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第二十一朵雪花（十六）
“冕下！”
大公到訪, 教會裏的修女與神父忙不疊出來迎接。
這裏是南大陸的其中一個教會，與其它盛名在外的教會相比，它顯得默默無聞, 從沒想過有一天能夠迎接大公前來。
今天并非祈禱日, 教衆并不多, 了了問：“抓捕來的反叛者們，都進行神力剝奪了嗎？”
修女連忙點頭：“是的冕下, 一切都按照您吩咐的，對所有反叛者進行了神力剝奪，接下來便會有士兵将他們押回監獄等待行刑。”
由于這次抓到的反叛者數量太多, 全部扭送到南大陸的分教會很浪費時間, 因此了了做主，讓離密非角城最近的一座城市教會全權負責，通過教堂中的光明神像傳遞神力。
教會人員除卻主教外并無戰鬥力, 但都擁有剝奪神力的資格，有大公坐鎮，也不會有人存什麽不好的心思。
第一次承接如此重任, 無論修女還是神父都非常緊張，大公會前來視察也是理所當然的。她們沒有任何懷疑, 便帶着了了進入教堂，在了了命令她們出去時，也沒有拒絕。
光明神仙矗立在神殿之上, 因為有神力的浸潤而散發着聖潔的光芒, 披風下的右臂擡起, 拳頭松開, 了了的掌心上赫然有一團小小的尚在燃燒的火焰。
她将這團幼小的火苗強硬地摁進了神像之中，雖然結果與她猜測中的大差不差, 可伍德洛的死是她沒想到的，不過幸好她有先見之明，在伍德洛出任務之前便取走了他最關鍵的核心。
小火苗進入神像之後，原本略顯呆滞的神像瞬間“活”了幾分，伍德洛痛苦的聲音從神像中傳來：“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了？我在哪兒？”
他意識到自己動彈不得，可惜核心是在死亡前被了了取走的，之後的記憶已經不複存在，如今的伍德洛，只記得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不僅僅是騎士團想要和男騎一樣的力量，其實論起本身能力，女騎并不比男騎差，關鍵的地方在于，由于掌權者中男性占絕大多數，在相同實力的情況下，男騎總是會被率先考慮和選擇。女騎需要比他們強出許多，才能得到相等的機會，而一旦遇不到這個機會，她們唯一的出路就是離開軍隊，被安排結婚。
了了希望自己的騎士團能夠變得再強一些，因此一直在尋找能夠讓騎士們接受神力沐浴的方法。
她想要一尊能夠源源不斷為騎士們輸送神力的雕像，并将這座雕像與總教會的光明神像進行連接，這樣騎士團無需付出任何代價就能獲得力量上的增強，可惜本世界無論什麽種族，體質都是有極限的，除了不死之身的伍德洛。
否則她為什麽要拿走他的核心呢？
小小的火苗在融入神像後，爬上了一層黑色寒冰，他再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凝聚在神像上的神力，都要經由他堅韌的核心進行淨化，留下來的雜質會給他帶來生不如死的折磨，他将徹底成為一個好用的器具。
這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因為比起其它大公，他還是有點價值的。
神殿大門應聲而開，騎士團陸續進入、落座、祈禱。這一次，溫暖的光照耀在她們身上，滋養着她們的骨骼，極大的擴張了上限，讓她們可以輕易突破以往無論如何都難以破解的瓶頸。
本次密非角城戰役，幾乎将反叛者一網打盡，雖還有些漏網之魚，但也不足為懼，可想而知神像上凝聚的神力會有多少，事後了了更是要将這尊神像帶走，她打算放到自己的花園裏，幹活很賣力氣的小精靈閑暇無事也可以在神像上栖息，說不定能讓那瓜子仁大小的腦殼增添幾分智商。
騎士們比誰都清楚這場祈禱意味着什麽，源源不斷湧入身體的力量令她們驚喜交加，裹着黑袍的占蔔師從水晶球裏看到了更多、更鮮活的未來，她激動地險些将陪伴自己多年的水晶球捏碎。
戰報早已随着戰争落幕傳達回王宮，想必此時國王與大公們都收到了消息，不死之身的伍德洛大公最先陣亡，這可真是令人驚訝，而斯卡蒂大公以雷霆之勢殘忍剿滅了包括大反叛者赫爾曼在內的全部叛軍，也終于令她名聲大噪，一舉壓過其它大公，俨然成為了七大公中的領軍人物。
哦……準确點來說，是六大公，誰讓伍德洛死了呢。
