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三十八)
了了在五年級待得還不錯, 主要是她比同班同學年紀小很多,大家全都拿她當小妹妹看,這對了了來說反倒是好事, 那些小孩才會玩的游戲千萬別帶她。
由于年齡小個子矮, 了了當仁不讓地坐在教室第一排, 她在班級裏非常安靜,也不是沒有女生想帶她玩, 覺得她小小一個待在那沒人說話沒人耍怪可憐的,結果湊近了一瞧,人家不知在看什麽書呢, 上面盡是些古古怪怪的外國字, 小姑娘們看不懂,但大為震撼,并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 總覺得拉着了了玩是在耽誤人家。
久而久之,了了在班裏便成了個獨行俠。
和她一樣不愛玩的還有個女生,叫耿厚澤, 在前進大隊,她是為數不多的被家裏人送去公社小學念書的女孩, 所以她非常刻苦,課間除了上廁所基本不帶挪窩的,聽說她雖然在讀五年級, 其實已經開始學初中知識了。
要是了了沒來, 耿厚澤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回回能把第二名拉出七八分甚至十幾分那種, 但了了讀了五年級後,不管耿厚澤再怎麽認真, 也都只能考第二名,再不然就是兩人并列第一。
耿厚澤因此很不服氣,她不覺得自己比了了差,那為啥連六歲的小孩都考不過?
于是她比從前更加努力,有女生放假去耿厚澤家找她玩,親眼看見她居然一邊吃飯一邊看書,太恐怖了!
耿厚澤父親死得早,她娘一個人帶着她,二叔見她們孤兒寡母的,想霸占她家的房子,耿厚澤母親便帶着她回了娘家。
可娘家有兄弟,住個一年半載還沒什麽,再久了人家也不願意,好在後來大隊有了廠子,耿厚澤母親順利進了廠子上班,娘倆的日子這才好過起來。
哪怕是在最難的時候,耿厚澤母親也堅持送女兒去念書,她從婆家被趕出來後,她就帶着女兒去改了戶口,連姓一并給改了。
那邊人不是說女娃以後是要嫁人的,不是他們家的嗎?那甭管耿厚澤将來有沒有出息,都跟他們一點關系沒有。
耿厚澤很要強,沒跟了了同班前她還會出去玩一會,現在是徹底不玩了,而且了了幹什麽她都很注意,似乎是想從中找到了了成績穩壓自己一頭的秘訣。
聽老師宣布這次要全縣統一試卷後,耿厚澤更有動力了,要是她能考到第一名,能賺好多好多錢!
了了在耿厚澤心裏,就是跟她搶錢的對手,兩人關系能好就奇怪了。
不過這只是耿厚澤單方面的敵視,了了并沒有多麽得意——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總不能因為比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成績好便沾沾自喜。
而這一切在耿厚澤看來就是:啊她真的沒把我放在眼裏,我連當她的對手都不配嗎真是氣死我了!
氣得她當天晚上狠狠吃了三大碗飯,次日路過了了身邊時,耿厚澤難得優越感十足地昂首挺胸,只把視線下垂,唔,這個角度剛好看見這小孩的頭頂,頭發倒是蠻茂密的,可惜太矮了一點。
了了:?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耿厚澤趾高氣昂從自己面前經過,不知道對方突然神氣什麽。
期末統考只考語文和數學,一個上午就結束了,因為知道這次考試的重要性,學生們出了考場神情都比較凝重,有些沒考好的眼圈兒直接紅了,了了也迎來耿厚澤難得一次的搭話時間。
“喂,你考得怎麽樣?”
了了瞥了她一眼:“還行。”
還行是個什麽答案?耿厚澤自我感覺也挺良好,她皺皺眉:“最後那道附加題你做出來了嗎?”
卷子整體難度偏高,但不是難在知識點,而是題目出得比較賊,陷阱很多,稍不注意就要完蛋,真正的難題是最後一道附加題,這道題特意标注了可以不做,但附加題總分二十,也就是說,做對了附加題能拿到一百二十分!
這得甩出多少人去啊!耿厚澤後半部分考試時間全在琢磨這道附加題了。
她能感覺到這次考試縣裏真的很重視,以前她們考試,監考老師都是自家學校的,這次卻是公社小學的老師,她們學校的老師則是去公社小學交換監考,堅決杜絕作弊的可能。
除了好勝心強,想賺錢讓娘不要那麽辛苦外,耿厚澤還想給春山小學争口氣。
她之前是在公社小學念書的,可大隊裏在公社念書的女孩很少,耿厚澤經常得單獨上下學,她娘很擔心她遇到壞人,所以只要有時間就接送她。
春山小學建立後,耿厚澤主動提出要轉回來,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沒有錯。春山小學的老師更負責、更認真,學校的學習氛圍也比公社小學好,就連教室玻璃都比公社小學更亮!
