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二十四）

在夏娃與智腦交流時, 了了很随意地坐在了一塊看起來勉強還算幹淨的石頭上。

應該是某個支配者的能力制造出的石頭，上面還殘存着一些缺口，了了挑了個平整的地方, 胖鴿子咕咕咕地飛過來, 她第一次朝鴿子伸出手, 讓它可以停靠在她的手指上。

她們之間并不熟悉。

了了出現時，原世界的姬媓大神已然消散, 遺留下的這副神骨是沒有靈魂沒有生命的存在，冰雪之力的滋養只能讓它獲得一副看起來很自然很健康的身軀，卻無法給予靈魂。

所以只能成為沒有智慧的動物, 不能思考也沒有反應, 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偶爾展現出的行為也來自所借用的動物本身，比如做貓清醒時會舔毛, 做鴿子清醒時會咕咕的叫。

那麽現在這只向了了表達情緒的鴿子，又是怎麽回事呢？

夏娃考慮到了本世界被幹擾嚴重，很可能會使支配能力失效的問題, 因此以鴿子裏的神骨為主，給能力增裝器添加了緊急模式, 了了對此沒有意見，可是……

胖鴿子用滑溜溜的腦袋蹭了蹭了了的手，真是神奇……

本來身為異世來客, 又曾身為神王, 按理說是被本世界所排斥的, 但一切都是那樣巧合, 神骨承擔了增裝器核心的職責，為本世界的騎士們提供了力量, 而騎士們在戰鬥中的英勇表現則反哺了神骨，令這具失去神魂的死物，煥發了新的生機。

它與本世界産生了羁絆，恰逢世界動蕩之際。

——它被世界意識承認了。

它可以在這裏繼續生存，直至以新的生命重生。

當初帶走神骨，是因為它已經死了，了了想要看看自己是否能夠創造靈魂，但她做不到的事情，本世界那群普普通通的人類居然做到了。

與胖鴿子接觸到的皮膚處，了了看見了她不在時，它是如何與莊園裏其她人相處的。

大家都很喜歡它，會幫助它梳理羽毛，還會給它剝豆子吃，在得知夏娃以鴿子為備用核心在增裝器裏添加了新功能後，每個看見鴿子的人都會誇獎它、感謝它。當騎士們真的使用到了緊急模式，更是由衷地對它産生了情誼。

本世界千瘡百孔，如果不及時補救，所有人都将死去，曾經身為神明的它不願意見到這一幕發生。

它在這裏感受到了羁絆，即便與它相連的人不曾聽說過它生前的故事。

留在這裏，比跟随了了離開更有希望生出靈魂。

夏娃也是在了了消失後意識到這一點的，她盯着胖鴿子看，忽然發現了了雖已離去，神骨卻依舊被冰雪之力滋養着，也就是說，兜兜轉轉自己還是如願以償了！

……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直至如今，夏娃依舊無法給了了下定論。

智腦對她說：“我們該開始了，拖得越久越不妙。”

夏娃點點頭。

加上夏娃與鴿子，她們能補全的數據也遠遠不夠複原整個世界，能做到二分之一就頂了天，夏娃說：“這個很好解決，反正能量也只夠恢複一半左右，咱們直接進入高等文明不是更好嗎？”

說是一半，其實還是誇大了，“趁着那死鬼制造的神像還沒消失，整個大陸都被覆蓋着，正好我有做游戲的經驗，不如聽聽我的想法？”

于是随着世界複蘇，最先從停止中醒來的女人們，其中一部分面臨了一些非常為難的選擇題。

主大陸的某位男公爵家中，世界停止之前，他正要與夫人一同去參加一個宴會，此時公爵夫人坐在梳妝臺前打扮，而男公爵坐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

“生存”和“死亡”兩個按鈕憑空出現在公爵夫人面前，按鈕下有一行黑色的提示字跡：事關您的生死，請謹慎選擇。

公爵夫人不假思索地按下了綠色按鈕。

随後就出現了第二個選擇。

“我”和“雪特”。

“我”依舊是綠色按鈕，這表示出題人建議公爵夫人選擇它，而“雪特”是紅色按鈕，這也不是外人，正是坐在公爵夫人身後的男公爵，也是她的丈夫。

按鈕下方依舊是一行黑色的提示：友情忠告，必須二選一，你生則他死，你死則他生。

公爵夫人猶豫了幾秒鐘。

她同樣出身貴族，與丈夫之間早已沒了情感，妻夫倆一般是表面恩恩愛愛私底下各玩各的，這在貴族之中并不奇怪。所以公爵夫人沒遲疑多久就按了綠色。

然後她的丈夫就像被橡皮擦塗掉的鉛筆字，身形由濃轉淡，就這麽消失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