與威名一同傳揚于世界的，是斯卡蒂大公暴君般放火屠城的行徑，雖然事後密非角城的平民們多次辟謠，但三人成虎，流言甚嚣塵上，誰管她究竟有沒有做過，一提起斯卡蒂大公，人們總會想起她嗜殺殘酷的冷血作風。
了了毫不介意自己的惡名昭著，比起愛戴，她更願意被人恐懼。
有名氣的反叛者盡數落網後，那些名氣略小，或是一直沒什麽名氣，喜歡扮豬吃老虎的反叛者隊伍逐漸露出水面，開始為人所注意。密非角城戰役過後，素來視法律為無物濫殺無辜的部分反叛者不複往日嚣張，都學會了夾起尾巴做人，帝國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和平”時代。
不過了了很清楚這一切都是表象，有壓迫的地方必然會有反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這句話從來不假，帝國對平民與各個種族的剝削從未停下，早晚有一天，這些內裏的沉疴會化作一場能夠傷筋動骨的大病。
“冕下！”
菲歐娜傳遞來一個新消息：“……有件事。”
她的表情有點古怪，不知道是好是壞，“您還是自己看吧。”
了了瞥了占蔔師一眼，快速打開信件，是南大陸的一支軍隊發來的緊急聯絡，上面說的是，伍德洛大公陣亡後，屬于大公的海島莊園，一夜之間所有的人和物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光禿禿的土地！
雖然伍德洛大公已經死亡，可大公的領土，不得帝國允許，軍隊不能私自靠近，他們也是在乘坐軍艦巡航時意外發現的，當場吓了一跳，趕緊聯系位置最近的大公，以免被懷疑。
了了令人備馬，都是死人了還能給她找麻煩。
她還停留在密非角城沒有回中心大陸，國王希望她能夠負責戰後重建的工作，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回王宮禀報也不遲。
這是委婉地向她表達了信任，以及器重。
又或許，還有點夾帶着心虛的試探？
了了懶得去揣摩國王的想法，她岔開兩條長腿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把菲歐娜留了下來，只帶了幾名騎士便趕往伍德洛的海島。
正如軍隊所說，原本到處透着華麗和奢靡的海島，如今已是寸草不生——沒有誇張，連海邊的椰子樹都不知去了哪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星球的表面，到處坑坑窪窪的，一眼就望得到頭。
軍隊的消息說是連人都消失了，伍德洛的情人少說有上百個，加上仆人、士兵等等等等，生活在這個島上的人足有數千，可現在所有人都不見了。
這肯定不是國王授意，伍德洛號稱是戰死，帝國還要臉呢，不可能把戰死大公的莊園這麽快回收，而且這也不能稱為回收，根本就是連根拔起嘛。
不知道的還以為見了鬼，整個海島上找不到任何活物，連蚊子都沒有。
騎士們驚呆了，沒見過這種事，要說摧毀一個海島，那并不難，諸如大公冕下這樣的強大支配者，也就是一拳的事兒，可問題是海島還在，只是被人揭了一層皮。
她們可是親眼見過伍德洛大公的情人們，美人們在這裏樂不思蜀，根本不想離開，就算得知伍德洛大公陣亡，也不至于跑得這麽快，其中更不乏對伍德洛深情似海之人，到底是怎樣的方式，能讓所有人一夕之間全部消失，連莊園的地基都沒了，只在原地剩了個巨大的坑洞。
拔得還真夠深的，隐約能從坑洞底部瞅見冒上來的海水。
了了讓人用影像卡片将海島的現狀記錄下來，她繞着四周走了幾圈，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蹲下來，從土裏捏出一點微不可見的金色碎屑。
“冕下，說起來，我未遇到您之前，曾經看見過兩次類似的事件。”
說話的是斯賓塞，是了了從克羅哈爾城特招到騎士團的兩名獵人之一。
“跟海島這次很像，不過規模沒有這麽大，一次是一個小村莊，還有一次是個富商的馬場，都是突然之間連人帶房子消失的無影無蹤，當時我們還以為是村莊跟富商惹到了貴族，招到了貴族報複。”
了了聽她說完，将指尖那點金色碾碎，令其随風而逝，淡道：“不是什麽大事，不用在意。”
“不去追嗎？”斯賓塞問，“這麽多的人，這麽多的東西，哪怕是空間能力者也很難一次性全部帶走，路上一定會留下痕跡，現在追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線索。”
