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 - 第 588 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十三)

第588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十三)

如果按照病毒系統的劇本走, 那麽阮酥才是這個世界的轉折點,是阻止文明進化,為它賺取大量能量的優秀宿主。

但阮酥才能不夠, 一個人本身的能力擺在那兒, 即便獲得金手指也不一定就能走上人生巅峰, 不同的世界又具備不同的自然法則,修仙世界的符咒在其它世界不通用, 正如星際時代的科技無法照搬。

所以彈幕器如果想要通過某些特殊手段幫助阮酥提升智力,首先就需要消耗非常多的能量,這在主系統看來是非常不劃算的。它綁定阮酥作為宿主是希望阮酥為自己創造價值, 而不是要讓阮酥變得更好, 在這個過程中,宿主于病毒系統而言只是消耗品,沒了這一個還有下一個。

其次, 即便病毒系統願意這麽做,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揠苗助長——任何不屬于本世界的産物,都無法輕易被帶入, 否則恐怕宿主尚未養成,病毒系統已被世界意識排斥。

最後便是阮酥自己, 他是個智力正常的人,但也僅限于此,在一個不能降分錄取僅限男士的國家, 阮酥想要脫穎而出的難度不亞于病毒系統與母神系統握手言和。

因此綜合了阮酥的優點之後, 病毒系統為他選擇了一條最有可能成功也最輕松的路。

他生得着實美麗, 那麽他不需要掌控世界, 他只需要掌控能夠掌控這個世界的女人即可。

在能檢索到的範圍內,病毒系統迅速鎖定了智商最高的人, 也就是詹明德。

如果不是因為夏娃追蹤了了來到本世界,與皇帝聯系并結盟,病毒系統不會受到她的能量場幹擾,導致綁定阮酥時出現了意外,使得兩個不同世界的詹明德互相交換了意識。

又假如這兩人還是原本的自己,大曜的詹明德恐怕正會如病毒系統所計算的那樣,落入阮酥的情網之中,他會變得更加漂亮更加魅惑,然而源國的詹明德自幼生長在一個壓抑的環境中,最是厭惡情愛之事,恰好就不吃這一套。

彈幕器自帶的商城中那些道具,在阮酥還沒來得及攢夠積分購買來增加己身魅力之前,就先一步被詹明德搶走了。

她誤打誤撞,還真令彈幕器進行了解綁——沒有辦法,詹明德下手太狠,一旦檢測到宿主瀕臨死亡,病毒系統會立刻選擇将其抛棄,并就近檢測新宿主。

前來京城參加國試的詹明德因優異的成績入了荀教授的眼,她又前所未有的坦誠了困擾自己的事,一切就是這樣順其自然,仿佛天佑大曜,要讓這個國家興盛不衰。

工部研究所的防範措施,是在夏娃的指導下建立的,詹明德踏入的一瞬間,病毒系統便被屏蔽了信息,如今詹明德已經自由了。

但殘存在身上的能量場可能會導致她和另一個詹明德的交換時間延長。

姚老皺眉聽着皇帝娓娓道來的這一番話,所有的疑問就此迎刃而解,可她總覺着哪裏不對。皇帝口中的夏娃實在是個樂于助人的善良存在,可姚老自幼生在深宮,母親大業未成之前,她不知見過多少口蜜腹劍背信棄義之人,深知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天上更不可能往嘴裏掉餡餅。

“以你所言,她處處幫你助你,甚至能預知未來,卻不要求你付出任何代價?”

姚老盯着皇帝,試圖從對方臉上尋出些異樣,“你覺得這可信嗎?”

皇帝面不改色道:“姨母,總不能因為你我不是好人,便不信任這世上還有古道熱腸的善人存在吧?”

完事語氣裏就多了點嘆息:“您的思想太陰暗了,怪不得老失眠。”

姚老沒想到自己的關心竟被解讀成了心理陰暗,她沒好氣地瞪着皇帝:“少與我在這裏貧嘴,再不說實話,我可生氣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皇帝不甘示弱地看回去,“你總不能讓我騙你,說人家沒安好心吧?你想想看,以她所在世界的科技水平,真想要入侵大曜,還至于幫我們嗎?”

