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二十七)
幾個滿臉黃鼻涕的小孩還吓不到了了。
她正想動手, 打斜裏不知是誰沖出來擋在了她面前:“不許你們欺負人!”
了了擡眼去看,發現自己不認識。
不認識的原因很簡單,她跟前進大隊所有小孩都不熟。
正準備幹壞事卻被人抓包, 年紀還不大的小男孩們也心虛, 但他們個個都是家裏的小霸王, 就這麽跑了多丢人,便梗着脖子犟道:“關你屁事!趕緊走開, 不然連你一起揍!”
擋在了了跟前的四小女孩,年紀大點的有十歲,小點的比了了個頭還不如, 竟然也像模像樣展開雙臂攔在她身前, 活似護崽的老母雞。
年紀最大的女孩深吸一口氣,對面男孩還以為這就要動手了呢,誰知她氣沉丹田, 放聲大叫:“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殺人啦!!!!”
小孩子的嗓音又尖又亮,這一嗓子嗷下去,村裏的狗都跟着汪汪叫起來, 離得近的大人們循着聲音就來了。想攔了了的幾個小男孩登時臉色發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正所謂兄弟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幾人三兩下作鳥獸散,溜得比誰都快。
女孩松了口氣, 對趕來的大人們解釋清楚了情況, 大人們一聽說是王清歡同志家的娃差點兒挨揍, 抹了把汗, 現在全大隊都指着養殖場跟加工廠的活兒賺錢呢,誰要是敢欺負王清歡同志家的娃, 那就是跟前進大隊的每一個人為敵!
不僅僅是已經被選進廠子裏工作的人護着,沒被選中的人家也護着,因為之前隊裏說過,目前廠子還要擴建,等擴建好了就又要招人,這時候誰家小孩要是不懂事去欺負小丫,那家裏大人還能有希望?
也就是某些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絕對選不上的人家才會在心裏咒罵,教唆小孩幹壞事。
趕走了滿肚子壞水的男孩們後,女孩們也沒跟了了說話,她們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一直跟一直跟,直到了了平安到家。
之後幾天,但凡再有壞心眼的男孩們想搶了了的東西,女孩們總是會第一時間出現,不過她們的人數有時多有時少,人多的時候她們會直接把男孩們趕走,人少的時候就大叫救命來吸引附近的大人,總之沒有一次讓男孩們成功過。
而且她們每個人身上都會帶一把石頭,把男孩們趕跑還會扔石頭砸他們,砸得他們抱頭鼠竄。
等清歡忙完了工作,開始有閑暇接了了回家後,女孩們就沒有再出現了。
“辛苦你們啦。”
清歡一一撫摸過小姑娘們的腦袋,給她們每人分了一份點心,并誇贊道:“你們真是又勇敢又厲害,是了不起的女孩子。”
小姑娘們被誇得臉蛋紅紅,點心到了手上便開啃,她們之中并不是每個人在家裏都得到了妥善的對待,所以分到了點心都會立刻吃掉,否則帶回家一次,就要再帶回去無數次。
這些小女孩都是前進大隊的,非農忙時節,小孩子們都比較自由,清歡自己沒時間,便請這群小姑娘幫忙多看顧一眼,雖然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很低,但難保有因工作的事對她懷恨在心,從而找小孩子報複的人。
