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八)
“你也看到這些受害者的家人有多痛苦, 有多恨兇手了吧?有個受害者的母親不還因此自殺未遂嗎?”小張踩下油門,幽幽道,“我設身處地想了下, 如果我是惡鬼, 我會先殺他們最珍視的人, 等他們的痛苦到達頂點,再将他們一起殺了。”
葛姐:……
小張:“只是假如, 假如!代入惡鬼的話,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吧?畢竟冤有頭債有主,不過我更擔心的是, 假如咱們警察插手太多, 會不會也被當成敵人啊。”
葛姐:……
小張:“可惜我姥姥去得早,诶葛姐,你不本地人嗎?知不知道哪個寺廟比較靈啊, 要不咱哪天去請個平安符,或者局裏那兩個和尚,他們能——算了, 他們光是去個現場就直接殘了一個,我估摸着對上惡鬼也是白搭。”
葛姐:……
小張懷揣着對未來的忐忑, 與對自己小命的緊張打開了導航,第一千零一次感嘆要是姥姥還在就好了。
她總感覺這個世界是神秘的,很多人都說世界在變得越來越糟糕, 但小張卻覺得世界只是漸漸褪去了愚昧的面紗, 将隐藏在虛假繁榮下的真實一面血淋淋地展示了出來。
回到局裏一碰頭, 小豐登說得一點不差, 七名死者都曾有姐妹無法出生,或是在出生後遭到扼殺, 面對這種情況,李芒也不知怎麽辦才好。
如果是活人犯罪,警察還能去抓,但這擺明了是惡鬼所為,她們該采取什麽措施?
“有一點我特別在意。”小鐘花式轉着手裏的圓珠筆:“要說這樣打女胎,重男輕女的事件,早千百年前就已經存在了,那像這樣惡鬼殺人的案件,究竟是一直都有,還是近年來才興起的呢?如果是後者,這是否意味着某種我們很難去估量和控制的變化?”
她們對于玄學這方面太不了解,所以無法精準判斷現況。
小陸問李芒:“頭兒,能不能讓大師給我們科普一下啊,不然真兩眼抓瞎不知該怎麽下手。”
李芒想了想說:“等我去問問陳局。”
她的申請很快就得到了回複,除卻受傷的随游道士和照顧他的随覽道士,通劫通難兩位大師願意來重案組講講幽冥的事。
不過眼下有關幽冥惡鬼的消息只有極少一小部分人知曉,所以除了涉案的警察外,其它部門不能參與。
“人生在世,難免有所遺憾、不甘、怨恨。這一類的情緒,都可以歸類為執念。有些人死後,随着時間,這點執念就像噴灑在空氣中的花露水,漸漸就淡了,但有些人的執念,卻不會随着情緒擁有者的死亡而消失。”
通劫想了想,比喻道:“這麽地說,一個很強的執念,就像一塊磁鐵,它被放置在某處,便會自動洗吸引周圍的其它執念,當這些執念累積到一個度,就是玄門俗稱的‘幽冥’。”
“所以說像墓地、醫院之類的地方,幽冥産生的頻率就比較高,因為亡靈生前總有許多無法放下的東西。”
通難接過他的話頭:“普通幽冥像糟糕一點的空氣,會讓人感覺不舒服,但只要不長期與其接觸,它們就不會對人體造成什麽危害。然而幽冥是可以成長的,它們會不停地吸收和擴容,就像執念成為幽冥那樣,幽冥成熟之後,誕生的就是惡鬼。”
小鐘問出了那個一直困擾她的問題:“那麽大師,惡鬼是現代才有,還是以前就有?”
通難答道:“古往今來一直都有,我等玄門中人,便以鎮壓惡鬼,守衛蒼生為己任。”
小陸:“既然這樣,為什麽現在又準備和國家合作了呢?”
通難與通劫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近些年來,惡鬼誕生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兇猛,已不知有多少玄學人士為之而死,如今是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玄門已是青黃不接,無法再擔此重任了。”
李芒沉吟着問道:“如果兇手不是活人,我們警察應該怎麽做?”
她其實更想問,警察要學畫符收鬼跳大神之類的嗎?
通難道:“等特別調查部門成立,我們可以互助辦案,玄門也需要政府的幫助。”
小張:“那我們手頭這個碎屍案呢?”
通劫:“我已通知寺中長輩,他們很快便會趕來。”
葛姐猶豫着問:“趕來之後,對于惡鬼……你們一般會怎麽處置?超度它們,還是……?”
