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苗春柳和秦升因為給青溪看病抓藥而受到鞭笞。
徐介郁的管事笑眯眯的站在山下芭蕉樹下:“那兩位犯了事,原不關姑娘的事,姑娘不必驚慌。”
随即他叫小厮将一包裹遞到紅魚手上:“這裏面是前日姑娘要的,一件貼身裏衣,一件浮光錦大紅纏枝花直綴,還有一雙鹿皮軟底靴,都在這裏了。”
紅魚:“多謝。”轉身就要走,卻被管家叫住。
“姑娘,世子說了,前日您答應的事可別忘了,否則,您那位護衛的性命只能交給老天爺決定了,哦,世子還讓老奴告訴您,那護衛離開王府——”
他加重咬字:“……已然快兩個月了。”
紅魚:“多謝提醒。”
待到紅魚身影一步步隐沒在叢林中,管事身後的毛遠方小聲嘟囔一句:
“世子喜歡,直接将關姑娘接回王府便是,何必廢這許多事?”
天天這樣尋她麻煩,豈不是将人越推越遠?
管家圓目一睜,轉身踢他個仰天倒:“主子的事兒也是你能多嘴的?”
毛遠連忙告罪,捂着肚子不敢吱聲。
管事斜倪他一眼,彈了彈靴上的灰塵。
這些沒見識的小子懂什麽。
因着幼時的事,世子對這關紅魚是又愛又恨,起先那幾年,世子撂着她,确實是為了給自個兒和王爺出氣,後來麽…..
瞧她跟她那不着調的師父過得那樣苦,世子也曾動過恻隐之心,可那關紅魚壓根不領情。
既然她如此不識擡舉,世子何必還要做好人?稍微耍耍手段叫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她而去,豈不更好?
等真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步,不怕她不對世子搖尾乞憐,到時,再看世子如何治她。
“前兒的差事你辦得不錯,回去記得領賞錢,記住,管好你的嘴。”管事提腳上馬,帶着一幹人等縱馬離去。
毛遠扭頭瞧了瞧紅魚消失的方向,隐約瞧見一少年的身影跟在她身後,那少年走路微跛,脖頸上還留有未消退的紅疹,像一塊上好的羊脂玉被濺上了血,分外紮眼。
毛遠垂下目光,無比糾結之後,還是選擇轉頭跟着管事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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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魚抱着包裹走到半山腰,終于還是停下。
“你身子還不好,出來做什麽?”
她背對着身後人,語氣有些不虞。
青溪嘆口氣,有些懊惱,生了病,連功夫也退步許多,竟發出聲音叫她聽見。
“姑娘下山,我不放心,跟過來瞧瞧。”
“你不放心什麽?!”紅魚轉身,眼睛竟有些發紅,“沒你的時候,我一個人也能活,不是沒你不可,你還關心我,關心我做什麽……”
青溪有些無奈:“魚姑娘。”
紅魚:“你個大傻子,笨孔雀,還嫌我利用你利用得不夠是不是?”
青溪頭回瞧見她如此,覺得她反應有些過度,只得試着跟她一點點說清楚。
“是我強行把你帶回随明城才有後來的事,原是我不對,你叫我去做事,‘利用我’,那是我心甘情願,跟你沒有幹系。”
在他看來,這并不算什麽大事。
他這樣一說,紅魚顯得更是激動,她這個壞人做得當真是失敗透頂。
心甘情願,他怎麽能心甘情願?他是人,是人!不是随意供人驅使的畜生。
瞧他一身不合身的破爛道袍,那是他拿角落裏落了灰的破布慢慢縫起來的,連腳腕都沒遮住,她眼前又浮現起頭回見着他的情形。
陽光照耀下,他一席紅衣天降,少年義氣,倜傥潇灑,恍若仙人。
而如今,如今……
紅魚不忍心再想下去,将手中包裹扔進他懷中。
“跟我有什麽幹系?看看你那條摔斷了的腿,還有身上的紅疹,跟我沒幹系?”
她扭頭,半晌方才平複心緒:“把裏頭的衣裳換上,回王府去吧,我已經跟他們說好了,你回去再給你找其他差事,不會再叫你做死士。”
青溪愣了半晌,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姑娘要抛下我?”
“青溪。”紅魚覺得這麽些年她已經很少如此認真過,“跟着我,你性命不保,我沒法子給你弄來解藥,而且——”
她頓了頓,“我連最基本的穿衣吃飯都不能向你保證,你不應該跟着我過這樣的日子。”
因為王府,她養不了蠶,織不了衣,而且她連做飯都很難吃。
青溪手提着包裹,只是不言語。
紅魚瞧他這樣,轉過身去往前走,青溪還是那樣慢慢跟在她身後。
“青溪。”她問,怕他還是不願離去,“你知道我叫你去鬼崖的真實目的嗎?”
不等身後少年回答,紅魚便搶先道:“我是要用你的命,換一個機會。”
青溪沒問是什麽機會,他知曉她此時什麽都聽不進去,只是淡淡點頭。
她這樣,是怕他陪她吃苦,他都明白。
山間鳥鳴聲不斷,兩人卻久久沉默不語,走至道觀,最終還是紅魚先開口:
“前路艱險,我不能帶着你了,青溪,再會。”
她的聲音那樣平穩,帶着某種決絕的意味。
青溪擡了眼,一雙桃花眼裏滿是平靜。
他其實一直知道她有心事,而那心事多半與她父親有關,她一直很在意父親被當成叛賊這件事。
那麽……除了雲陽軍事布防圖,另一件被跟着他去的王府士兵帶回來的是什麽,她怕是也已然知曉。
可她是如此平靜,亦或者是讓自己看起來如此平靜。
青溪想擡手摸摸她的額發,叫她別怕,最終還是沒有動作,只說:“我明白了。”
轉身拿着包裹進屋。
紅魚聽見門被‘吱呀’一聲關上,指尖一顫,擡眼間瞧見不遠處的牆壁上被竈灰畫了一條直線,明白應是少年不知何時量個頭時留下的痕跡,不免心中一酸,起身往自己房中走去。
她開始無意識收拾東西。
桌子斜了,将它正回原位;褥子亂了,重新鋪好;窗紙有些破,拿矮凳支起來擋好……
到最後實在不知該做什麽,便趟榻上準備會周公,卻在枕下摸出一抹紅繩來,跟一團五彩絲線纏在一起,亂糟糟的。
是從前師父給她編的百索子,說是系在身上,能保佑人長命百歲。
她伸手将其一點點理好。
忽然,紅魚忽然下榻,連鞋都來不及穿,如風一般跑出去。
可是青溪已經走了。
連飛瓊也不見蹤影。
又剩下她一個人。
紅魚手握着百索子,光腳站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茫然無措。
那青苔沁滿水,一陣冰涼刺骨,叫紅魚忍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