了了嗯了一聲。
聽她說也做出來了,耿厚澤輕哼:“那你也不一定對。”
說完驕傲地一扭頭,走了。
了了:……
為了公平,這次所有的卷子,包括公社小學在內,通通都收到了縣中心小學,糊名裝訂,再由老師們進行批改。
春山小學的老師們也要參與改卷,因為去的人不少,顏校長特意找玲珑幫忙安排了輛車。
車子駛進大隊時,整個大隊都為之沸騰了,大家從沒看過這麽奇怪的車!說它是拖拉機吧,它不是,說它是卡車吧,它也不是,方方正正,沒有一眼就看得見的發動機倉,後面也不帶行李倉,瞧着可有趣了。
“這叫面包車,進口的,國內很少,我也是從南邊弄來的。”玲珑笑着說。
面包車的舒适度其實不如小轎車,但小轎車她就算是有錢買,現在也不好大剌剌開出來,面包車就沒那麽多講究。
這輛銀白色的小面包車,一共可以坐八個人,要是擠一擠還能更多,反正送老師們去中心小學改卷肯定是夠了。
顏校長原本想着跟貨車一起去就行呢,再不然坐拖拉機也行,沒想到玲珑開來輛面包車,害她都想坐一坐體驗一下了。
袁老師是此次的改卷人之一,她們每個年級出兩個,正好十個人。說來也有趣,公社小學的老師同樣要去縣城,公社書記便安排拖拉機手送她們去,全程沒通知過前進大隊,好像春山公社只有一個小學一樣。
巧的是兩邊同時間抵達中心小學,這邊坐着突突突冒黑煙的拖拉機,對面人家是光鮮亮麗的面包車,公社小學的老師們喝了一肚子冷風,春山小學的老師們下車時個個臉蛋白裏透紅,對比不可謂不強烈。
“哎呀,怎麽這麽巧。”
玲珑先一步開口,她笑着說:“我還想着把我們大隊的老師送來,轉頭再去接你們呢,沒想到你們居然自己來了。”
她不是老師,也不是所有人都認得她,面對公社小學老師們的迷茫,其中一個拖拉機手笑着來跟玲珑打招呼,雖然她不是前進大隊的知青,但當時拖拉機手的位置空出來時,她們都找玲珑請教過。
老師們一聽,總算是鬧明白了,合着書記讓她們坐拖拉機來,本來看着是好心,但他要是沒突然發好心,她們就能坐面包車了。
這小車看起來就比拖拉機舒服,真可惜啊。書記也真是的,平時從來不管公社小學的大小事,教室玻璃壞了,學校想申請點資金他都拖着不給批,今天突然這麽善良讓拖拉機手送她們,大家還不習慣呢。
可憐公社書記滿心想着區別對待,在公社小學給自己長長臉,同時也讓春山小學意識到沒有自己這個書記她們吃了多少虧,不曾想偷雞不成蝕把米,春山小學的老師們沒有羨慕,公社小學的老師們也沒感激。
白忙活一場,還被兩位拖拉機手背後蛐蛐,仗着是個領導,瞎給人找活。
寒暄過後,兩邊的老師們彼此之間還是很友好的,她們畢竟來自同一個公社,雖然說在學生上有點點過節吧,但總不能丢臉丢到外頭。
“我們學校這半年來抓學生學習抓得可緊了,那班級平均分是噌噌往上增啊,就是不知縣裏小學的學生成績怎麽樣。”一位公社小學老師說道。
春山小學的老師不甘示弱:“我們學校也不差啊,都說孩子是祖國的花朵,教師是花園中的園丁,我們教起孩子,那也是毫無保留的。別的不說,我班裏有個叫耿峥嵘的女孩,從來沒考過一百分以外的成績。”
公社小學的老師就說:“你二年級的吧?其實一二三年級要學的知識都很簡單,考雙百的一抓一大把,四年級才是真正的分水嶺,很多一二年級成績好的,念了四五年級慢慢就下滑了。”
剛剛還很友好的氛圍,轉眼間火藥味十足,這卷子還沒改呢,不知等成績出來又是啥樣。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讓,直到開始集合,才沖對方異口同聲地一哼,扭頭走人。
往年改卷,各科老師都是一人改一張,今年則有所變化,說是每個人負責一大類,改完就傳給下一個,最後再進行統計與核對。
這樣極大程度的避免了有人懷有私心,總之老師們對此沒什麽意見。
閱卷足足持續了一天,到了傍下午才徹底結束,因為全得人工統計,還挺費時間的。
縣小學的老師們壓根沒把公社小學放在眼裏,更何況是大隊小學。高考雖然取消了很多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覺得讀書無用,看重孩子學習,願意送孩子來學校的家長不在少數,她們縣小學多年來始終注重教育,聰明孩子更是有好幾個,不可能比不上公社小學。
真不知道縣裏這回非要統考有什麽意思,讓公社小學跟大隊小學意識到她們跟縣小學的差距有多大?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縣小學的老師們對各個公社來的老師們态度可和善了,甚至不吝向她們傳授一些教育學生的技巧,聽得公社老師們頻頻點頭,心裏大呼學到了學到了。
可糊名一撕開,分數統計完了,排名也排完了,笑容便從縣小學的老師們臉上消失,轉移到了其她老師,尤其是春山小學老師的臉上。
一共五個年級,三個縣第一出在春山小學,二年級、四年級和五年級,尤其是含金量最高的五年級,縣第二居然也在她們學校!
