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第二十二朵雪花（十七）
依舊三人的小隊一路往西, 她們想要快些離開北大陸。
如果說北大陸是忠于帝國的戰士培育地，那麽西大陸就是整個帝國治安最好，犯罪率無限趨近于零的世外桃源, 這一切都要歸功于正義化身的領主大公, 他為自己領土上的子民制定了六字箴言：誠實、善良、公正。
這六個字在西大陸任一城市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存在着, 夏娃一行人到達西大陸時，被眼前欣欣向榮的和平場面驚呆了。
她們來得也是巧, 恰好趕上了一隊衛兵将一個渾身酒氣沖天的男人铐起來帶走，男人宿醉成一灘爛泥，被铐住時還在打酒嗝, 渾濁的眼睛因熬夜和酗酒而充血, 當他被從一家酒館拖出來時，周圍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逛早市的居民，擺攤的商販, 路過的行人，甚至是叼着一只小魚幹的貓咪。
大家安靜地站在原地，世界似乎在這一瞬間失去了聲音, 男人被冰冷的手铐铐住後酒醒了，他總算想起自己做了什麽荒唐事, 臉一白就開始認錯：“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不要殺我！請不要殺我！”
衛兵們對他的乞求置若罔聞, 将他五花大綁丢上了囚車, 男人哭泣着, 手铐敲打在囚車上叮當作響, 但沒有人開口為他說話，西大陸的居民竟連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
一直到衛兵們帶着囚車消失在轉角, 安靜的街道才重新活過來，人們又繼續開開心心的生活，逛早市的居民挎起放在地上的菜籃子，擺攤的商販在布兜裏找着銅幣，路過的行人繼續步履匆匆，牆頭上的貓咪趴下來咔嚓一口咬斷嘴裏的小魚幹。
有點不對勁，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
夏娃可沒忘記自己的主要目的，她不是來西大陸玩的，而是來找雇傭兵的。
正義之風盛行的西大陸，連做買賣都分外實誠，一分錢一分貨，賣家不會缺斤短兩或漫天要價，買家也不會挑三揀四拼命砍價，路邊商店貼出來的購物海報更是百分百真實絕無虛假，市容市貌整潔無比，普通城市尚且如此，讓人不敢想象主城會有多麽驚人。
第一次采買不需要講價，看上什麽直接拿，老板給的也是非常厚道的價格，夏娃還有點不習慣。
其它大陸也有雇傭兵，但只有西大陸的雇傭兵誠懇又認真，少數的害群之馬往往在他們動歪心思不久便會被處理掉。
丢失了東西不用害怕找不回來，小小的孩子走在路上也不必擔心被人拐賣，沒有搶劫，沒有家暴，幼有所依老有所養……這裏不會是天堂吧？
“所以剛才那人到底是犯了什麽罪才被抓走的呢？”尤裏好奇極了。
她和喬正跟在夏娃後面搬東西到空間戒指裏，男老板見她們買得多，好心提醒道：“三位第一次來西大陸吧？”
夏娃：“這你也看得出來？”
男老板哈哈一樂：“那當然，看你們的穿着打扮還有頭發就知道了。”
說完他遲疑了下，試探着問：“我應該……沒有認錯吧？”
她們進門時他猶豫了下是該稱呼小姐還是先生，稱呼前者時她們沒有否認，所以應該确定是女性。
見三人都是一臉不解，男老板解釋道：“你們來的時候，難道沒有觀察一下路邊的人嗎？”
喬在睡覺尤裏在炫飯，夏娃倒是掃了數據，但由于數據庫暫時不準備使用，所以她也不大上心。
男老板指了指南方向：“西大陸是有着裝要求的，沒有女人會穿成你們這樣，更不會留這樣的頭發。”
三個人裏，夏娃跟尤裏的頭發都是短發，長度大概在肩膀，喬的頭發就比較特殊了，鬥獸場又不會為她量身打造發型，連飯都放得随心所欲，難不成還會管她理發？戰鬥時長發有可能帶來致命的危險，所以媽媽還活着的時候，都是媽媽用爪子幫她剪短。
媽媽去世後，喬只能自己處理，她會用利爪切斷後面的頭發，兩側的頭發便随它們亂長，等到實在遮眼便亂啃一通，再加上她睡姿很不羁，就導致整個腦袋看起來像一顆爆炸的仙人球。
反正無論如何，三個人的頭發加一起都不到西大陸的要求長度，看似三個女人，實則湊不出半個淑女。
