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十二)
“我有母親。”
貝魯卡聲音很輕。
這話說的……夏娃想, 好像誰沒有母親一樣。哦,自己真沒有,但她到底還是給了貝魯卡熱情的回複:“哇!那可真是太讓人意外了!”
貝魯卡原本滿心沉重, 直接被夏娃弄得哭笑不得, 她正色道:“我是認真的。”
夏娃:“我也很認真, 但是你有母親是件什麽很稀奇的事情嗎?”
她又不渴望母親,更何況在目前為止的大數據中, 具有本性又真的會給予愛意的母親簡直是鳳毛麟角。
貝魯卡沉默了一會,夏娃又低頭繼續研究如何破解卡牌權限了,她比誰都想知道忠誠度是怎麽刷出來的, 孟葉是90, 海妖是92,如果滿值是100,那這兩人對控制者的忠誠, 恐怕很難被打破。
之前了了提起的那個被國王施以酷刑仍舊不肯洩露一字的人,忠誠度應該也非常高。
“煉金術,你了解嗎?”
貝魯卡沒有直接解釋自己的體質, 而是問了一件聽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夏娃暫停手中動作:“唔……隐隐約約有點聽說,但煉金術師在帝國并不是什麽熱門職業。”
沒辦法, 誰讓支配者衆多,稀奇古怪的能力數不勝數,煉金術師只能從事一些很普通的工作。
于是夏娃又确認了一遍:“你是說那種異想天開試圖從尿液裏提煉黃金, 結果只提煉出磷元素的職業嗎?”
貝魯卡硬是被給弄笑了, 點頭:“是, 我說的正是這種煉金術師。”
不過帝國的煉金術師與傳統的煉金術師不同, 擁有支配能力的煉金術師,的确能夠通過煉金術制造一些特殊産物, 其中有一項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在私下實驗,但迄今為止仍然從未成功過的術式——人體煉金術。
夏娃的興趣被成功挑起,她開始思考貝魯卡問這些話的意義:“人體煉金術,以本世界的科技水平來看,是不可能做到的。”
一直到星際時代,複制人技術才趨向于完美,像了了那樣創造出冰雪之軀的能力,更是謎中之謎。
“如果有人成功了呢?”貝魯卡問。
夏娃陡然變了臉色:“誰?”
貝魯卡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回答道:“成功的例子,就活生生在你面前。”
夏娃問她“難道也是複制人”純粹是個玩笑,完全沒想到貝魯卡雖然不是複制人,卻是人體煉金術的産物。她對此感到難以置信:“你的身體數據與正常人完全相同,無論是基因還是細胞……”
“是的,我的确與正常人沒有什麽不同,甚至于我和修還是孿生兄妹,你肯定會想說,如果我是人體煉金術的産物,那麽修呢?我可以回答你,他和我不同。雖然我們體質相近,但是你知道的,我更适合被用來做實驗,任何能力都能被我的身體接納而不産生排異現象,這并不是因為我有多麽特殊,而是我本身便是煉金術的體現,而煉金術,則是将不同的物種融合獲得新物種的一種方式。”
這也是為什麽貝魯卡在象島會拒絕美迪森幫她檢查的原因,一來她不敢讓麥迪森深入檢查,擔心這位頂尖醫者會察覺到異樣,二來則是她當時已經意識到,身體裏被修打入了追蹤烙印。
“現在你又為什麽願意說了呢?”夏娃問。
貝魯卡看向被困在卡牌中沉睡的孟葉與塞拉,她們都合着眼睛,夏娃猜測這意味着她們被控制者召喚并派遣過後進入了冷卻狀态:“因為我不想再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如果我能幫得上忙,那當然再好不過了。”
最重要的原因,是貝魯卡願意付出信任,假如最後結局不如所料,她也不會後悔,至少這一刻,她堅信是自己清醒着做出了選擇。
夏娃沒有對貝魯卡的真情流露表示鄙夷,她有很多問題要問:“孿生兄妹,為什麽你是人體煉金術的産物,修卻不是?”
