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修羅場)
夜晚山上靜谧非常, 黑夜像一只無形的大手籠罩塵世,除了聽覺,人的五感都變得遲鈍。
林子裏傳來野狗的嚎叫, 緊接是鳥撲閃翅膀的聲響,在窗柩上撲騰幾下随即飛走。
夜雲漸漸散去, 露出明月的身影, 那人漸漸走近, 月光透過門窗灑在他臉上,終于叫屋內兩人瞧清他的面容。
……嚴钰。
屋內,紅魚衣衫不整, 一只碧綠色花鳥繡鞋掉落在床沿上,露出裏頭的羅襪, 而另一只晃晃悠悠挂在腳上,要掉不掉, 蕭既笙則赤着上身, 外裳落在床沿上, 帶動紅魚的繡鞋‘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紅魚整個人被蕭既笙赤着上身壓在身下,兩人肌膚相貼,十指相扣,床榻許是年久失修,只是稍稍動下,便‘吱呀吱呀’的響。
屋內簡陋,并沒設屏風或者壁紗櫥這樣能遮擋的擺設, 只有一間明間,床榻更只是一塊簡易的硬木板做成, 沒有任何床圍和床帳,因此嚴钰站在門口, 對床榻上兩人的動靜一覽無餘。
瞧見他的面孔,紅魚愣在那裏,有些沒預料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這兒,半晌沒反應過來,畢竟嚴钰一向墨守成規,平日裏為官最是注重官聲,大夏官員擅離職守是要治罪的,将來在朝堂上更無更進一步的可能。
他竟親自來尋她……
他不要他的守則和前程了麽。
正要起身,瞥見身上男人的臂膀,終于意識到如今是個怎樣的情景,紅魚不免有些慌亂,她是跟蕭既笙沒什麽,然而但凡一個人瞧見如此香,豔的場景,任何辯白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蕭既笙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睨了一眼嚴钰的身影,似乎對他的忽然出現亦感到一絲意外,不過片刻之後,他便仿若沒瞧見他一般轉過頭來,微微壓下唇角,仿佛在生氣誰将他放上山來的。
眼瞧着蕭既笙竟還有繼續的意思,紅魚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翻身從榻上下去。
腳落在地上,一顆心才踏實些,半點留戀沒有擡腳就要離去,卻動彈不得,轉過頭,卻是一只手被蕭既笙牢牢拽住。
紅魚抿唇看他。
他緩緩開口,聲音裏帶着不自覺的祈求,“別過去。”
她同他相處這麽久,明明一直很好,怎麽那個人一來,她就要抛下他不管呢。
他手指冰涼,脖頸間被她用簪子刺破的地方還在不停往外冒血,原本梳好的馬尾變得有些散亂,血滴順着發絲流到鎖骨上,整個人瞧起來竟有些可憐。
紅魚用力抽出手,轉身朝門口跑去。
本以為要對嚴钰花費好一番口舌,誰承想他見她過去,竟也快步走向她,紅魚腳步一軟,撲倒在他懷裏。
嚴钰撐着她,不小心瞥見她胸前的紅痕,咬緊牙關,褪下自己的外裳披在她肩上,将她整個人裹起來。
“……沒事,姐姐別怕,我來了,別怕。”
說話之間,紅魚能明顯感覺到他的聲音在發抖。
他抱着她,一雙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不遠處的蕭既笙,像是要将他扒皮抽骨。
“……我夫妻二人自問待你不薄,究竟為何如此卑鄙,拐走我妻,還如此欺負她。”
回想起方才看到的場景,嚴钰咬牙切齒,只恨自己輕信于人,将賊人引到家裏,害得紅魚受這樣的苦楚。
這幾個月,她經歷了什麽?感受到懷中微顫的身軀,嚴钰只覺得一顆心都碎了,恨不得給蕭既笙兩拳,為她報仇雪恨。
“欺負?”蕭既笙起身,望着躲在嚴钰懷裏的紅魚,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未幾,掀起眼簾直視嚴钰,毫不避諱地說道:
“你說的欺負,是指我抱她,還是親她?”
嚴钰沒料到這人能如此不知廉恥,瞪大眼睛,“你…….不知廉恥,畜生!”
他從小讀聖賢書,從未有過對人口出惡言的時候,如今已然是氣急了,顧不得聖人的諄諄教導和自己的體面,痛罵對方。
被他這樣罵,蕭既笙也沒有生氣,反倒緩緩輕笑起來,只是不知為何,嚴钰總覺得他的笑裏面帶着不甘和嫉妒。
他一個強拐別人妻子的人,不下十八層地獄已然是輕的,究竟在不甘什麽,又在嫉妒什麽?
“畜生,好啊,若是做畜生便能同魚姑娘在一起,那我便做了又何妨?”
魚姑娘……
嚴钰從他口中聽到這個稱呼,反應半晌才知他叫的是紅魚,不知為何,心口忽地一跳。
他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和自己的妻子之間,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這股莫名的不自在很快便被蕭既笙話裏的另一條信息所取代。
在一起?怎麽在一起?
嚴钰:“她是我的妻,你一個卑鄙之徒安敢觊觎?”
“我并沒觊觎。”蕭既笙輕聲道:“她只屬于她自己,只不過同時擁有了你妻子的身份而已,我是要她光明正大跟我在一起,和我好,當然,”
他知道嚴钰要說什麽,打斷他,“就像我方才所說的那樣,她不必同你和離,所以你犯不着生氣。”
“你……”嚴钰簡直被他的無恥給驚着了,牙齒在不自覺咯咯作響,“你是要我妻同你……偷.情?!”