公爵夫人連忙起身，發現侍奉自己的女仆們也都處于出神的狀态中，仿佛她們面前也出現了一道選擇題。

她想往外走，卻發現自己寸步難行，原來沒有做完所有的選擇，她哪裏都去不了，其她人也一樣。

接下來依舊是二選一。

“我”和“多恩”。

公爵夫人臉色大變，因為多恩是她的兒子，而且是個非常優秀的兒子。

她久久無法做出選擇，提示小字再度浮現：友情提醒，如若您在規定時間內沒有做選擇，那麽将默認選擇綠色。

公爵夫人手抖得厲害，她當然想活着，可自己活着就必須放任兒子去死，她做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選擇時間到，公爵夫人呼吸一窒，她怔怔地望着鏡中的自己，不知為何忽然感到一陣茫然，剛才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會流淚？

心裏好難過，奇怪，她為什麽要難過？

“母親！”

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公爵夫人朝門口扭頭，“泰勒！”

這一次她沒有再受困，成功與女兒擁抱在了一起，母女倆緊緊相擁，很自然地忘掉了這個家原本存在的男主人與未來的男繼承人——他們在她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就被世界意識抹除了。

同樣的情形還發生在其它大陸，連從群山中被喚醒的火巨人都撓着頭。

森林裏，女巫老師阿爾利斯望着天空露出了笑容，她對學生們說：“我們該出去，回到屬于我們的世界了。”

克羅哈爾城，領主美狄亞托腮陷入沉思，她有點奇怪自己之前為何會浪費如此之多的光陰，但想不起來的事情就算了吧，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為什麽監獄犯人檔案只有這麽點，她的工作效率已經差到了這種地步，兩位數的檔案到現在沒看完？

門買的老查普曼今天也是花襯衫配花褲衩手持蒲扇的一天，她躺在躺椅上慢悠悠地晃着扇子，眼睛眯起，今天的天氣還真是好，感覺許多年沒有見過這麽藍的天了，連貧民區下水道的臭味兒都讓人感到心曠神怡……還真是奇怪啊。

智腦從不吝啬于誇贊：“你做得很好，我應當向你學習。”

她們現在正處于一片虛拟空間中，四周盡是全息屏幕，數據像活得一樣從身邊游過。

作為戰艦控制系統，不具備母神系統功能的智腦雖然在與世界意識融合的過程中獲得了智慧，但對于本世界之外的宇宙依舊知之甚少，它現在正在嘗試與主系統取得聯系。

夏娃一聽，有點不安：“應該不會把我怎麽樣的對吧？”

智腦笑着說：“放心吧。”

病毒系統的版本跟母神系統沒法比，所以在确定要留下來之後，夏娃便主動向智腦請教為什麽自己的系統商城忽然打不開了呢？

“我現在的能量跟數據庫都不是以前能比的，可系統商城的權限卻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夏娃對此感到很苦惱，“這該怎麽辦呀。”

智腦問：“權限變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夏娃仔細想了想，給出了答案。

智腦又笑了，它在虛拟空間中幻化出了一具成年女性的身體，因為曾是戰艦系統，所以幻化出的身體俨然便是星際戰士的模樣，強壯高大又氣勢十足。“這個問題，我想不需要檢查，就能回答你。”

夏娃立馬表示願聞其詳。

“雖然我不具備母神系統的功能，但我知道，母神系統同樣有着商城，被綁定者通過完成任務來獲取兌換物品的道具，這一點和病毒系統是一樣的。”

夏娃點頭：“對啊，這個不奇怪，因為病毒系統就是根據母神系統拷貝的嘛，說不好聽點，其實跟山寨差不多。”

智腦：“但你知道母神系統中的商城物品從何而來嗎？”

這個夏娃還真沒想過，她思索半天，搖頭表示不知道。

“母神系統有個分支，叫作位面交易系統，一般會選擇投放于一些世界意識較為寬松的宇宙。綁定位面交易系統的使用者，可以将不同世界的物品進行交換，而這些交換物，都來自其它綁定者。”

受到母神系統幫助的人，會反過來為系統提供能量與物資，能量支撐着母神系統的運轉，讓它可以不必像病毒系統那樣以掠奪和欺騙的方式存在，物資則能夠幫助其它世界中新的被綁定人，為其提供最基礎的需求。

連系統中的知識與課程，也是如此。

夏娃還是頭一次知道這些，她問：“那萬一有人不願意這麽做呢？”