此外,春山小學的整體平均分非常高,除了五年級平均分沒趕上外,一二三這三個年紀的平均分通通位列第一,四年級也沒掉出前五!
如果眼刀子能殺人,相信春山小學老師們已經體無完膚了,她們一個個憋笑憋得很辛苦,明明心裏爽翻了,嘴上還要謙虛地表示說哪裏哪裏,都是運氣好。
運氣好?
運氣好可能一個兩個考得好,但她們學校是每個年級都很好!五年級最差,那也是跟其它年級做比。
此時此刻,縣小學的老師們,尤其是五年級的老師們,忍不住埋怨起了非要出最後一道附加題,說什麽沒有難度就無法區分學生水平的校長。現在難度是有了,但第一也成別人的了。
“這個叫王了了的孩子,以前是咱們公社小學的嗎?”
雖然看縣小學吃癟很爽,但公社小學的老師們還是止不住羨慕,全縣第二的耿厚澤她們知道,在公社小學就是很出衆的小孩,按說能考過耿厚澤的學生,不可能在公社小學默默無聞啊。
春山小學是今年才建好的,這孩子之前難不成是在其它公社小學讀的書?
袁老師聽身邊的老師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盡可能地用淡定的語氣道:“什麽呀,這孩子今年虛歲才七歲,入學後直接念的五年級,這之前根本沒上過學。”
老師們:???
這下連沉浸在失落中的縣小學老師都驚訝了:“真的假的,沒上過學,那她咋上的五年級?”
“我們前進大隊有幾個老教授,她們研發出了做腸衣的新型材料,還上過報紙呢,這孩子就是她們教的。”袁老師與有榮焉,“不過也是這孩子聰明啊,大隊裏挺多孩子跟着老教授們學的,就屬她最厲害。”
于是就有人說:“難不成這孩子是個天才?我聽說有些人生來智商就比別人高,說不定這孩子以後能當科學家呢。”
了了的班主任點頭:“是啊,這孩子确實不一般,平時她看的書,說實在話,我這當老師的都看不懂。”
老師們聞言,不由得一陣欣羨。
今日一戰,春山小學的老師們順利凱旋,原本憋着一口氣想給春山小學來個下馬威的公社小學老師們含恨而歸,其實她們學校這回也不算差了,跟往年的自己比,提高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可成績嘛,向來只有第一名最耀眼,連第二名都會因此黯淡無光。
耿厚澤與了了只差了兩分,但獎金足足差了三十,這讓她很是懊惱。
回學校拿素質報告書的當天,耿厚澤上一秒剛領了獎狀、成績單還有文具現金等獎勵,下了領獎臺就對了了宣戰:“下次我不會輸給你了!”
了了:“。”
晚上清歡跟玲珑下班回家,清歡還好奇呢:“你的獎狀呢?”
