎塊。
伍德洛怒聲道:“你對我用魔藥!”
了了歪了歪頭:“為什麽不呢?”
伍德洛:“……你這是勝之不武!”
了了:“竊位者似乎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伍德洛被她氣得渾身顫抖,最終也只能忍氣吞聲:“你到底想怎麽樣?”
了了:“想讓你聽我的話。”
伍德洛忍了又忍,拼命的忍,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比,如,說?”
了了:“別怕,這些冰晶并不是永久的,為了證明你的誠意,咱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
很溫和很善良的話,可她冷若冰霜的面容跟毫無起伏的語氣令這些話在伍德洛聽來宛如女巫的詛咒。她都能對他用魔藥了!一定是在重複将他打碎的過程中,以寒氣融合了魔藥侵蝕他的火焰,而他仗着自己是不死之身過分大意,壓根沒有察覺。
這樣不擇手段的人,伍德洛怎麽敢信她說的話?她說冰晶不是永久的就不是永久的?誰能證明?怎麽證明?
還坐下來慢慢談……他對她最和顏悅色的時候,也沒見她這樣有禮貌。
不過伍德洛最終還是屈服了,雖然很不情願,可他的脈門确實被她拿捏住了,他可不想永遠以火焰的形态存活,那也太可笑了。
“現在你可是有兩個敵人呢。”了了重新拿起茶杯——兩人打得那麽激烈,茶水卻一滴都沒有濺出來,只是在她手裏凍結了。“比起想置你于死地的格蘭特,我想我們之間的恩怨更有化解的可能。”
之前都是伍德洛用輕浮的語氣同她搭讪,現在兩人完全調轉了位置,換作了了言語随意,而上了大當的伍德洛不由自主地将她的話一字一句細細咀嚼分析,生怕藏有陷阱。
“……你想怎麽樣?”
了了:“我想要南大陸的大公位置。”
伍德洛的臉色瞬間難看到了極點。
她想要南大陸的大公位置,也就是說,要他退位讓賢?
了了:“如果不可以,換一處也不是不行,我只想要實權,位置如何,并不是很在意。”
伍德洛:“那你根本不必問我的意見,現在你就能奪走我的不是嗎?”
了了:“可我還想要更多。”
伍德洛正想問她還想要啥,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很不可思議,但放在這女人身上似乎又很理所當然的想法:“你……你不會是想……”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你做不到的,沒有人會同意!”
伍德洛想都不想便否決道,“你成為不了國王!沒有這樣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