穿着也是一樣，尤裏因為點金手往往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所以她穿長風衣和寬松的闊腿褲，喬就是背心工裝褲套短靴，夏娃穿得最講究，襯衫馬甲搭配長褲和皮鞋，冷了還有呢子大衣，但這三種穿法在西大陸的女人身上都是很罕見的。
“你們穿得這不都是男人衣服嗎？”男老板笑呵呵地說。“快點去找家服裝店換上裙子吧，褲子可不是女人該穿的服飾。”
“穿錯服裝雖然不至于被砍頭，但也是要拘留和罰款的，趁着發現的人少，趕緊換掉吧。”
說完他還惋惜地嘆了口氣，當着客人的面不好意思說，這三位的長相和身材可真是……就算穿上裙子應該也是一言難盡，完全不符合西大陸對女人的要求嘛！
尤裏決定收回“西大陸是天堂”的看法。
“還要拘留和罰款？”夏娃重複了遍男老板的話，感覺匪夷所思，“其它大陸怎麽沒有這種要求？”
“因為這是常識嘛。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女人當然也要有女人的樣子，我看你們年紀也都不小了，超過20歲還不結婚，是要交單身稅的哦，而且随着年紀增長，單身稅也會增長。”
事情忽然就變得離譜起來。
男老板再次友善提醒道：“這裏是距離主城最遠的西大陸邊緣城市，所以管控不會太過嚴格，但越往主城走，就越要守規矩，像剛才那個被衛兵抓住的男人，他就是沒有盡到身為一家之主的職責而犯了錯。男人應當忠于家庭，養育家庭，可他賺了錢卻來酒吧揮霍，放着妻子與孩子不管，這可是要砍頭的大罪啊！”
對此男老板唏噓不已：“男人工作不就是為了養家嗎？這種人真該下地獄，可憐他的妻子，以後要想辦法一個人養活家庭了。”
居民對于婚姻必須忠誠，禁止背叛、欺騙與出軌，若雙方有一人離世，剩下一人将不被允許再組建新家庭。
男主外女主內是西大陸家庭的默認準則，一般在街上看到的女性商販或是行人，她們要麽是還沒到結婚的年紀，要麽是喪偶，妻子們往往不被允許抛頭露面，因為她們人生中最大的事業便是“家庭”。
街上的女人哪怕是白發蒼蒼也都穿着長裙留着長發，西大陸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女騎的大陸。
“如果你們想要結婚的話，最好還是嘗試學習一下如何打點自己。”男老板真心實意地對夏娃三人說道。“不然要交很多罰款的。”
從男老板身上，夏娃沒有感受到一丁點敵意或鄙夷，因為他打從心底就是這樣認為的，他告誡三人是出自“善良”，實話實說是源于“誠實”，這是西大陸居民的人生真理。
“這裏的人是怎麽回事，他們是木偶嗎？”尤裏感覺很不可思議。
連生活在西大陸的反叛者們也會按照着裝要求進行僞裝，這讓進入到地下交易所的三人恍惚中感覺自己似乎進了什麽舞會，不然大家怎麽都穿得如此整齊？
夏娃感慨道：“幸好世界還存在背叛欺騙與掠奪，真是太好了。”
一整天遇見的人個個都真誠又善良，也只有地下交易所還存在一點點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和隐瞞。
白天她們還去了雇傭兵團，但沒有相中合适人選，只能到下個城市再看了。
該說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呢？
西大陸的第二個城市，夏娃她們到達不久，剛挑了家餐館坐下，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嘩。兩個男人被五花大綁扯出了附近的居民樓，圍觀群衆都離得遠遠的，每個人臉上都充滿鄙夷和嫌棄，一個老頭正口沫橫飛地向四周居民講述自己的火眼金睛。
“……老頭子我活了這麽把歲數什麽沒見過？兩個過了結婚年齡卻不去登記找妻子的男人天天膩歪在一起，還形影不離的，昨晚我親眼瞧見矮的那個給高的喂葡萄！哎喲那畫面可辣眼睛死了，害得我吐了好幾回！”
“他倆果然有不正當關系！跟這種人住在一棟樓實在是太惡心了，待會兒我得跟老婆子說說，家裏得來個大掃除，好好消消毒！太晦氣了！”
“幸好我發現得早，報警也早，那小矮個還學女人穿裙子呢，真是不像樣！真不是個爺們兒！”
衆人一陣贊美老頭明察秋毫，不然讓這種人在這裏住久了，房子的價格都會往下跌的呀！
在西大陸，同性戀毫無疑問是要被執行火刑的死罪。男人穿女裝和女人穿男裝都不被允許，完全是變态才會有的行徑嘛！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了。