所以她沒有讓小女孩們沖上去,只讓她們發現壞人便趕緊來通知她,或是大聲喊叫引來成年人,沒想到小女孩們在了了被攔路時居然沖了上去。
清歡有空閑的時候會給大隊裏的小朋友做一些安全教育,尤其是小女孩,否則她們不會在身上揣石子兒。
她很喜歡小孩子,因此願意呵護她們。
小男孩們吃多了虧,漸漸也就不敢再來攔路,但也有那賊心不死的,比如耿三狗家的羊蛋,他便是打頭欺負了了的那個,攔她搶她東西也是他想出來的。
這孩子大抵是個天生的壞種,明明旁人沒有招惹他,他也愛偷偷拔人家園子裏的菜苗,用石頭砸死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或推站在河邊的小孩下水,總之看到旁人凄慘孤苦他便發笑,連生養自己的媽爹若是管教他兩句,他也要往其飯碗中吐口水,再不然便是在米缸裏撒尿。
奈何他是家中唯一一個男孩,因此即便品性低劣,依舊衆星捧月,誰不如他的意,他就想盡辦法報複,反正鬧出事來,也沒人能怪他一個小孩。
其它小男孩不願意再跟他一起去堵了了,羊蛋忿忿不已,将這群整日混在一起的小夥伴也記恨上了,心想等我搶了好東西,半點不分給你們。
可惜他運氣着實有些差,小女孩們是沒出現,玲珑卻回來了。
了了還沒對動手,在她身前張牙舞爪的羊蛋已然被玲珑提起,雙腳離地。
大人一般不會跟小孩計較,尤其羊蛋家裏人個個難纏,之前羊蛋悄咪咪将人家養的小雞仔全給弄死,人家要賠償,結果耿三狗一家往人門口一躺又哭又叫,這家人自認倒黴不算,他們家還反過來要賠償呢。
所以哪怕被拎得離了地,羊蛋依舊嚣張,一邊猛猛擡腳想踢玲珑,一邊大聲威脅:“放我下來!不然我讓我爹打死你!”
玲珑笑着擡高手臂,随手脫了羊蛋的褲子綁住他兩只腳,再把人倒在手中提着,對了了說:“自己回去吧。”
說完拎着羊蛋往山上走,她個高腿長步伐快,又刻意避開人,很快便沒了身影。
了了對她打算做什麽不感興趣,但當天晚上耿三狗一家嚎得整個大隊都醒了,因為天都黑了他們家的寶貝蛋還沒回來,耿三狗正挨家挨戶求人幫忙找呢。
了了看了眼對此漠不關心的玲珑,玲珑打了個呵欠,她今兒剛回來,可沒那個精力浪費。
找了大半宿沒消息,就有人猜測說,小孩是不是偷偷跑山裏玩迷路了,耿三狗一聽腿都軟了,羊蛋才九歲,真要在山裏過一夜,那還有命嗎?
他哭得比從前對人撒潑耍賴時真誠多了。
“大晚上進山很危險,都回吧,等天亮了再找。”
如今前進大隊以清歡馬首是瞻,這會兒已經很晚了,誰幹了一天活不想歇歇,耿三狗一家卻不樂意,覺得村民們不幫忙找就是想害他家羊蛋,剛要如法炮制躺地撒潑,清歡說:“不能讓人白幹活,今天所有幫忙的人按時記工分,從耿三狗一家的工分裏扣。”
耿三狗如遭雷擊,大聲抗議,說大隊迫害他們,不給他們家活路。奈何他聲音再大也沒用,清歡不為所動:“今年扣不完明年繼續扣,不然你就自己找。”
耿三狗對她恨得牙癢癢,之前大隊裏做澱粉腸,他家人就沒選上,現在又是養殖場又是加工廠的,他家還是一個沒選上,這不明擺着針對嗎?
一想到沒個消息的娃兒,耿三狗怒從心頭起,彎腰抄起地上一塊石頭就往清歡後腦勺砸,離得近的村民們看見這一幕,吓得連連大叫。
耿三狗當時啥也沒想,就想給這該死的女人一點顏色看,可對方卻像後面也長了雙眼睛,不僅躲開了,還旋身一腳,把耿三狗踹出兩米遠。
周圍的村民大氣不敢喘一下,主要是平時脾氣一級好的人突然不笑了,無端便讓人心頭一緊。
清歡盯着耿三狗看了幾秒鐘,說:“報公安。”
啥?
大家都愣了,很快便有人應聲:“我這就去!小胡你跟我一起!”