了了沒想到她工作那麽忙居然還記得自己的事,指了指自己的房間:“放在書架上。”
清歡立刻去拿出來看了,并且理所當然地把獎狀貼在了堂屋牆上,她自己做的相框,割的玻璃,十分顯眼。
“不錯不錯。”玲珑邊點頭邊說。“活了不知多少年,總算是能在一衆小學生中殺出重圍考第一了。”
了了:“我不是小孩。”
也不知這句是跟清歡說,還是在跟玲珑說。
清歡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呀,但那有什麽關系,還是說我這樣做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如果是,我跟你道歉,然後咱們把獎狀拿下來就好了。”
了了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沉默不語。
玲珑:“啧,無欲無求的,有什麽意思?”
了了反唇相譏道:“你這樣就有意思?”
玲珑嘶了一聲:“怎麽沒有意思?有意思得很。”
然後便作勢伸手來抓了了,了了當然不會傻站在原地被她抓,兩人一個追一個逃,清歡靠在門框上笑。
這一年過得異常地快,值得一提的是,春山小學一戰成名,第一學年都沒過,寒假裏就有不少人家想把孩子轉來。
沒有多少人知道,新的一年,将是天翻地覆的嶄新一年。
今年過年玲珑依舊沒有回家,周惠想她想得厲害,居然跟趙建設一起從省城來看她了!
玲珑吃了一驚,她這一年多來都忙,之前剛開始做事時,還會偶爾回趟家,後來壓根就沒怎麽進門,信也很少寫,往往周惠跟趙建設寄來七八封,她才回一封,有時甚至一封都沒有,真不知道周惠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而且周惠不是空手來的,她跟趙建設兩人都是大包小包,讓人懷疑她倆是不是把家裏的年貨全給帶來了。
本來周惠都想好,見着這狠心的姑娘時非說她一頓不可,誰知一碰面,玲珑就跟從沒和她分開過一樣撲過來,親熱得很,她就完全數落不起來了,抱着玲珑不撒手。
玲珑安慰她說:“你還不了解我,我是那種會吃虧的人嗎?你看,我現在過得多好,長高了都。”
周惠吸了吸鼻子,身子後仰,仔細打量過後肯定道:“是又長高了,人也更精神了。”
玲珑笑着攬住她肩膀,帶着她往家裏走:“那可不,我現在可是運輸隊隊長,縣長見了我都得跟我打個招呼呢。”
她完全有能力繼續往上升,但玲珑對進單位上班毫無興趣,她最煩條條框框,心裏從來只有自己,不顧他人死活。之所以還在運輸隊工作,完全是為了賺錢,這幾年走南闖北,她又有一雙如炬慧眼,不知撈了多少黃金古董,全藏在她在南邊的一棟房子裏,周惠要是見了,恐怕得立馬暈過去。
如今國家逐漸允許個體經濟和民營經濟發展,玲珑已經看到驕奢淫逸的生活在向自己招手了。
她的龍宮中堆滿奇珍異寶尚且不夠,貧窮的人生于她而言與牢籠無異。
緊接着玲珑給周惠和趙建設介紹了清歡跟了了,周惠特別感激清歡,在她看來,要不是認識了清歡,她家冬冬也不會成長到現在這樣,這次她帶這麽多東西來,一半以上都是給清歡的謝禮。
清歡先是失笑,随後對兩人的到來表示歡迎,周惠尤其喜歡了了,但她不是那種看到小孩就硬要上去逗兩下的人,所以也并不招了了讨厭。
玲珑跟周惠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就那麽點,還沒有跟運輸隊的同事多,對周惠的印象就是裏裏外外一把抓,很能幹很疼孩子,卻又難免有些偏心的人,這也是這個世界大多數母親的縮影。
但周惠來了大隊沒兩天,就跟所有人混熟了,這其中固然有玲珑的原因,周惠本身的人格魅力也不容忽視。
趙建設話比較少,他來看了女兒後,在家就幹活,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給菜園子澆澆水翻翻地,時不時出去溜達兩圈,反正遠不如周惠過得豐富。
等過完了這個年,周惠跟趙建設就要回去了,她拉着女兒的手依依不舍:“知道你忙,所以你有空的時候回趟家就行了,你的房間媽一直給你打掃着呢,被子也每星期都曬。等往後有時間,媽再來看你。”
來了這一趟,周惠是徹底放了心,她還跟去了運輸隊看過,确認女兒比在家裏時過得還好,也就沒什麽好擔憂的了。
就是離得遠,難免想得慌。
玲珑任由她拉着自己叮囑,問:“媽,你現在在工會幹得怎麽樣?”
周惠是個閑不下來的人,沒工作的時候都要找點糊火柴盒的活,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做心裏才不慌。後來沾女兒的光進了四廠工會,一開始還行,大家對她都挺客氣,但時間一長,很多問題就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