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四十)
耿厚澤沒想到了了居然沒有不管她, 她先是高興了一下,随即又頗為絕望。
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次次都霸占着第一名不放呢, 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卻突然掉鏈子了?這邊四個男的, 她們肯定打不過啊, 更別提了了年紀還比他們小這麽多,去叫大人來不好嗎?
這下可好, 耿厚澤得保護兩個人了。
她只能板着臉對了了說:“小孩子別管閑事,還說別人呢,你家大人肯定已經在校門口等急了吧?”
果然, 她這麽一說, 幾個男生臉上都露出點忌憚的神色來,耿厚澤不想挨揍,也不想掏錢, 她想只要了了懂她的意思轉身就跑,那她們仨就都能得救。到時不管是告訴老師還是報警,起碼比現在這處境強。
誰知了了卻成了個榆木腦袋, 不僅沒聽懂耿厚澤的暗示,還往前走!
耿厚澤:?
她真想打開對方的腦殼看一看裏面裝了些什麽, 不會是水跟面粉吧,不然怎麽走這兩步路直接晃成了面糊?
說實話,了了也是那種看起來家境就很不錯的學生, 但她在學校裏很有名, 一般人就算想霸淩也不會選她, 可這回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幾個男生對視了一眼, 終究是貪欲占了上風,像這種家裏有錢的小孩, 随便勒索一點就夠他們又吃又玩了,而且她們一般膽子很小,威脅她們不許往外說,她們真的就不敢說,這一波花完了,下回還能繼續要。
耿厚澤急了,見了了越走越近,伸手便要去抓她,不讓她跟這幾個男生太過接近,同時瘋狂大腦風暴: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現在大聲叫救命會不會有用?
在她着急忙慌之際,了了已經徹底走了進來,來時路也被兩個男生堵住,跑都沒法跑。
緊接着,耿厚澤身前的男生張嘴就想勒索,可嘴剛張開,了了倏地擡手,原來她之前手一直放在書包側面的口袋裏。
了了的書包兩邊各有一個口袋,總是鼓鼓囊囊的,耿厚澤知道其中一邊裝的是個保溫杯,這種杯子好貴的,全校只有了了一個人有。以前同班的時候,課間其她同學都是喝普通的白水,只有了了的保溫杯裏總是裝滿從不重樣的甜湯。
這是要幹嘛,拿保溫杯出來敲破對面的腦殼嗎?
了了掏出來的并不是保溫杯,而是一個小巧的噴瓶,她已經拔掉了上面的塑料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準身前身後的男生們噴了過去。
呲呲幾下,身體尚未長成,抗藥性基本為零的男生們就出現了類似醉酒的症狀,手腳不聽使喚,說話開始大舌頭,緊接着渾身麻痹,撲通倒下。
這條小路很久沒修了,地面坑坑窪窪的,其中有兩個倒黴蛋都是臉朝下摔的。
耿厚澤只聞到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有點像栀子花,然後她就跟着站不穩,所幸她反應快,及時用衣袖捂住口鼻。
過了會兒,見了了松開了手開始正常呼吸,耿厚澤也試探着松手,這時空氣中那種很淡的香味已經消失不見了,她看看地上的人,渾然忘記了自己已經單方面和了了絕交,小心翼翼地問:“你剛噴的是什麽啊?他們要是被毒死了,你要坐牢的啊!”
言語間完全不關心倒地的人的死活。
了了收回噴瓶,淡漠以對:“稀釋過後的麻醉劑。”
不過是清歡特制版本,女性吸入後對身體無害,正常代謝出體外即可,男性吸入後有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後遺症且不可逆,但這種藥劑揮發很快,除非吸入後五分鐘內立刻進行藥檢,否則根本查不出來。
耿厚澤震驚:“你居然帶這個上下學!”
了了瞥她一眼:“有問題嗎?”