耿三狗怕得要死,不顧身上疼痛爬起來就想跑,被旁邊的人一把抓住。
他太低估清歡在大隊的影響力了,他家沒能跟着賺到一分錢,可絕大多數的人家都從這兩次的訂單中獲得了利益。漂亮話是虛的,到手的好處是實打實的,是選有本事帶大隊賺錢的清歡,還是選貓嫌狗厭的耿三狗一家,還用選嗎?
公安一來,清歡便指控耿三狗蓄意謀殺,他抄石頭砸她腦袋這一幕看見的人太多了,耿三狗再怎麽瘋狂否認也沒用,別看他一副滾刀肉模樣,實際上對着大蓋帽膽子比老鼠還小。
這下可好,羊蛋沒找到,耿三狗還被逮走了,剩下他家裏人居然連個屁都不敢放,将欺軟怕硬表現得淋漓盡致。
好在第二天上午,羊蛋還是被找着了,村民們三五一群帶着武器進了山,還找了隔壁幾個大隊的人一起幫忙,總算是在一處峭壁上找到了羊蛋。
他被人用藤蔓捆着腰系在峭壁的一棵小樹上,小樹下方是一塊凸出的石頭,整體面積很小,承重力也差,頂多能站個小孩,所以羊蛋必須緊緊貼着峭壁才能保證自己不掉下去,被找到的時候他已經昏死過去,身上一片狼藉。
解救他的大人得非常小心,否則一旦摔下去絕對屍骨無存,真不知是誰将羊蛋丢到這來的,真不怕小孩掉下去啊?
雖然耿三狗被抓了,但羊蛋全須全尾的找了回來,也算沖淡了耿家的愁雲慘霧,只不過小孩被吓掉了魂,醒來後不認得娘不認得奶,她倆一靠近他就抱頭尖叫,只能讓他爺來照料。
把他娘跟他奶心疼得直抹眼淚,不停咒罵那個喪良心的惡人。
反正打這之後,羊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也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他娘他奶不能靠近,因為他看見女的就怕,可給耿家人愁壞了,這日後還咋說媳婦啊!
耿三狗因殺人未遂被判了二十年,消息傳來後耿家天都要塌了,偏偏一家人誰也不敢去找清歡鬧——得罪的人太多,出去就人人喊打,除非是再也不想在前進大隊待了,可離開前進大隊又能去哪兒呢?只能夾起尾巴老實做人。
“心理承受能力還是差了點。”
玲珑如此評價道。
她沒打也沒罵,就是帶着羊蛋玩了兩把蹦極,誠然過程是粗糙了點,但羊蛋怎麽會吓成這樣?他以前可是把別人家小孩推到河裏還站岸上哈哈大笑呢,要不是當時正好有大人經過,被推河裏的小孩現在命都沒了。
所以耿三狗一進去,孩子被推的這家人簡直拍手稱快!
了了在一旁聽着,沒說話。
羊蛋天天在家做噩夢,一閉上眼就是自己被人從懸崖上先往下扔再往上扯然後再往下扔的畫面。那種絕望與恐懼,每每讓他的身體機能失控,而在峭壁上龜縮的那一晚更是如附骨之疽,讓他精神崩潰。
他不敢出門,他怕碰見玲珑,他還記得她笑眯眯跟自己說話時的模樣,以前羊蛋不是這麽想的,他在家裏被灌輸了女孩都是賠錢貨的觀念,在外面闖了禍家裏人也死皮賴臉護着他,所以他天不怕地不怕,而現在他怕得要死,因為他終于發現世界原來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同樣意識到前進大隊和其它大隊不一樣的還有養殖場裏的知識分子們,她們漸漸開始嘗試展開新生活,要是哪一天了了沒來養殖場,她們反倒不習慣呢。
也不知怎麽回事,最開始明明只有了了一個學生,慢慢地,養殖場裏的孩子就多了起來,不過她們跟了了的學習進度不同,因此清歡特意分了間暫時閑置的屋子出來,好讓小朋友們在裏頭學習。
教了了物理的沈教授嚴肅認真,時間一長,她也知道清歡是個什麽樣的人,因此有一天特意找到清歡,向她表達學習的重要性。
清歡很耐心地聽沈教授說完了全部的話,才回答道:“我是有這個打算的,您放心。”
來養殖場的小朋友們沒有書本也沒有文具,每天都是在地上塗塗畫畫,要是有個學校就好了,這是沈教授所期盼看到的,她認為清歡是個很有遠見的人,應該明白讀書對孩子們來說有多重要。
即便現在的大環境很艱難,知識分子被人看不起,但沈教授相信這只是暫時的,早晚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時候。
創辦學校從一開始就在清歡的計劃中。
春山公社目前只有一所公社小學,整個公社送去念書的孩子,各年級都不超過三個班,授課老師學歷普遍不高,大家根本意識不到讀書有多重要——那些來下鄉的知青們,個個都讀過書,結果又咋樣?還不是在城裏待不下去,跑農村來種地?