夏娃一只腳踩着地，一只腳踩着長凳看熱鬧，她真的很好奇西大陸的領主大公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又擁有着怎樣的能力。
可惜領主大公的信息很難收集，即便地下交易所也一樣，畢竟所有見過大公的反叛者都已經提前去見死神了，根本沒人能活着傳遞出消息。
夏娃的好奇，在她們逐漸靠近主城後，終于有了答案。
在到達距離西大陸主城較近的一座名為門買的城市後，入城檢查時，當衛兵詢問夏娃的來歷時，毫無防備的她忽然懵圈了一秒鐘，險些嘴瓢到将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對方。
……她居然沒有掏出□□，而是想誠實回答。
什麽玩意兒！
夏娃耳朵微動，捕捉到了一點異樣的聲音，她看向城樓上的巨型收音機，裏頭播放着一些天氣預報以及當日新聞，乍一聽似乎沒什麽特殊，但是……
她及時抓住同樣受影響的喬跟尤裏，并代替她們取出證件登記進城，然後忽然問對她行為一頭霧水的尤裏：“你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不是什麽好東西吧。”尤裏很自然地回答。
然後她就傻了眼，不是，怎麽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等等等等，那是最開始的印象，現在雖然依舊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我——”
天哪。
尤裏震驚地捂住了嘴，她在說些什麽？
夏娃也沒生氣，要是被贊美是好人她才要跳腳呢，“你呢？喬，為什麽變得心甘情願跟我們同行了？”
喬皺着眉，卻沒說謊：“反正我也無處可去，我也不讨厭你們倆。”
說完她跟尤裏一樣眼神錯愕，但喬的反應更快些，她迅速捂住了耳朵，神情變得淩厲凜然，對夏娃打了個手勢，意思是：怎麽回事？
夏娃指了指城樓上的巨型收音機：“集中注意力，不要聽那個。”
被夏娃提醒過從而有了防備的兩人迅速平穩住情緒，尤其是喬，她沉聲說：“除了播報的新聞，還有別的什麽聲音。”
夏娃：“是經過處理的特殊音波，他在說……”
尤裏喃喃道：“誠實，善良，公正。”
那道特殊的音波不停地在重複這三個詞語，但普通人恐怕感應不到，連尤裏這樣覺醒了支配能力的人都必須集中精神去分辨才能察覺。
恐怕更多的人在察覺之前，就已經不受控制地遵循這三項準則了。
“我在鬥獸場見過類似的能力。”喬說，“曾經有個囚犯，明明外表很不顯眼，但被關進牢籠後，卻長達半年都沒有上過決鬥臺。每次管事挑選新人時，都會有意無意地跳過他。最初很多人以為他是買通了管事，後來他被送上決鬥臺才知道，他是覺醒了能力的言靈支配者。”
但那人一次性頂多也就控制得住三五個人，而且面對喬這樣心性堅韌又強大的對手，他甚至控不住她，可巨型收音機裏的特殊音波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了。
言靈能力者的聲音一旦被錄下來便會失去功效，而且必須由支配者與被控者面對面傳達命令，更別提收音機裏的音波被處理得根本聽不出原本在說什麽，這證明聲音的主人擁有着極為可怕的強大實力。
普通言靈支配者控不住的喬，在聽到音波後都不知不覺地說了實話，何況城市裏的居民？
如果聲音的主人命令居民們集體赴死，居民們也會毫不猶豫吧？
完完全全是被控制的傀儡啊……根本沒有自我意識，所以才個個如此善良真誠又服從。
這樣的聲音第一次聽見能夠察覺或抵抗，但如果長年累月都在聽呢？你根本無法确定聲音會在什麽地方，又會以何種形式被播放，哪怕喬已經集中注意力了，可聽多了之後還是會時不時恍惚一下。
最關鍵的是，除了少數人，更多的人并沒有察覺言靈的存在，即便被控制仍舊以為那是自己的意志，這才是最可怕的。
喬寧可留在需要厮殺的鬥獸場，至少鮮血與傷痕能夠令她清醒，西大陸是一個更為巨大的鬥獸場，不自由的人認為自己是自由的，簡直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