她現在完全就是人類幼童的體質,既不能一拳捶爆大石頭,也不能一腳踢飛一頭熊,出門在外怎麽能沒點防身的東西?
顯然清歡考慮到了這個問題,除了這瓶特制的麻醉劑外,她還給了了準備了好幾樣防身用的藥物,都在身上帶着呢。玲珑就比較硬核,如果不是被清歡阻止,她甚至要給了了弄把小巧的熱武器随身攜帶。
耿厚澤:“……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回去找老師嗎,還是報警?”
了了沒說話,本身這件事也跟她無關,她往前走了兩步,随意選了個離自己最近的倒黴蛋,一腳踩在了對方臉上。
她穿了一雙小羊皮短靴,沒什麽鞋跟,但鞋底比布鞋和運動鞋都硬,她又不客氣,直接在對方臉上印了一枚巨大的鞋印,又随意踢了兩腳。
就跟踢路邊的小石子一樣,漫不經心,又毫不留情,根本不怕把對方踢出毛病。
耿厚澤跟同桌都瞪大了眼,然後了了就走了,臨走前只說了一句:“藥效持續一個小時。”
她什麽也沒說,但耿厚澤感覺自己懂了。
想想這幾個混蛋吓唬她同桌,還搶她同桌的錢,又威脅她同桌偷家裏的錢給他們花,被抓了還這麽嚣張,再想想了了踩的那兩腳,真是解氣。
于是耿厚澤也沖上去對準其中一個一頓拳打腳踢:“不是很厲害嗎?不是要錢嗎?起來拿啊!趴在地上裝什麽烏龜王八蛋?垃圾!去死!”
同桌目瞪口呆,緊接着被耿厚澤叫道:“你還傻愣着幹什麽,不趁着現在報仇更待何時?”
同桌還是心裏發慌,尤其耿厚澤還往這幾人身上摸來摸去,每個口袋都翻了一遍,把所有的錢全沒收了,此外還摸出了火柴跟香煙,以及一本卷了邊的劣質本子。
這幾個成績爛得跟屎一樣,居然随身帶筆記?
出于好奇,耿厚澤随意翻了翻,随即臉蛋爆紅,只覺手裏的破冊子燙手,差點兒沒丢地上去。
“怎麽了?”同桌問。
剛才被攔路耿厚澤都能鎮定以對,這會聲音卻在抖:“你,你快去找大人來,我在這等你。”
同桌不放心:“不行,還是你去找,我留在這。”
本來這事兒就是因她而起,她肯定不能把朋友一個人丢在這裏。
耿厚澤臉更紅了:“趕緊去!少廢話!”
她兇巴巴地一吼,同桌被吓得一激靈,立馬聽話了:“是!”
說完轉身便往外跑,不知是故意還是有心,她也不經意間踩在了倒地的人臉上,踩得對方當場抽搐了兩下。
學校已經沒什麽人了,只有門衛和幾個值班老師,一聽說有學生在外面被劫,幾個老師吓了一跳,留一個去通知還沒走的領導,剩下的一窩蜂湧出校門,她們到地方的時候,耿厚澤還站在原地,她拿冊子的手都不敢動,看見老師來了如同見到救星,趕緊把冊子交上去。
值班老師裏正好有初一年級的老師,她認得耿厚澤,當然也認得地上躺的這幾個。
沒工夫看冊子,老師先關懷了耿厚澤一番,确定她沒被欺負後,才有空管那本冊子。
“他們這是怎麽了,怎麽趴在地上起不來?”有老師問。
耿厚澤開始睜眼說瞎話:“不知道,就剛剛他們還想攔着我跟齊沐要錢,但不知怎麽突發惡疾全倒下了,不會是年紀輕輕得什麽病了吧。”
同桌齊沐在旁邊猛點頭,兩人誰都沒把了了供出來:“是啊是啊,他們突然倒了好吓人!”