了了搖了搖頭：“不必浪費時間。”
雖然不懂為什麽，但斯賓塞還是恭敬颔首表示了解。
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了了終于開始返程。
小精靈看到她跟菲歐娜回來非常開心，麻溜地跑來獻寶：“冕下！冕下你快看！”
了了微眯眼眸，正對她舉手歡呼的小精靈忽地從高高的果樹上往下跳，正好跳到一個灰白色的圓形球體上，這圓形球體居然還會飛，飛得歪歪扭扭往她沖，小精靈坐在圓球背上激動地大呼小叫，眼看将到了了面前，圓球陡然墜機，小精靈也跟着掉了下去。
“哎呀，咕咕！你沒事吧咕咕！”
了了低頭看向地面，發現那只圓形球體居然是她從教會裏帶出來的胖鴿子。
……更像一只球了，也不知是怎麽吃成這樣的。
“我把它的多睡症治好啦！”
小精靈歡天喜地地朝了了展示自己的成果，“現在咕咕一天只要睡二十個小時就行了，能有四個小時陪我一起玩呢！”
了了彎腰把胖鴿子跟小精靈一起拎起來，沒想到精靈族的治愈能力還可以這樣用，上個世界的貓就一直在睡，本世界的鴿子也差不多，除了偶爾動彈一下證明它沒死，其餘時間都在睡大頭覺，如今一天能清醒四個小時，堪稱醫學奇跡。
不僅如此，小精靈還給這只鴿子取了名字。
她抱着比自己高出好多的胖鴿子說：“咕咕的身體很奇怪……我說不上來是什麽原因導致的，但它需要非常非常多的能量才能維持清醒，睡覺是它的恢複方式，如果長老在，興許能夠完全治好的。”
了了心知肚明這只鴿子的毛病從何而來，神骨太過強大，不為本世界所容，只能借助原屬本世界的皮囊存在，同時又要受冰雪之力滋養，再說了，它本就沒有靈魂，就算精靈族長老在，将它治療的能一天清醒二十個小時也沒有用。
——它的一切反應都來自于容納神骨的軀體，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沒有本能，所以呆呆的笨笨的，像根活木頭。
不過面對開心的小精靈，了了沒有打擊她，點了下頭說：“做得不錯。”
這就相當于是誇獎了，想從冕下口中得到贊揚比登天還難，可給小精靈高興壞了，但了了沒時間陪她玩，她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便前往王宮，回來之前大主教給她傳過消息，說國王陛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騎士團不被允許靠會議廳太近，了了提前了十分鐘到達，比她早到的是永不遲到的西斯大公以及格蘭特大公，之後是修大公與大主教傑茲拉格，哈裏森大公仗着自己是光，常常踩點出現。
但這次直到哈裏森落座，國王都沒露面。
因為有個共同的“秘密”，哈裏森自認與了了頗為熟悉，主動開口搭讪：“你在南大陸的活躍我們可都是聽說了，現在你的名望已經超過了我們所有人，昨天我見了一位貴族，那人提起你還吓得瑟瑟發抖呢。”
斯卡蒂大公的惡名若只在平民與反叛者中流傳，王室貴族自然是不在意的，因為大公捍衛的正是貴族們的權力，然而斯卡蒂大公的種種行為——尤其是在她接手外交部後達成合作的私人拍賣會場，幾乎所有參與者都知道幕後主人的身份，可誰都不敢說出來。
會場仍舊以貴族和反叛者做貨物，但這些貨物有個共同點：他們都曾拿其它生命取過樂。
只有花大價錢買走貨物報仇者不會被反過來捕捉售賣，她們是例外。
想避免這種情況出現很簡單，只要安分守己奉公守法……該死的，這還不如直接賣了他們！貴族本就應該淩駕于任何人之上，能被貴族玩弄虐殺是下等人和低賤種族的幸運！
本來一些惡習難改的貴族已經打算要私下合起夥來針對毫不掩飾的斯卡蒂大公了，誰知道斯卡蒂大公在密非角城一戰成名，聽說過她對付反叛者的殘酷手段，貴族們可不敢再招惹于她。
“密非角城戰役結束後，帝國整體的犯罪率都下降了許多呢。”正義大公西斯彎起眉眼，“貴族們總是恣意妄為，我對此也很苦惱，你的行為震懾了他們，我很佩服。”
“不過最好還是柔和一些，不要顯得太過強硬。”大主教溫和提出建議，“貴族是大公們應當維護的階級，适當的敲打沒有問題，但須得适度。”
了了完全不理他，目光投向廳外。
可憐的伍德洛，居然沒有任何人對他的悲慘境遇表示哀悼，做人失敗到這個份上，還是做個工具好，至少騎士團在接受神力沐浴時，看向神像的目光都充滿謝意。