她是不可能跟姐姐說真話的。

簽訂的那份合同,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沒有問題,但誰知合同是不是個幌子?夏娃即便不遵守約定,皇帝也不能拿她怎麽樣,可比起自己得到的,皇帝認為這個交易做得很值。

她可算是活夠了,比好些人都活得長呢。

姚老聽了這些話,依舊眉頭緊蹙,“下次你與對方聯系上時通知我一聲,我想和她談談。”

“這個恐怕不行。”皇帝遺憾地說,“除非我死了,否則夏娃不會在合同未結束前接觸其她人,這是我要求的,我需要她與這個世界的聯系紐帶有且只有我。”

這樣才能避免夏娃有更大的野心。

姚老怎麽都感覺皇帝是被騙了,苦于沒有辦法,皇帝見她愁眉不展,安慰道:“我是說真的,您不用擔心,我也沒有糊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該做什麽。”

姚老的目光再度落到皇帝身上,恍惚中她以為又見到了母親。

魏紫不是那個頑皮的整天闖禍的小孩子了,她是一位偉大且合格的帝王,也許自己應該嘗試着相信她。

妹妹還是雛鷹時,她都能果決地送她飛向高空,怎麽面對強大自信的鷹王,反倒擔心她處事不周到了呢?

想到這時,姚老有點失神,她想自己大概是活得太久,又送走了太多親人好友,原以為最該短命的自己竟最長壽,真是造化弄人。

“……那你做主吧。”姚老嘆息一聲,“詹明德身上的那個東西,如果這次解決掉了,日後還會再出現嗎?”

皇帝想了想,說:“如果我們的世界能夠文明進化成功。”

姚老頓了一下,“如果進化失敗了呢?”

皇帝笑起來:“那就不是我們要考慮的事情了。”

她收起那副小孩兒做派,流露出常年身居高位者才有的果決與冷靜:“你我已經為此努力了一生,上一代的人如何我不管,但未來是屬于下一代的,文明進化是否能夠成功,這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

即便她是大曜皇帝,又如此長壽,但她仍然只是這滄海桑田中的渺小一個。

姚老在沉默中想起了自己這些年帶過的學生,見過的年輕人,她們鮮活旺盛,沖勁十足,具有無數的可能性。百餘年前,當姚皇興起奪位之心時,又有誰能想到會有今日之大曜?那時較之當下更為艱難,但姚皇及其同行之人都能成功,也許她應該更信任年輕一代的孩子們。

兩人的對話并無第三人知曉,詹明德只知道,自己在研究所被留了三日,好在并不無聊,除了一些極為機密的實驗室外,荀教授幾乎帶着她将整個研究所走了個遍。

詹明德擔心自己與一號的事情被發現,三日裏都沒敢同一號聯系,所以在荀教授又一次詢問她考慮得如何時,她表示自己還是得回家同母親商議一下。

荀教授笑着拍拍她的肩。

第四天詹明德被允許離開研究所歸隊,她心裏有點七上八下,荀教授看出詹明德的不安,告訴她說:“你還沒有成年。”

詹明德不明白她說這句話的意義是什麽,難道成年了就沒有煩惱嗎?

誰知荀教授的下一句話卻是:“不需要困擾那麽多事,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

說着還伸手比了比兩人的身高差。

別看老太太一頭白發,身子骨卻硬朗的能一拳打死一頭牛,身高也相當驚人,詹明德只到她老人家的胸口。

孩子當然是要成長的,再稚嫩的新苗也要經歷風雨才能強壯,一味的生活在溫室才是災難,但在大曜,每一個女孩都能健康長大,自由選擇自己的未來,成年女性會在她們茁壯成長之前,為她們撐起一片天。

荀教授沒有把詹明德當成無知小兒糊弄,她鄭重地對詹明德道:“我知道你在苦惱些什麽,涉及到一些機密信息,我沒法全部告訴你,但我可以跟你保證,不會讓包括你在內的任何人受到傷害。那個依附在你身上的東西,已經被成功剝離,你要相信自己的未來光明一片,珍惜還沒有長大的這段時光,快快樂樂的活着,這就是我對你最大的期盼。”

從來沒有人對詹明德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

哪怕是母親父親都沒有,她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剛剛學會說話走路,就已經要學習如何做個乖巧又能令家族驕傲的女孩了。人人都要求她端方知禮,日後母儀天下,沒有人在意她還沒有長大。

詹明德只覺眼眶發熱,她不想将自己的狼狽叫人看見,匆忙間低頭,快速眨去淚水,好一會兒後,嗯了一聲。

此時此刻,她覺着自己是個小人。

如果說在今天之前,詹明德還在告誡自己,她與一號是不同世界的人,早晚應當回到屬于自己的時代,那麽現在,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咬着牙齒,掐着腿肉,才能抑制住那股想要鸠占鵲巢的渴望。

詹明德忽然想,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阮酥身上的彈幕器,那個在彈幕口中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又與阮酥兩情相悅的“詹明德”,究竟是一號,還是自己呢?