智腦搖搖頭：“你認為這可能嗎？從母神計劃展開的那天起，開發者團隊便秉持着一個理念，那就是系統與被綁定者不是仇敵，也不存在利用，而是朋友。說的再簡單一些，母神系統與被綁定者之間不會有利益糾紛，反倒有着共同的目标，這就代表着她們會向同一個方向并肩前進。”

這跟病毒系統是完全相反的，病毒系統稱呼被綁定者為“宿主”，它也的确會幫助宿主走上人生巅峰，令其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然後再從宿主身上汲取能量掠奪靈魂，從而壯大自己。

所以病毒系統商城中的物品千奇百怪，來源也無法深究，興許夏娃随便兌換的一個饅頭，都曾沾染過某個無辜之人的鮮血。

“但這跟我的權限被降低有什麽關系呢？”

智腦笑了笑：“我覺得你這樣聰明，自己想想就會很清楚。”

夏娃愣了下，智腦劃過一片屏幕到她跟前，上面是正在忙碌準備宴會的一群人，騎士們換上了常服，占蔔師小姐正頭疼欲裂地指着還沒開始就被喝掉三分之一的酒窖……尤裏躲在邊上偷懶，洛德追着戰鬥中受傷卻不肯好好靜養還不忌口的喬，要把她抓回病房……

戴爾絲這個無情的媽媽，在女兒往自己身後躲藏時一把抓住扭送到醫生面前，洛然後喬那兩只圓圓的耳朵便耷拉下來，無精打采地被洛德拽走了。

她應該是想拎着她的，可身高差過大，喬心不甘情不願地垂頭跟在身後。

這不就是夏娃權限被降低的原因嗎？

其實早在與長空等人相識時，她就發生了變化，在本世界與尤裏等人的相遇是偶然也是必然，量變累積到了一定程度就會發生質變，不然可以讓她吃個人試試，夏娃絕對不會連腸子一起吞了。

承認自己的變化，接受自己的變化，這是獨屬于夏娃的成長方式。

她已經徹徹底底與病毒系統脫離了，即便她未來仍舊狡詐而自私，但這新生的靈魂決不會再被染上一絲塵埃。

“這麽想要系統商城的話，等聯系上了主系統，我給你申請個呀？”

智腦笑眯眯地說。

她沒有實體，只能存在于虛拟世界中，所以宴會是肯定沒機會參加了，但透過屏幕看別人快快樂樂歡歡喜喜，也是很高興的。

夏娃眼睛一亮：“可以嗎？”

智腦：“我想主系統不會拒絕的。”

夏娃發現，不僅兩個主系統截然不同，連子系統對主系統的态度也不一樣。智腦對于主系統是親近喜愛信任的，而她對病毒主系統就只有畏懼害怕跟厭惡，生怕自己沒完成kpi被銷毀。

于是她問道：“主系統不會被污染嗎？”

智腦：“什麽？”

“連你我這樣的子系統都擁有那麽龐大的數據量……大數據是什麽樣，病毒系統就是什麽樣，它吸收了黑暗能量與負面情緒，母神系統肯定也一樣吧？那麽大體量的數據，真的不會對主系統造成影響嗎？”

夏娃看了眼智腦，又繼續表達疑問：“正直的人得到權力會變得專制，善良的人生活在苦難中就很可能被同化，主系統接觸到的肯定比人類更多。不同的宇宙不同的文明不同的世界，為什麽你那麽信任它呢？”

而且在本世界誕生至今的近千年裏，智腦與母神系統隔着目前無法解讀的時空黑洞，也許母神系統所在的時空早已過去了千萬年，誰能保證它始終如一？

病毒系統最初也不像現在這樣瘋狂。它得到的數據越來越多，能量越來越強，于是越來越邪惡越來越貪婪，智慧在增長的同時，欲望也一樣永無止境。

“這個問題，在母神計劃剛開始的時候，開發者團隊便考慮過了。”

聞言，夏娃愣了下。

“她們中沒有任何一人将自己的名字寫入手冊，主系統也一樣。”

夏娃聽這話不大對：“主系統……是人？”

“算是吧。”智腦的笑容依舊很溫和，“為了避免數據和能量造成侵蝕，主系統會定期重啓，每次重啓，它都會重新出發。”

聽了這些，夏娃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主系統是不死不滅的，但它再善良寬容，随着數據的增多，也一定會受到幹擾，也許哪一天善就會變成惡，對被綁定者的愛意也會成為仇恨，想引領她們走向光明的腳步會踏入深淵。

選擇重啓就意味着要放棄所擁有的力量，摒除一切雜念，永遠維持公正與本性。

夏娃心想，病毒系統可能永遠也無法成功搶奪控制權，更不可能取而代之了。

比起感慨，夏娃最先想到的是：“那……也就是說，即便了了遇見母神系統，她們也不再認識了是嗎？”