通難答道:“只有未曾沾染人命的惡鬼才有資格被超度,似這等嗜殺之鬼,必須将其剿滅,否則放任下去,必定釀成大禍。”
魚苗兒忍不住說道:“可根據我們調查,若無惡人,便無惡鬼,一味只剿殺惡鬼就有用了嗎?只要還有人打女胎,只要還有人家重男輕女,像今天這樣的惡鬼就會源源不斷的出現。”
通劫聞言,一張白淨面善的臉上竟顯出嚴厲之色:“施主萬不可這般想!鬼是不會共情人類的存在,它們殘暴嗜殺,視人類為仇敵,面對想方設法要你命的仇敵,怎能去憐憫?施主站到鬼的立場上思考,鬼卻不會反過來憐惜人類。”
“師兄說得對。”通難颔首:“已經成熟的惡鬼最擅長花言巧語蠱惑人心,無論它們說什麽都不能信。便是它們生前遭遇過劫難,可人間又非法外之地,哪裏輪得到它們無視人間法律出手尋仇?更何況鬼是萬般幽冥集合之物,被它們殘害致死的人,說不定與它們生前毫無瓜葛。”
重案組的衆人紛紛沉默,通難再次叮囑道:“不要同情鬼,不要信任鬼,更不要妄圖去理解和拯救鬼,它們與人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生物!”
他說得很嚴重,對鬼并不了解的警察們連連點頭,小張問:“大師,鬼這麽厲害,那我們普通人該怎麽自保啊?萬一遇到了怎麽辦?”
通劫道:“諸位施主是警察,身上正氣十足,一般情況來說,鬼魅不敢近身,不過去寺廟請個平安符戴着也是不錯的。”
葛姐順口問了句他們寺廟的平安符需要多少香火錢,通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比了個五。
小張:“五十?”
通劫不好意思地搖頭。
小鐘:“五百?”
通劫還是不好意思地搖頭。
小陸:“……不會是五千吧?”
通劫依舊不好意思地搖頭。
鯊魚:“你別告訴我是五萬。”
這回通劫沒有搖頭了。
重案組瞬間作鳥獸散,要說剛才她們還想請張平安符以防萬一的話,現下是想都不再想。五萬!幹點啥不好,去買張符!
重案組的大家家境都比較一般,也就小鐘家還算有錢,不過她們市局最有錢的肯定是法醫主任闵英智,那是随随便便都能給局裏捐樓捐資金的真正豪門。
闵英智是肯定不會花五萬來買通劫通難他們寺的平安符的,她問了豐登,小光頭也會畫,肥水不流外人田,這錢與其讓別人賺,為什麽不讓她們家小光頭賺呢?
所以下班後,闵英智就帶小光頭去了京市的白事一條街,找了家看起來最氣派的店進去。其實黃紙這類東西去佛事商店也能買,但小光頭自成一家,與僧道不同路。
闵英智博學多才,可什麽樣的黃紙能畫符,這她可是真真兒的一竅不通。
見豐登買了最普通的那一等,闵英智道:“不用給老大省錢,她的錢多得根本花不完。”
豐登認真道:“都是一樣的。”
她們孟婆一脈畫符從來不講究這些,再好的黃紙若沒有經過洗練,也撐不住自然之理,所以買普通黃紙回去洗練再畫即可。
闵英智聽不懂,但感覺很深奧的樣子。
之後她們又去買了朱砂,見豐登只要這兩樣,闵英智忍不住問:“這就夠了嗎?要不要給你買點別的?公雞血黑狗血之類的?”
豐登搖搖頭,她的小臉皺成一團,解釋道:“我們跟其它家……不一樣,樣樣都不一樣。”
她說得很模糊,可能是因為年紀太小組織不好語言,可闵英智神奇地聽懂了:“就跟中餐和西餐一樣,雖然都能吃,但做法體系完全不同,是嗎?”
豐登點點頭又搖搖頭:“比他們厲害……得多。”
這個闵英智信,豐登才三歲,今天局裏來的外援看着雖然也年輕,但少說也有二十四五六。
回到家後,闵英傑得知豐登要畫符也跑來圍觀,除了老大還沒下班外,兩姐妹一左一右跟護法似的,都等着小光頭帶她們見見世面。
闵英傑問:“不用擺張桌子鋪條黃布嗎?焚香沐浴請神上身呢?”