如果阮酥告訴自己能幫助自己留在大曜,并永遠關閉與一號的聯系,自己會答應嗎?

詹明德握緊了拳頭,她卑劣地發現自己竟然是心動的。

令她心動的不是阮酥,是大曜。

她對此感到羞恥和不安,情緒上的瞬息變化被荀教授察覺,但當荀教授關懷地開口詢問時,詹明德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不想在任何真心對待自己的人眼睛裏看見失望或厭惡。

“教授……”

眼見将要到入住的賓館,詹明德終于開口并詢問道:“……那個依附在我身上的東西,它們說過一些未來的事,我,我,我……”

她都已經下車了,卻遲遲無法邁開腳步,她疑心彈幕器被研究所截獲後,仍舊會發出那些字。

荀教授忽然上前一步,将詹明德抱在懷裏,輕輕晃了兩下,還拍了拍她的背。

“小孩子不用考慮這些。”

老人微笑着,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不要相信那些欺騙你的話,如果它們真的能夠預知未來,那麽為什麽沒有預知到自己會被控制?又為什麽會從別人轉移到你身上?你認為它們是你的朋友還是敵人?”

這個問題詹明德無需思考便能回答:“敵人。”

“既然如此,你無需相信敵人的話,它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迷惑你心神的謊言,問問你自己,現在抓在手裏的是什麽,想要得到的又是什麽。”

“詹明德!”

頭頂忽然傳來陳楊的聲音,詹明德一擡頭,發現陳楊在她們房間的窗口往外伸着個腦袋,正朝她揮手打招呼。

熱情的,真誠的,喜悅的,因為她的歸來。

看着不遠處出來接詹明德的兩位老師,荀教授笑着推了她一把:“去吧,記得當我學生。”

詹明德沒有再猶豫,她跑向兩位老師,并回頭沖荀教授揮手告別。

她想,至少此時此刻,她抓住了未來。

從這天起,詹明德不再關注阮酥的任何事,在學校再與他碰見,無論對方什麽态度,詹明德都視而不見。

國試一等獎的榮耀令詹明德名聲大噪,詹雌自己是不愛念書的,沒想到生了個女兒這樣聰明厲害,高興得要擺酒,林承嗣的母親一聽,友情贊助了兩頭大肥豬。

詹家擺酒當天,村子裏熱鬧極了,同一天,有一隊官兵闖入鎮上的阮家,将阮老太爺并一并男眷盡數抓捕,阮家二夫人當場便要咬舌自盡,被打暈了一并帶走。

昨兒還繁華富貴的阮家,一夕之間便人去樓空,這事兒還是林承嗣告訴詹明德的。

“……突然之間人就沒了,我家還有好幾百斤肉的訂單沒送呢,這也不要了?”

詹明德關注的重點跟林承嗣不同,她問:“錢付了嗎?”

林承嗣:“付了,就是付了我才想說發生了什麽事才走得這麽快。”

詹明德想起自己臨走前,姚老還曾與她說過一些話,當時詹明德沒有聽懂,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便是指阮家。

朝廷似乎一直都關注着阮家,只是礙于某些原因遲遲沒有動手。

現在既然出手了,應該就是沒了顧慮。

只是不知阮家究竟是犯了什麽罪。

詹明德想要知道的這個答案,沒用多久便傳得滿鎮都是。

官府直接貼了告示,宣布潛逃數十年的人販團夥悉數落網,被拐賣的受害者如今正在接受治療,不日便可歸家。此外,還宣告了與人販團夥多年來秘密交易的名單——其中赫然便有阮老太爺的名義。

阮家是不肯接受現實的老古板,正常人家別說是将女兒送入阮家受罪,就是阮家男郎都不願意賃回來,因此阮老太爺便花了大價錢,自人販手中買來年幼的女孩,像從前那樣将她們關在秘密之所教養成“大家閨秀”,以給家中男兒做妻子。

似阮家這樣做的家族還有不少,如今有一個算一個通通逃不過。

阮家最令人發指的,便是他們家只生男不生女的原因。

因朝廷嚴打重男輕女之家,一旦發現,全家男丁便要悉數處以宮刑并腰斬,阮老太爺便将家中生下的女嬰盡數埋于自己院中,對外則謊稱嬰兒夭折,只有男嬰才能被養大。

此事一經揭發,群情激憤,經由朝廷三司會審,皇帝親自下令,将阮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六口人,處以淩遲之刑!