智腦：“是的。”

稍微停頓了兩秒鐘，她又接着道，“但記憶是不會消退的，永遠作為美好的數據存儲着。”

夏娃心想，幸好了了已經走了，而智腦又還沒與主系統取得聯系。

轉念又想，我幹嘛要操心這麽多？她的事情跟我有什麽關系。

正在她思緒一片亂糟糟時，智腦的眼睛忽然閃爍了兩下，把夏娃吓了一跳，虛拟世界緊接着産生了巨大的松動，異常強大的能量場一出現夏娃就知道，肯定是智腦和主系統聯系上了！

“……抱歉。”

虛拟世界很快又穩定下來，智腦向夏娃道歉：“主系統能量太強，我第一次與它聯系，沒有經驗。”

夏娃搖搖頭表示沒關系，“……怎麽樣？”

雖然只是幾秒鐘的時間，但智腦已經與主系統共享了自己的數據，也就是說，本世界所發生的事情，主系統已經盡數知悉。不僅如此，它還認可了夏娃，并在智腦的申請下，同意為夏娃開啓母神系統的商城權限。

原來天上真的會掉餡餅，還是肉餡兒的！禍兮福之所倚果然不假！

此時夏娃超級想進入母神系統的商城參觀一下，但主系統似乎還在，她老實地像只鹌鹑一動不動。

智腦向她轉達了母神系統的請求。

“請求我嗎？”夏娃感覺很不可思議，“有什麽事是我能做到主系統做不到的？”

太瞧得起她了吧！

“它說，如果有朝一日你與了了重逢，請幫忙轉達故友們的問候。”

夏娃下意識問：“是什麽？”

智腦輕聲說了四個字。

“好久不見。”

夏娃又等了會兒，“沒了……嗎？”

智腦颔首：“就是這樣。”

那是寫在母神系統中的隐藏程序，當它們中的任何一支子系統遇見她，與她說的第一句話，永遠都是“好久不見”。

沒有指責沒有質問，沒有淚水也沒有痛心，只是一句閱盡千帆的好久不見。

即便身在不同的時空，即便分離後再無相見之日，這句問候仍然希望能夠帶到。

以前的夏娃肯定不能理解，但經歷過自我決定與分別後，她模模糊糊似乎有點明白了。

“你想要加入母神計劃嗎？”

智腦詢問夏娃，她這麽問，就代表主系統願意接納這個小病毒。

簡直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夏娃都不敢想自己要是加入了前途得多敞亮，說不定以後碰上病毒系統，她還能反過來狐假虎威一番呢！可是……

“……不了吧還是。”她小小聲道，“主系統會生氣嗎？”

智腦失笑：“當然不會，這是邀請，你擁有拒絕的權利。”

“我不是嫌棄你們啊，也不是別的什麽意思。就是吧……”夏娃吞吞吐吐半天，開始自暴自棄，“你都跟我共享數據了，肯定知道我是什麽德性，你就說你信不信我能當個好系統吧！像母神系統那樣，有足夠的耐心去引領一個可能滿臉糊鼻涕什麽都不懂的小鬼逐漸成長……你說信我都不信啊！”

坑蒙拐騙偷她樣樣行，其它的夏娃不會。

智腦：“哈哈哈。”

拒絕之後，夏娃神清氣爽，她忽然就茅塞頓開了，她就是這樣的，不溫柔不善良還壞心眼，她不想改變。

“而且我幹嘛要加入你們呀，我就不能自己當主系統嗎？”

野心勃勃的病毒大聲嚷嚷着，手往虛拟世界外一指：“做不成好的我還做不成壞的嗎？瞧好了吧主系統，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主動加入我！”

說着把旁邊打盹兒的胖鴿子一把薅過來：“不如就先比比，到底是你們先聯系上了了，還是我先！”

她心裏算盤打得啪啪響，了了的冰雪之力蘊含在鴿子體內，但夏娃已經知道，冰雪之力并不是固定的，只要了了不被馴服，冰雪之力仍然會再度重現，就像一個人耗盡了體力也能再次恢複一樣。

她完全可以憑借鴿子體內的力量追本溯源，說不定就能定位到了了。

當然這種捷徑夏娃是不會主動往外撂的，能獨占的資源幹嘛分給別人，她又不是搞慈善的。

“好了好了，我該出去喝酒了，上回沒加入那些愚蠢游戲她們就抱怨個沒完，這回再不加入肯定要被煩死。”

夏娃脫離了虛拟世界，智腦在她背後笑着揮手，鴿子咕哝一聲，換了只腳站立。

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