豐登像模像樣地走到椅子旁邊,手腳并用爬上去,本來她是想坐的,可這張椅子平時是老大在用,老大身高一米八七,豐登坐上去連個頭皮都露不出來,所以她爬上去後甩掉兩只小布鞋,穿着襪子站在上面。
小大師外表看起來嚴肅得很,道袍布鞋搭配小光頭,卻穿着一雙印了圓滾滾Q版小青蛙的襪子。
毛筆用的是老大筆山上的中狼毫,握在豐登手裏像模像樣,她面前的黃紙是闵英智幫忙裁的,墨是闵英傑給磨的,派頭十足。
豐登擡起手,她年紀雖小,握起毛筆手腕卻極穩,下筆更是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不知是否是錯覺,豐登提筆在黃紙上落字的一瞬間,闵英智跟闵英傑都感覺書房內的空氣變得更加清新怡人,令人精神一震。
重案組一共有七個人,但豐登總共畫了十張護身符,闵英傑接過自己那張時,表情都是錯愕的。
說實話她對小光頭态度不算好,一直不冷不熱不搭理,沒想到護身符還有她的份兒。
豐登将護身符疊成了小青蛙,闵英智收起來時問:“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
豐登:“護身符水火不侵,也不懼穢物,只有人為可毀。”
闵英傑問:“那要是掉馬桶裏,撈上來也還能用?”
豐登的小臉登時皺起來。
闵英智道:“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闵英傑才不試呢,她又不傻。
她好奇地問豐登:“你們到底是個什麽門派,為什麽畫符這麽輕松?我以前跟組當過一部靈異片的助理導演,劇組請了專業的道士來指導,他們畫符可講究了,成功率還不高。”
闵英智代替豐登回答道:“你沒聽豐登說嘛,她們跟僧道完全是不同體系,就跟文理科一樣,這有什麽好問的,你又學不會。”
這話闵英傑就不樂意聽了:“你怎麽知道我學不會?萬一我有天賦呢?”
豐登在夾縫中小小聲道:“你沒有。”
闵英傑:……
怕闵英傑不相信,豐登急忙道:“我沒有說謊,你真沒有。”
闵英傑:……
闵英智忍俊不禁,戳了戳豐登肉嘟嘟的臉蛋子:“再說你三姐的玻璃心都要碎了。”
豐登想了想,怕闵英傑真的心碎,連忙回答她之前的問題:“我們孟婆一脈,遵循的是自然之理。醫蔔星相術,皆依自然之理而生,既無祖師亦無信仰,自然之理無處不在,所以不需要……不需要……”
她想不出那個合适的詞,闵英智适時提醒:“前搖。”
“對,所以不需要前搖。”豐登點頭:“不一樣的。”
闵英傑問:“那你們門派怎麽就你一人?這麽厲害的門派,不應該有很多傳人嗎?”
豐登說:“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師母說,等我遇到了能夠傳承的人,我會一眼認出她的。而且能夠感悟自然之理,使用自然之理的人千萬裏難挑其一,如果感悟不到,即便入我孟婆一脈,也與常人無異。”
闵英智附和地點頭道:“別人相面算命,都要有生辰八字,但豐登完全不需要這些,她看一眼照片就行。”
豐登對待家人毫無隐瞞:“我能看見,用眼睛就能看見。”
對于豐登來說,她看某個人一眼,便能瞧見對方的過去現在與未來,不僅她可以,師母也行,這是孟婆一脈的天賦。她們擁有比常人強大的能力,所以也要擔當起重要的責任,每逢亂世,便入世定乾坤安天下。
不過自數百年前起,這項門規便無需再遵守了。
豐登聽師母講過,很久很久以前,師門也曾有過男子,然而随着世事變幻,除卻初代門徒外,再無男子能夠感悟自然之理,于是便由女子一代一代傳承下來。
随着幽冥叢生,惡鬼起勢,自然之理已徹底将第二性排除在外。
闵英傑問闵英智:“你們那個案子有頭緒了嗎?”
闵英智攤手:“不知道,反正外援進醫院了。”
闵英傑啧了一聲,“我打算休息個兩三年,你說我幹點什麽好?”
闵英智:“你一個休了假就滿世界跑的人,問我一個幾乎沒有休息的人這種問題,你是人?你有心?”
闵英傑得意地笑笑:“你說我問老大要點錢怎麽樣。”
闵英智一聽就知道老三肯定是已經有主意了,随口道:“要呗,你哪次要她沒給?”