既然如此,念不念書又有啥區別?反正城裏的好工作也輪不到農村人,還不如多掙兩個工分填飽肚子呢。
看不到學習能夠帶來怎樣的前景,學費又是一筆支出,像前進大隊這樣離公社二十裏地的,哪怕中午不回家吃飯來回也有四十裏,有走這四十裏地的功夫多幹點活不好嗎?
之前去公社時,清歡特意去了一趟公社小學參觀,雖說是春山公社唯一一所小學,但整體的教學設施、學習環境以及師資力量,都只能用糟糕來形容,學生性別比例失衡,女孩占不到三分之一。
在這種前提下,公社小學的成績自然不好看,年年在縣裏墊底不說,有些孩子甚至上着上着就不上了。
縣城小學的情況更好些,但很多人家連公社小學都沒打算讓孩子去上,縣城小學更不在考慮當中。
知道清歡有打算,沈教授便說:“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不用跟我客氣。”
清歡笑着答應。
沈教授話鋒一轉,對她也是苦口婆心:“別以為只有孩子學習就夠了,你也一樣。你這麽年輕,又有本事,我不覺得你比別人差,以後要是有機會往上走,萬一在知識上吃了虧,那不是白瞎了?我看你以後要有時間,多來養殖場,我們給你也上上課。”
清歡沒想到勸學還有自己的份,她道:“這個您放心,有空我一定來,平時在家趙立冬同志也幫助我很多。”
沈教授點點頭,對她這種端正的學習态度很滿意:“趙知青也是個好同志,就是太活潑,定不下性子。”
在機械廠家屬院長大,就能無師自通學會開車修車還懂機械?真要這麽簡單,那廠子裏的老師傅也不至于被人求着收徒了,可惜玲珑不像清歡這麽好說話,沈教授每回還沒開口呢,她好像能預判她要說什麽一樣,立馬溜之大吉。
學習是不可能學習的,更別提是從頭學起。
玲珑最不愛來的就是養殖場,因為她一來這群老教授就盯着她不放,被拒絕還用那種惋惜的目光看她,實際上她比她們懂得多好嗎?否則豈不是白活了這麽多年。
其實這都要怪玲珑自己。
她帶回來那批機械,其中很多已經報廢,而加工廠一直需要的塑料腸衣,沈教授等人顯然不可能研發出來,但趙立冬只念過高中,沒有太多機會接觸到更高層次的知識,所以即便玲珑自己就能做,也得有個足夠充分的理由。
她現在只是個普通人,不想沾惹什麽麻煩,更不想被當作間諜調查,因此清歡便請沈教授等人一起幫忙,所以當成功研發出目前國內尚且無法自主生産的pvdc材料後,這群老教授們怎麽能不為她驚人的天賦所動容?
接連幾個批次訂單的收入,都被投入到了養殖場與加工廠的建設當中,新一批産品開始銷售後,很快便有懂行的人意識到了塑料腸衣的特殊,并将目光放到了春山公社這個極不起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