貝魯卡回答:“因為我本來是無法出生的。”
人體煉金術,早已是被否決的可能性,貝魯卡與修一母同胞,她們的母親,恰恰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煉金術師。
母親在懷孕的過程中,意識到了腹中胎兒的變化,中間發生了什麽事,貝魯卡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在修先出生後,母親強撐着油盡燈枯的身軀使用了禁忌的人體煉金術——她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為根,留住了貝魯卡稚嫩的靈魂。
“所以你現在所看到的這具身體,是從母親的身體煉制而來,我自己早該是個死人了。”
施展完人體煉金術的母親死去,而被煉制出來的貝魯卡過于虛弱,并不能像真正的嬰兒那樣正常成長,因此沉睡數十年方才醒來。
“以母體為基礎被煉制的我,卻沒有繼承母親的全部記憶,因為她在施展人體煉金術,決定以自己的性命換取我的生存時,不願意将悲哀的記憶施加在我身上,她希望我活下去。”
貝魯卡的善良與溫柔,對生命的熱愛與渴望,都是來源于從不曾相見過的母親。
可她終究做不成優雅的貴族,她厭惡這種身份,也厭惡一母同胞的孿生兄長,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到不齒。
夏娃的表情随着貝魯卡的講述變得嚴肅起來。
貝魯卡會隐瞞這件事一點都不奇怪,修大公恐怕也不知道這個妹妹為何會擁有如此特殊的體質,一切都是因為她們的母親,但随之而來的又出現了很多新的問題。
夏娃想了想:“有些事,我覺得可以告訴你也無所謂了,但是你需要保證,不向任何人透露分毫。”
頓了下,強調道:“包括洛德她們。”
貝魯卡被夏娃這種難得一見的鄭重要求震撼住,下意識點頭。
“我跟了……大公一直被一個問題所困擾,你今天的誠實告知,讓這個問題看到了答案的曙光,那就是同為支配者,大公們為何能夠承受神聖之劍的力量?”
貝魯卡搖搖頭,她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她對于核心機密接觸得太少,修從來不會讓她真的觸及到東大陸的權力,只想讓她當個乖巧的實驗體。
“你的母親在你和修之間,選擇了你,為什麽呢?”
貝魯卡嘗試道:“是因為我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那也不至于使用人體煉金術,她給了你一具嶄新健康的身體,前提條件,難道不是你沒有身體?”夏娃問。
但是一個已經在母親身體中孕育成功的胚胎怎麽會沒有身體呢?即便貝魯卡無法順利降生,或是降生後是個死嬰,她也應該是有身體的,但母親卻以自己的身軀為根,使用禁忌的煉金術,為貝魯卡創造了一具身體。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一些資料,大致上就是說一些雙胞胎或是多胞胎,在母親的身體裏孕育時,會吞噬掉其它姐妹兄弟。”
夏娃摸着下巴沉思:“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解釋得通你母親為什麽會這麽做了,可這種情況其實是正常的,身為煉金術師的她應該更能仔細地觀察到自己身體中的變化,但你所繼承到的記憶卻不是這樣。”
“你母親叫什麽?”
貝魯卡喃喃道:“溫莎·吉伯特,她叫溫莎·吉伯特。”
夏娃當即使用聯絡卡牌找到了菲歐娜,彼時菲歐娜正忙得焦頭爛額,得知夏娃又找自己要資料,她忍不住開始抱怨:“……怎麽又是你!頭了不是剛催過那什麽塞維爾的嗎,我還在查耶!情報部門也是需要時間的好不好!現在又讓我查什麽溫莎·吉伯特……你知道帝國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重名的人嗎?”
夏娃對她的抱怨置若罔聞:“大公肯定給了你權限,你可以直接掠過平民,往軍隊裏或是騎士團查,女騎的人數一直不多,五分鐘後給我傳過來。”
然後菲歐娜就盯着已經熄滅的聯絡卡牌發了足足五秒鐘的呆,搞什麽!都是冕下的副手,不分高低貴賤,憑什麽自己這邊忙得要死,還要幫夏娃做事?
嘴上嘟囔着,雙手卻很誠實,占蔔師小姐今天的工作量仍然被迫翻倍中。
結束通訊後,夏娃要求貝魯卡重新做一次身體檢測,貝魯卡沒有拒絕。
她連人體煉金術的術式都交給了夏娃。
沉睡的那五十年中,貝魯卡繼承了一些來自母親的記憶,都是斷斷續續的,并不完整,記憶中毫無“父親”這個角色的存在,追溯到最早的時期,母親也已經處于孕中了。
感受到最清晰的,就是母親對于讓她活下去的期盼。
貝魯卡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是否正确,又是否有意義,但她此刻并不後悔。
占蔔師小姐工作效率驚人,說五分鐘就五分鐘,她從浩瀚如海的資料中,如夏娃要求的那樣,篩選掉平民,然後從軍隊及騎士團中找到了三位名為溫莎·吉伯特的人,并從中找到了職業正确的那個。
溫莎·吉伯特,九十年前曾服役于東大陸軍隊,職業為煉金術師,并于七十五年前申請退伍。由于在職期間屢建奇功,獲譽無數,因此沒有被強制安排結婚對象,退伍後迄今行蹤不明。
夏娃一目十行掃完了資料,敷衍地說了聲“謝了”,再次挂斷通訊。
菲歐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放狠話道:“下次再幫你我就是狗!”
