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至此,湯嬷嬷的神情凝重了起來,她擡手摩挲着茶盞,“你可是想通透了,若是心意已決,是半點轉圜的餘地也沒有了。”
祁蓁颔首,把玩着身前的香囊,她輕啓着唇瓣說道,“奴婢自然是深思熟慮過的,往後的路雖還未曾計劃好,可這紫禁城中繁文缛節甚多,稍不留神還得擔心脖子上的腦袋能否安然,這樣的日子過的太提心吊膽了。”
“既然你已這般看透,我自然也不好強留你。”湯嬷嬷端起茶盞,淺嘗了一口。過了良久,她放下茶盞從桌上拿起了個小匣子,遞給了祁蓁,“阿玖,這是惠嫔娘娘的信物,若往後遇到難處,還可以拿着來尋娘娘。”
見狀,祁蓁起身接過匣子,滿是疑惑的反問道,“惠嫔娘娘?”
湯嬷嬷毫不遮掩,将來龍去脈都道了出來,“方才的那番話,自然也是惠嫔娘娘讓我替她問的,她總說想讓你忠于自個兒的想法,若是她出面問,倒有些強人所難了。”
祁蓁望着匣子,淡淡的開口說道,“惠嫔娘娘可真是有心了。”
湯嬷嬷背靠着圈椅,目光不由落在她的身上,“在這偌大的宮裏頭,惠嫔娘娘也是德高望重,有她罩着你自然能少走些冤枉路,可惜你這丫頭志不在此啊,而這福分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得的。”
祁蓁畢恭畢敬的站在原地,欠身應允道,“嬷嬷說的這些道理,奴婢都懂。”
“你呀,就是主意正,又倔得像頭驢,若是決定的事兒,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湯嬷嬷搖晃着腦袋,嘆了口氣道,“我自然也就不勸你了。”
祁蓁擡起眼眸,欠身行禮道,“還望嬷嬷諒解。”
這時,湯嬷嬷擺了擺手,面上略顯疲倦道,“罷了,你且出去忙活兒。”
……
随着天氣逐漸寒冷,從冬月裏的蕭條到冬至裏的清冷,就連這紫禁城中似乎都靜了下來,各宮妃嫔若無旁事也都懶得走動,都在自個兒的宮中安穩過冬。
還記得曹東籬離開宮裏的那日,祁蓁冒着小雨,打着油紙傘,登上城牆,望着他騎馬離開的背影。
此去經年,也不知何時再能相遇了。
自從吳山桂在衡州病逝,聖上就忙着剿其餘黨。正月,清軍克複岳州,聖上命安遠靖寇大将軍、貝勒察尼等分兵速取湘陰、長沙。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在宮中守完歲後,眼看着離出宮的日子是愈發近了。
康熙十八年,二月初二日。
在繡坊的前院中,八位少女整齊的站成一排,她們褪去了宮人的裝扮,換上了淡雅的服飾,皆恭候着嬷嬷。
這時,湯嬷嬷邁着步子緩緩的往前院走去,她望着湛藍的天空,嘴角含着笑意,心中卻是感慨無限啊。
聽見高底平頭鞋的聲響,衆人紛紛擡頭斂容屏氣,當湯嬷嬷走到她們身前時,少女們異口同聲的說道,“奴婢,給嬷嬷請安。”
湯嬷嬷的面上難得的挂着笑意,她擺着手說道,“大夥兒都不必拘謹了,今日乃你們的出宮之日,合該歡喜才是。”
話語至此,衆人抛去了方才的緊張,面上都露着喜色,她們紛紛欠身行禮道,“多謝嬷嬷這一年多來的教誨,奴婢們定當牢記心中。”
看着眼前的少女都正值花季妙齡,湯嬷嬷晃眼仿佛看到了最初的自己,她輕啓着唇瓣說道,“往後的路還需你們自個兒走,我教的這些不足挂齒。”說罷,她又擡起手道,“走,我送你們出宮。”
就這樣,在湯嬷嬷的帶領下,八位少女沿着入宮時的道路,往宮門口走去,時光荏苒一年光陰已将逝去。
此時,各府的馬車均已排開在宮外等候,八位少女站在宮門口,紛紛跪拜在地,俯身叩首,向嬷嬷最後行了一次大禮。
見此情形,湯嬷嬷立馬上前将她們挨個扶起,不由嗔怪道,“何必行此大禮,且都快起來。”
祁蓁率先提着衣裙站了起來,她雙手緊握着湯嬷嬷的手,十分不舍的說道,“嬷嬷,往後可得照顧好自個兒,萬不能再貪涼了。”
湯嬷嬷雖說比她們年長,平日裏也極其穩重,可私底下卻也是孩童的性子,不管春夏秋冬總是貪甜食涼物,久而久之身子就偏寒了,翠兒姐總是念叨此事,可又無可奈何,總是為此煩惱。當祁蓁得知後,時不時的開始勸道嬷嬷,倒也略見成效。
湯嬷嬷拍着她的手,嘴角含着笑道,“阿玖我知曉了,你就甭操心了,況且還有翠兒喜兒在。”
此刻,祁蓁颔首,眼眶中有些濕潤,她抿着嘴,卻已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湯嬷嬷擡手壓着眼睑,仰着頭不由嘆息道,“可是,最遺憾的事兒就是入宮時是十人,待出宮時卻只剩下八人,說到底還是可惜了……”
話語至此,祁蓁已聽出了言下之意,她開口安撫道,“往事已過,還請嬷嬷保重。”
湯嬷嬷收起了多愁善感的情緒,牽強的笑道,“罷了,往後若是得空你可記得進宮來看看嬷嬷。”
祁蓁點了點,當下就應允道,“這是自然的。”
話語間,已到了出宮的時辰,湯嬷嬷看着她們離去的背影,倒有些哽咽了起來,往日送宮人們離去,似乎還未曾有過這樣的心境,這次卻不知怎麽的,竟這般感傷。
怕是年歲大了,愈發見不得這般離別的場面了。
當祁蓁邁着步子走出宮門,源清早已站在馬車旁恭候她了,他正準備走上前去接過她身上的包袱時,祁蓁像他使了個眼色,擺了擺手阻止他上前。
相反,祁蓁走到了知秀的身旁,擡手落在了她的肩頭,淡淡的開口問道,“在想何事,竟傻愣在此?”
知秀偏過頭來望她,搖着腦袋說道,“眼看着出宮了,卻有些不舍了。”
祁蓁揚着笑意,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輕啓着唇瓣問道,“那往後可有何打算?”
“天大地大總有容身之處。”知秀微仰着頭,指着南邊的方向說道,“我想先下江南,畢竟故裏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