阮老太爺被堵了嘴,捆成粽子跪在地上,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的男兒男孫接連斃命,老淚縱橫間,不禁以頭搶地,鮮血淋漓仍舊不停。

重振阮家的夢終究是醒了,最終他什麽也沒得到,什麽香火什麽傳承什麽子孫,通通化作泡影,就此消失。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她知曉民間仍有如阮老太爺這般冥頑不靈之人,但他們最好掩藏的再深一些,否則一旦被抓獲,阮家的今日,便是他們的明日。

有了阮家的殺雞儆猴,同年,某些人家便多了幾個女嬰,并刻意在滿月及周歲時大辦特辦,仿佛是在昭告鄰裏,我們家可沒有重男輕女。

阮家是在京城受的刑,詹明德并未去看,她打算讀完這個學期,假如還是沒有同一號換回來,再考慮去國學院讀書的事。

詹雌對女兒的學業一向報以尊重态度,只要詹明德自己不後悔,詹雌就什麽都不會說。

阮家徹底消失的當天晚上,詹明德終于重新與一號取得了聯系。

之前這段時間不知怎麽回事,詹明德疑心是自己潛意識中的貪婪讓她不願意與一號對話,所以兩人斷聯了好長一段時間,也不知一號那邊如何了。

這次無需顧及彈幕器,兩人可以直接說話交談。

詹明德特意選了個離人群遠一點的地方,她跑到自家地頭坐下,往遠處眺望是一片翠綠,涼風習習,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好久不見。”

她先開的口,一號很快便回答了:「好久不見。」

其實準确說起來,她倆從來都沒有見過,反正照鏡子時兩張臉是一模一樣的。

“你過得怎麽樣?”

「你過得怎麽樣?」

“我挺好的。”

「我挺好的。」

接連說了幾句話全撞上了,兩人下意識屏氣凝神,然後又在同一時間笑出聲,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麽,連笑聲似乎都是同步的。

詹明德想了想道:“我先說吧。”

一號沒有意見,她便将自己的近況快速說了一遍,學習跟生活一筆帶過,重點是那個彈幕器,并在最後鄭重向一號道歉:“對不起。”

一號問她為什麽要說對不起,詹明德也很坦然地回答:“因為我曾經想過,要不要就這樣留下來,再也不換回去。”

一號卻說:「這是很正常的,我看到好東西也會想要據為己有,沒事的我不怪你。」

詹明德本來挺感動,覺得一號真是人好,可細細一想,一號這大度裏,總覺着藏了些什麽,不大符合她的性格。

她緩緩問道:“這麽長時間沒聯系,你都做了些什麽?說說你。”

一號清清嗓子。

詹明德:……

她這不祥的預感可是越來越強烈了。

「也沒什麽可說的,反正一切順利,就是吧……」

一號拉長了語調,詹明德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就是什麽?”

結果一號并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話,而是莫名其妙轉移了話題:「你都在大曜待了那麽久,是不是對大曜的歷史也有些了解了?」

詹明德仔細把她的話琢磨了一番,确認沒有陷阱後才斟酌着回答道:“差不多。”

一號哦了一聲,語氣有點蠱惑:「那你一定對姚皇知之甚深,對吧?」

詹明德:“……算是吧。”

不過這話倒是不假,不僅是姚皇,詹明德對姚氏三皇都十分敬佩和尊重。

「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姚皇是我憧憬的人?」

詹明德忽然心一涼:“你等等……你不會進宮做皇後了吧?!”

一號連忙解釋道:「那倒沒有,你忘了我們還沒及笄?」

不知道為什麽,詹明德是一點心都不敢放,“那你做了什麽?”

一號:「真的沒做什麽,就是……就是你不覺得,你的情況跟姚皇不一樣嗎?」

不等詹明德開口,她連珠炮般道:「你想啊,姚皇當年入宮,是因為她起點太低,出身太差,根本沒有能幫助她的人,為了活命只能入宮,然後一點一點往上爬。但你不是啊,你是詹家貴女,你爹還挺受皇帝信任,手裏又有實權,你還有岳風這個好朋友,岳家的情況不用我多說對吧?你——」

詹明德揉着太陽穴:“你把婚約給折騰沒了?”

一號一窒,随即反駁道:「什麽叫折騰沒了,這種東西本來就不該存在,你得感謝我,不然等咱倆換回來,你就得跟皇帝躺一張床上睡覺了。」

詹明德如夢初醒,她就說這段時間兩人沒聯系呢,合着是她這邊不想聯系,一號那邊亦然啊!

這何嘗不是一種雙向奔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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