所以越靠近主城，犯罪率越低，像在前面的城市偶爾碰見的對家庭不負責的男人或是別的什麽犯人，在這裏已經完全不存在了，可以想見主城一定是個充滿和平與友善的偉大樂園，怪不得西大陸治安如此良好，只有傀儡存在的世界當然不會有争端，所有人都是被任意打扮的漂亮玩偶。
“是領主大公的能力吧？”夏娃推測，“好厲害。”
好想要。
這完全不科學啊，這種能力幾乎已經稱得上是“神”了，連了了都不曾擁有。
尤裏恨自己不是個聾子，因為在進入門買城後她們發現，商店街播放的音樂，櫥窗裏轉動的八音盒，大廣場上有聲的魔法廣告……類似的特殊音波幾乎處處皆是！尤裏幾次三番都險些控制不住嘴巴，這也太恐怖了……她看到路邊經過的人身上衣服破了個洞，都想要雙手奉上金子助其改善生活。
夏娃在此時發揮出了她身為小隊領頭人物的魄力，從始至終，她只在入城時稍微恍惚了下，之後便再沒受過控。
尤裏建議喬也學自己戴上耳塞，被喬拒絕了，這種言靈能力太恐怖，眼下沒有敵人便開始想要逃避，萬一哪天與言靈者碰上，難道還要捅破耳膜嗎？現在正是訓練抵抗力的好時機。
看懂喬的表達後，尤裏咬咬牙把耳塞給摘了，然後夏娃三五不時就問她點問題，尤裏從次次說實話到五次裏只說三次實話，再到十次裏說兩次……漸漸地也學會了如何克制。
喬提醒她別高興得太早：“這裏還不是主城，适應了這個城市，不代表在主城也能如此。”
尤裏抱頭哀嚎：“好煩好煩，這什麽狗屎能力！”
本來每到一個新城市，夏娃會去當地教會溜達一圈，在西大陸她沒有再這樣做過，與神力相關的神像一旦被附加了誠實善良公正的buff，她懷疑自己也會失控。
她的秘密可比喬跟尤裏加起來還不可說。
像那種單幹，職業道德較差的雇傭兵，在門買城也沒有了，雇傭兵團不僅物美價廉，還不會向客戶隐瞞任何事。
夏娃原以為能雇到個合适的空間支配者，結果她一提出要求，兵團的登記員便面露難色。
“有什麽問題嗎？”
“是這樣的。”登記員對夏娃說，“雇傭兵中的空間支配者本來就很少，往往空間支配者更适合團隊輔助，像您要求的單獨雇傭是比較少見的。而且……”
“而且什麽？”喬問。
她現在才是最希望能找到合适空間支配者的人，因為收拾空間戒指真的很煩哪！
“而且最近有好幾名空間支配者都被殺了，犯人迄今還沒有找到。”
夏娃：“這件事不應該帝國來管嗎？雇傭兵是帝國認可的職業，應當受到法律保護的。”
登記員嘆氣：“領主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只是一無所獲。如今城內所有的雇傭兵團都聯合了起來，像您這樣單獨雇傭的要求，我們暫時是不接的。”
見夏娃露出失望的神色，登記員的“善良”占據上風，她偷偷看了眼四周，見無人注意，便壓低聲音道：“如果您真的有需求，可以去找那些沒有加入兵團的傭兵，他們應該不會拒絕。”
說着她飛快撕了一張便簽紙下來，在上面寫了個地址：“剛才您說希望被雇傭者是女性，那麽可以去這裏看看。”
夏娃忽然又覺得特殊音波裏要求的善良也不是那麽沒用了，只要不應驗在她身上，還是挺不錯的嘛。
然後她臉一黑，因為尤裏又二十次裏被控一次的悄悄給登記員遞了一根金條。
離開雇傭兵團後，夏娃一行人根據登記員給的地址，找到了一處格外破的房子。這裏是門買城的貧民區，住在這兒的家夥基本上窮得除了身上的褲子啥也沒有，陰暗的牆壁上生長着潮濕的青苔，坑窪不平的路面上是一些不知道什麽，卻散發着異味的小水坑，下水道的氣息腐朽又惡臭，居民樓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會坍塌。
住在這裏跟睡大街有什麽區別？
登記員給的是貧民區一個小賣部的地址，頭發花白牙齒疏松還打呼的老太婆正在躺椅上打盹兒，她腦袋旁趴着一只甩着尾巴的黑貓，店小得可憐，琳琳滿目的廉價商品将其堆得擠不開腳，夏娃進去了，喬跟尤裏就進不去，因為真的只容得下一人。
西大陸夜晚的氣溫約莫在5度左右，老太婆卻穿個花襯衫配大花褲衩躺着，除了肚皮上蓋着張小毯子外別無一物。
雖然看起來不稀奇，可老太婆卻是夏娃在西大陸見到的第一個不穿裙子的女人。
她不急着把人叫醒，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起店裏的商品，一種五顏六色的糖果吸引了夏娃的注意，她抓了幾塊，一塊自己吃了，另外兩塊丢給擠不進來的喬跟尤裏。
然後轉身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