要說老大從章則庸那人渣手裏拿到公司的時候,公司也就普普通通,到了老大手上後才迅速發展,從某某公司變成如今的闵氏集團。闵英智跟闵英傑比大姐小四歲,了了開始上班的時候,她倆還讀初中呢。
闵英智還好,一路品學兼優保送上大學,花不到什麽錢,但老大給她們學校捐了好幾棟樓。
老三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吞金獸了,念書時還好,自己組工作室當導演後,那要的投資都是以千萬為單位,不知從老大手裏摳了多少錢。
所幸老三幹這行是真有能耐,老大也沒賠就是了。
豐登看看自己的兒童手表:“……老大還沒有回來。”
她被闵家三姐妹影響了,基本不叫姐姐,都是老大老二老三的叫。
闵英傑擺擺手:“不用擔心,指定加班呢,純純的工作狂。”
豐登就要從椅子上跳下去,她今天回家就進了書房畫符,還沒去看自己的小鵝。
她那五只小鵝被曹姨照顧得可好了,每天生活在幹淨透亮的觀賞池裏,頓頓吃得營養豐富,還有非常舒适寬敞的窩。
闵家在這之前沒養過任何小動物,花園裏連個蟲都瞧不見,驟然多出五只鵝,感覺還滿新奇。
這五只小鵝格外通人性,連想吃鐵鍋炖大鵝的闵英傑都不忍心讓人把它們炖了,太小太瘦,等再長肥一點。
豐登在花園草坪上一現身,小鵝們就搖搖擺擺走過來,闵英傑吹了聲口哨,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顆顏色鮮豔的小球往遠處一丢,小光頭立馬帶着小鵝往前沖鋒搶球去了。
等她把小球送回闵英傑手上,闵英傑就再次往遠處丢,小孩小鵝們便追着球噠噠跑。
闵英智實在看不下去,無語道:“想玩這個幹嘛不養狗。”
闵英傑:“我才不養。”
她看着豐登在草地上跑來跑去,有時還沒站穩啪叽一下摔個狗啃泥,小孩兒也皮實,哭都不哭一聲一骨碌翻身起來繼續跟小鵝追着跑,無憂無慮的,天真又可愛。
“也就玩的時候像小孩兒,平時跟小大人似的,說話都老氣橫秋的。”闵英智笑笑。
隔天她把豐登畫的護身符給了李芒,李芒轉頭給她打了七萬塊錢。
“別跟我說不要,我可是問了,通劫大師他們寺廟裏的護身符五萬一張呢。”李芒說,“這就當是我買的,別跟其她人說。”
闵英智翻了個白眼:“你看我們家像是缺你這點錢的樣子嗎?”
“你家有錢是你的事兒,反正我們不能白拿。”李芒很固執。“小張還說什麽三弊五缺還是五弊三缺的,去寺廟許願都得給點香火錢呢,那我寧可給豐登。”
闵英智想了想,把這錢收下了,轉頭給郭特助打電話,以豐登的名義把這七萬塊錢全捐了出去。
闵氏集團名下有個公益基金會,每年會拿出淨利潤的一部分投入其中,主要是助學,這錢捐給其它組織闵英智不怎麽放心,但捐給自家是沒話說的。
回家她給了豐登七張紅票票,從來沒拿過這麽多錢的小孩兒臉蛋激動到紅通通:“……給我的嗎?都給我嗎?”
闵英智點頭,兩手撐在膝上彎腰同豐登說話:“是啊,是你畫的護身符的獎勵。”
曹姨給豐登買了個黃色的小老虎存錢罐,豐登歡快地跑過去,把紅票票塞了進去。
然後她抱着存錢罐舍不得松手,連吃飯洗澡都一定要帶着。
因為豐登還小,雖然她極力表明可以自己洗,但誰放心讓三歲小孩一個人待在浴室?所以豐登洗澡的時候,孫阿姨總是在外頭守着,闵英智有時也會給小朋友洗洗背搓搓澡,誰讓豐登手短腿短,根本摸不着自己的後背。
小朋友摸起來軟綿綿的,很脆弱也很鮮活,闵英智手法可厲害了,全是在死人身上鍛煉出來的,有時屍體跟衣服黏連在一起,她得花好幾個小時才能将其分開,力求做到人衣分離。
豐登平時一本正經,玩得時候也難免露出點小孩兒樣,小孩都愛玩水,她也不例外。
整個浴缸裏被她弄得到處是泡泡,闵英智給她套了個幼兒脖圈,随便她在浴室裏興風作浪,自個也換了方便的短袖短褲,差不多水溫降下來就再幫忙加熱,反正任由豐登玩。
小光腦袋摸起來還是滑溜溜的,之前豐登的體檢報告也出來了,很健康很正常,毛囊也自然,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長不出頭發。
豐登足足玩了快倆小時,闵英智覺得再玩下去人都跑漲了,這才把她撈起來。
豐登開心地在床上翻跟頭,躺着自己抓腳丫子玩,闵英智原本想等到她睡了再走,誰知電話突然響起,來活了又。
“你要去工作了嗎?”
抱着小腳丫的小朋友眨巴着眼睛問。
闵英智揉揉小光頭的臉蛋:“是呀,讓老三給你講睡前故事好不好?”
豐登思考片刻,勉為其難道:“……那好吧。”
突然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闵英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