最後兩個字,他實在不想說出口,說得既緩又輕。
誰知對方卻故意将這兩個字聲量放大,深怕他懷中的紅魚聽不見似的,“是啊,偷.情。”
那人又深深瞧了眼紅魚,口中帶有遺憾,“她不願意同你和離,所以只能如此。”
“你休想!”嚴钰氣得手抖,指着蕭既笙,“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得逞,蒼天在上,斷不能容你這等卑劣無恥之人久活于世!”
前頭的話蕭既笙只當放屁聽,到了後半句,明顯愣了下,随即輕笑了下,“是嗎。”
短短兩個字,竟給人一種蕭瑟之感。
嚴钰不想再理會他,摟着紅魚就往外走:“姐姐,沒事,咱們下山去府衙報官。”
他如今在雲陽的地界上,調不動這裏的兵,否則在他踏進門的那一刻,裏頭那個滿口污言穢語欺辱他妻子的男人便早被押送到山下,進大獄裏了。
然而紅魚卻停下腳步,手覆在他緊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上,輕輕搖了搖頭。
報官?報什麽官?
這天底下還有什麽官能比得過皇帝?
別說報官,光是山底下守着的那群人他們就過不去。
嚴钰以為她是害怕,便道:“姐姐別怕,他再傷害不了你。”
說着就要重新摟着她離開。
然而不知何時,蕭既笙忽然出現在身後,擡手在他的手腕上一擰,嚴钰只覺得整個手臂霎時疼痛難當,手一松,懷中人已經被他拉了過去。
“放開她!”嚴钰忍着疼痛警告他,“若她有什麽差池,我不會放過你。”
老掉牙的腔調。
這種沒心機、沒手段,只會‘之乎者也’的書呆子,魚姑娘究竟瞧上他什麽?
他哪裏比自己好?
蕭既笙冷冷瞧他一眼,手扶住紅魚給她後背順氣,“她懷着孩子,你讓她如今跟着你大半夜下山,是不想她要命了嗎?”
嚴钰因為手臂上的疼痛,反應比較遲鈍,好半晌才聽明白他在說什麽,不自覺呼吸一滞。
他朝紅魚的小腹看去,見那小腹平坦,并瞧不出來什麽,複又擡頭去瞧紅魚的臉。
紅魚緩緩朝他點了下頭。
“……孩子?”嚴钰喃喃張口,腦袋尚在混沌之中,未曾反應過來。
蕭既笙手緊緊覆在紅魚肩膀上,“是啊,孩子,三個月了。”
紅魚蹙着眉看他,她不明白他究竟是故意還是如何,将月份少說了半個月。
果然,嚴钰臉上露出一抹難以置信的神情,險些站不穩。
“……姐姐。”他喚紅魚,眼底漸漸漫上一抹血紅。
紅魚想用手比劃告訴他實情,卻被蕭既笙牢牢箍住兩只手臂,他望着嚴钰,嘴角帶着一抹譏諷。
然而片刻之後,那譏諷便慢慢消失,被一抹濃重的恍惚和哀傷所取代。
嚴钰抱着那只疼到快失去知覺的手臂向紅魚走來,眼睛裏盡是對她的心疼:“姐姐,這賊人這樣欺負你。”
蕭既笙:“你要認下這孩子?”
“為何不認?”嚴钰冷聲道:“我夫人肚裏的孩子自然是我的,同其他人毫無關系,尤其是你。”
嚴钰毫不畏懼地與蕭既笙對視,恨不得生食其肉。
“所以方才你說的那些話還是收回肚子裏去,我夫人沒見過你,往後也不會再見,這孩子往後生下來,姓嚴,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即使它身上流着別人的血?”蕭既笙問。
“是。”嚴钰快聲回答,“即使它身上流着別人的血。”
蕭既笙望着他,眸光裏盡是嚴钰瞧不明白的東西。
悲傷,嫉恨,還夾雜了些許的……欣慰?
半晌,嚴钰瞧見他在紅魚耳邊道:“魚姑娘,你找的這個丈夫,也不是一無是處。”
嚴钰蹙眉,想讓他離紅魚遠些,用那只尚好的手臂就要去推他,卻乍然聽他道:“是你的孩子。”
那只要去推人的手臂霎時停留在半空中。
嚴钰:“……什麽?”
蕭既笙淡淡開口:“孩子三個多月,是你的。”
頃刻間,一陣狂喜湧入嚴钰心頭,但又怕蕭既笙在說謊,“你不必诓我,我說過,不管它是誰的孩子,我都養。”
蕭既笙冷笑一聲,“若孩子是我的,你以為你如今還能以魚姑娘丈夫的身份同我說話?”
嚴钰訝然。
蕭既笙不願再看他,松開紅魚的手,看見她在視線中一點點撲向嚴钰的懷抱。
阖上雙眼,“先休息,等天明再說。”
她懷着身子,不能勞累。
撂下這句話,蕭既笙便将嚴钰的手臂歸位,赤着上半身走出大門,将這座承載着他和紅魚幾乎所有美好回憶的道觀留給她和她的丈夫。
一出去,便見宋淳一早早領人在不遠處樹下跪地等着,蕭既笙此時沒空計較他故意放嚴钰上山的罪過,手扶住觀前那棵從前他和紅魚常爬的樹幹,慢慢倒了下去,只留下一抹深深的血手印。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