衆大公随之看去，一陣腳步聲傳來，沒過多久，有兩個身材高大的人出現在廳門口，其中一人自然是國王陛下，而另一人……
格蘭特大公失态地站起身，連面前的茶杯被打翻都沒能在意，他怔怔地望着門口那人，唇瓣輕顫。
還是頭一回看到格蘭特如此失态呢，從前哪怕是跟伍德洛掐架，他都是冰冷刻薄，看不出一絲慌亂的。
“諸位，容我向你們介紹。”
國王微微一笑，他身邊的男人有着與格蘭特一模一樣的紅色頭發，連長相都如出一轍，此時他身上正穿着象征大公身份的及地披風，國王擲地有聲道：“新任大公，紮克利。”
除了大主教外，大公們都露出了驚訝之色，會有新大公出現并不讓人意外，但新大公與格蘭特一個模子刻出來是誰都沒想到的。
“陛下，這位是？”西斯大公問。
國王沖格蘭特點了下頭：“我想，這個問題讓格蘭特來回答會更好一點。”
格蘭特在短短的是數秒時間裏已經調整好了情緒，他望着紮克利，聲音略顯沙啞：“他是我的孿生兄弟……紮克利，你還活着，卻這麽多年從不聯系我！”
新大公朝他露出略顯歉意的笑容：“很抱歉，格蘭特，請原諒我，這并非我的本意。”
國王示意衆人落座，新大公一一與同僚們見面問候，大家都很有風度，到了了時，紮克利的笑容依舊溫柔和煦，他身上有股特殊的親和力，如果說人類是貓，那麽紮克利就是木天蓼的化身，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和信賴他。
他朝了了伸出手。
這是一支不那麽養尊處優的手。
和大公們連繭子都沒有的雙手比，紮克利的手上到處是些細小的傷痕，由此可以推斷出，他杳無音訊的那些年裏，恐怕并沒有多麽享受。但他的神情和狀态又非常好，甚至不失紳士風度，氣質依舊高貴，則說明哪怕生活條件不如貴族奢華，他也一定過得很飽滿很充足。
“斯卡蒂大公？”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紮克利不慌不忙，風度依舊。
“久仰大名。”
了了緩聲道，“赫爾曼先生。”
紮克利這個名字大公們或許沒聽過，可赫爾曼這三個字卻不陌生，當下已經落座的大公們紛紛跳起，驚訝不已。
“赫爾曼？”
“他怎麽會是赫爾曼？”
紮克利笑意更深，他輕輕嘆了口氣，狀似無奈地扭頭去看皇帝：“陛下您看，我就說吧，瞞不過斯卡蒂大公的。”
“陛下！”哈裏森聲音都變調了，“這個人是赫爾曼？赫爾曼一直都是您的人嗎？！”
國王揉了揉太陽穴，苦惱道：“斯卡蒂，你的過度敏銳時常會讓我感到很頭疼。”
頓了下，他又道：“好了，先坐下來吧紮克利。”
紮克利坐到了伍德洛空出的位置上，期間不忘沖每一個打量自己的同僚露出溫和笑容，對誰都一樣，毫無例外，像一張面具焊在臉上。
“本來這件事情，我是不打算讓諸位知曉的。”
國王微笑着說，“多年前，紮克利主動提出為我分憂，要鏟除那些總是不懷好意的反叛者們。”
……
時間推到迄今為止的八十年前，與伍德洛共同競争大公之位的紮克利于聖地中失敗，體力耗盡的他無法拔出神聖之劍，又不甘心從此泯然于衆，因此主動向國王提出一個建議。
——他願意以一己之身，成為被帝國追捕的反叛者，從而将整個反叛者組織一網打盡，為維護帝國的和平貢獻屬于自己的力量。
從零到有，從默默無聞到大反叛者，紮克利于其中付出的心血不言而喻。
哈裏森第一個開始贊美國王：“父親真是運籌帷幄，有先見之明！密非角城的戰争，沒想到父親早在八十年前便已經開始謀劃了！”
怪不得這場仗打得如此浩大！
“這麽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哈裏森又轉而稱許紮克利，畢竟抛棄高貴的身份僞裝成下等人，還要與下等人同吃同住同睡，說不定還要一起暢想沒有帝國統治的未來，換作哈裏森，他相信自己絕對做不到，紮克利的犧牲太大了！
紮克利朝哈裏森颔首表示不敢當，他沒有多說自己的功績，仍舊專注于職責：“雖然赫爾曼與大部分反叛者已經消失，但還有一小部分反叛者，仍舊需要注意，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給她們壯大的機會。”
說着，他取出了一張影像卡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