資料被遞給了貝魯卡,薄薄幾頁記載了溫莎的生平,照片上是個白色頭發目光堅毅的女人,容貌與貝魯卡有五六分相似,左上角有個星标,意味着這是機密資料,菲歐娜如果沒有大公給予的權限,甚至根本無法從帝國資料庫中調動。
溫莎退伍後便沒了消息,但夏娃覺得,也許能從貝魯卡的身體中找到一些線索,貝魯卡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夏娃提前給她打預防針:“過程可能不會很舒服,你确定嗎?”
貝魯卡點頭。
當東大陸對貝魯卡再次詳細檢測時,了了正在去見哈裏森的路上。
之前她會忽然離開,就是因為收到了哈裏森的呼喚。了了的神聖之劍已經交給了夏娃去搗鼓,主大陸那邊傳來的信息,夏娃能夠同步接收,孟葉敗露的同時哈裏森發出求救信息,究竟是巧合還是陷阱,了了并不是很在意。
而在遠離東大陸後,四位隊長如夢初醒,尤其是阿尼斯納,她揉了兩把太陽穴,對自己那麽喜歡孟葉感到匪夷所思。
看樣子,離遠了之後,受到的影響也會減小。
幸而大公并不是那種會嘲諷下屬心性不堅的人,哈裏森給她傳來的信息距離東大陸很近,是在連接主大陸與東大陸的一條航線上。
“冕下,馬上接近信號所在地了。”
快船上只有了了與四位隊長,在靠近目的地之前斯賓塞開始禀報,“是一座很小的海島。”
哈裏森為什麽不在主大陸,而是在這裏?
“冕下。”
阿尼斯納微微蹙眉,“總覺得事情好像有哪裏不對勁,有沒有可能是陷阱?”
了了沒有回答,她始終盯着前方。
随着快船逐漸靠近海島,那個在夜晚逐漸顯得模糊的小島忽然散發出了驚人的光芒,是哈裏森在使用能力。
這裏距離東大陸确實最近,而且哈裏森向來認為已與了了結盟,會向她發出信號倒也不奇怪,唯一奇怪的是究竟是怎樣的敵人,能将大公逼得如此狼狽,居然會主動向同僚求救?
有這種能力的反叛者,可是從來沒有見過。
斯賓塞将船停靠在岸邊,大公已經登島,并向戰場之處快速奔去,隊長們也急忙跟上,這海島雖小,可她們剛上去不久,腳下土地便猛然一晃,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暴走,令衆人站不穩腳跟。
“斯卡蒂!”
正與敵人纏鬥中的哈裏森感受到了冰雪的氣息,他向了了的方向看來,臉上是毫不保留的喜悅以及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但了了并沒有立刻加入戰場,她在看哈裏森對面的敵人。
……巨人族。
剛靠近海島的時候就有些不對了,這裏溫度很低,整個海島表面,距離遠可能看不清楚,但近了就會發現這個海島是白色的。
并非是某種特殊的植被或是別的什麽原因,而是因為整座海島被一層寒霜覆蓋,沒有第二種顏色。
這種寒霜溫度很低,哈裏森的光蔓延之處,白霜會暫時消退,露出已經被侵蝕到枯萎的植物以及變得泥濘的土壤,光一消失,白霜便會再次覆蓋大地,正與哈裏森打鬥的也不是什麽赫赫有名的反叛者,而是巨人。
了了知道本世界存在巨人族,但由于極為稀少,所以并未見過,尤裏倒講過她們曾經遇見過巨人族,那位火巨人甚至應承說如果她們有需要一定會來助陣,而眼前這個巨人顯然并非火巨人。
阿尼斯納震驚道:“這是……霜巨人族?”
要不是她還見過些世面,此時的表情應當不比斯賓塞她們好到哪裏去,雖說帝國種族繁多,有些種族甚至根本沒有被記錄,但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她已經記不清楚見過多少稀有種族了!
霜巨人很強,最難得的是她們不僅身軀高大,身體也絲毫不笨拙,甚至輕盈地能夠跳來跳去,了了等人登島時感到的震動就是來源于此,阿尼斯納當時還以為這座海島下面有火山。
但如果是火山海島,就不應該會結霜。
哈裏森顯得頗為狼狽,按理來說以他的能力,區區一個巨人族根本不是對手,可這個霜巨人卻能使出各種各樣的技能,甚至還可以和孟葉一樣變大變小——這就很離奇了,體型什麽時候是能随意變化的了?
無需了了下令,阿尼斯納便道:“冕下,我等前去周圍勘查一番。”
四人迅速消失在了了身邊,了了依舊不急着下場,東大陸與常年高溫的南大陸不同,四季分明,冬季尤其寒冷,這對別人來說要了命,了了卻很适應,她更喜歡低溫的地方,這座海島就不錯。
把霜巨人抓回去做個中央冷氣好了。
任誰也想不到,面無表情的大公此時心中竟然在想些完全跟戰鬥沒關系的事。
了了注意到霜巨人也使用了孟葉的那個技能,她顯然無法讓哈裏森乖乖吃下有問題的糖果,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地面上的霜凍像有生命一般擰成了白色的鎖鏈,試圖将哈裏森固定在地上,霜巨人的幾次攻擊,也通通是奔着哈裏森的胸膛。
一定要挖出心髒才能控制嗎?
不管哈裏森叫她多少聲,了了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哪怕哈裏森被禁锢,霜巨人要取他的心髒,她依舊沒有伸出援手。
幸好哈裏森沒有把臉丢得太多,千鈞一發之際,被禁锢的身體化作了光,霜巨人一擊不中——畢竟沒有人知道一團光的心髒在哪裏,哈裏森完全可以将這個最重要的部位轉移。
“你真的見死不救啊?”
哈裏森喘着粗氣質問,在霜巨人朝這邊攻擊之前向了了表達自己的憤慨。
了了冷淡地瞥他一眼:“死了嗎?”
哈裏森氣不打一處來:“不救我,你來幹嘛?”
言語之間,霜巨人已至,她的力量太強悍了,根本不是巨人族所能擁有的,但這對大公來說也不過爾爾……
只這一念間,上一秒還對了了義憤填膺認為她不救自己很不講情面的哈裏森,已經用光劍刺穿了了胸膛。
他臉上那種憤怒和委屈通通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氣定神閑的微笑,手甚至游刃有餘地在了了心髒的位置摸了摸,确認那顆心髒會跳動後,才志得意滿地往外一扯——
然後這抹氣定神閑的微笑就定在了臉上,因為手裏的心髒又冷又硬,還散發着點點寒氣,除了會跳動之外,哪裏像是人心了!
同樣的把式耍了一次還不夠,居然還來第三次,了了随意向右邊攤開手掌,正對的霜巨人便被凍成了巨型冰雕,被掏出心髒的仍然是假的,連心髒都是在孟葉之後,了了心血來潮讓它動起來的。
哈裏森的表情簡直精彩紛呈,他不敢相信自己又一次被耍了,了了微微歪了下頭:“你就這點本事?”
話音未落,她擡腿踢中了哈裏森的腦殼,一腳将他踹飛了數十米遠,沒等哈裏森爬起來,了了又近在咫尺,這一回她踩住了他的胸口,也是心髒的位置,但這顆心髒可不是假的。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這跟你說的不一樣啊系統!”
“哈裏森”在腦海裏大聲怒斥着,這是他進入本世界以來踢到的第一塊鐵板,無論是兇殘的海妖還是排外的巨人族,他按照系統的指示都成功捕捉并馴服了,怎麽輪到這個大公就不行?
了了當然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她從一開始就認出來眼前這人并不是真正的哈裏森,甚至于她還知道,這人的靈魂也不屬于本世界。
穿越者她見過不少,此人身上是系統是病毒系統嗎?
了了分辨不出來,她的能力源于本世界,在不存在冰雪之力的情況下,病毒系統恐怕也無法判斷她的屬性。
“哈裏森”的臉逐漸開始變化,從長相到身體,都完全換了個樣子。
一個年輕而英俊的男人,但比起害怕了了,他似乎更多的是憤怒,對“系統”的憤怒。
好不容易按照計劃将大公引來這個海島,沒想到她這樣警惕,根本不靠近哈裏森所在的捕捉點中心,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要是捕捉失敗,他可是會被扣經驗值的!這樣還怎麽在這個世界混?完成拯救世界的目标?
男人絲毫不認為自己這種行為卑鄙,在他看來,處于本世界權力頂點的大公根本就是應該被打倒的反派,除了給他提供力量,其餘一點存在的價值都沒有。
有多少無辜的人死在這些大公手裏?尤其是這位貞潔大公,頂着如此聖潔的稱號,卻做出屠城的殘酷行徑,簡直不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