老師們看了那本冊子,臉色都是黑紅交加,趕緊把地上的幾個弄起來,好在藥效逐漸過去,他們勉強能動了,耿厚澤跟齊沐先是說了她們的情況,然後便被兩位老師分別騎自行車送回了家,畢竟太晚了,放孩子一人走路她們不放心。
但這事兒可沒完。
耿厚澤撿到的冊子是個手抄本,不知這幾個男生打哪兒弄來的,裏頭抄的是篇淫穢小說,絕對不應該是學生該看的內容,所以老師們立刻上報給了學校,學校又通知了家長。
事情逐漸鬧大,齊沐家裏得知女兒被欺負,惱火得很,逼着學校開除這幾個人,鬧到最後連公安都來了,幾個男生都提起了了,說是她給他們噴了毒藥,可耿厚澤跟齊沐一口咬定當時就她們兩人在場,根本沒有什麽了了。
不管怎麽說,總歸是把了了牽扯到了,所以學校也通知了她家家長。
來的是玲珑,她正好從外地回來,得知事情的原委後,當着校長主任老師還有其它家長的面,連質問了了都沒有,直接不客氣地大笑出聲:“這幾個小畜生恐怕是黃書看多了才暈的吧,我要是你們,就帶他們找獸醫挂個公畜科,說不定能查出來點什麽。”
她說話實在難聽,幾個男生的家長險些氣死,其中一個男家長直接揚起巴掌就要扇玲珑耳光,離得最近的老師吓了一跳,趕緊去拉人,她手剛伸出去,那膀大腰圓的男家長已經被玲珑扭住了手腕,然後反手就是一記堪比鞭炮的嘴巴子!
“啧。”
玲珑松開手,擡腿踹在男人下腹,對方已如煮熟的蝦子痛到弓起身體,她卻渾不在意,只瞧了眼自己的手心,嘆了口氣:“皮糙肉厚,害我手都疼了。”
所以說熱武器有什麽不好嘛,可以讓嘈雜的人直接變得安靜,偏偏清歡不給用呢,說是要遵紀守法。
——龍女大人也只能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進行一點反擊了。
“你們看到了吧!她打人!我要報警!我得去醫院檢查!”
男人被攙扶着從地上起來後,如是要求道。
潘校長眉頭一皺,正要開口,玲珑卻先一步說話了。
“行啊。”
玲珑笑着說,“反正都要去醫院了,輕傷怕你到了醫院痊愈,不如我再給來兩下。”
她笑嘻嘻的,卻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氣息,莫名令人生畏,饒是混不吝的在她面前也得夾起尾巴做人。這下男生的家長們總算不再大鬧學校,對着老師公安推搡出手,而是可以老老實實坐下來說話了。
潘校長暗暗在心中給玲珑點了個贊。
教出這種孩子的家長可以想見是什麽品行,一到學校就蠻不講理地大吵大鬧,根本不能正常溝通,也不承認他們家孩子勒索同學。學校這邊都查出男生們這段時間的花銷了,家長可好,一口咬定錢是他們給的,學校聯合這兩個女孩惡意誣告,甚至反過來要求學校賠償呢!
這事兒本身跟了了關系就不大,玲珑全程旁聽,潘校長不是個糊塗人,家長說錢是他們給的,好,那按照他們家每個月的收入來算,這多出來的錢是打哪兒來的,經不經得起查?以及這勒索的已經不是個小數目了。
齊沐家裏人每個星期都給她十塊錢零花,逢年過節親朋好友還給壓歲錢,這些錢都是她自己收着的。
孩子懂事,家裏大人也放心,從來不問她錢花哪兒了,現在這些錢全被這幾個男生要走,總數将近一千,都不知道他們怎麽花的!
家長這下傻眼了,學校不肯和解,齊沐家裏更是強硬,再加上不停拱火的玲珑,最後他們家孩子要被開除不說,他們還得賠錢!
最恐怖的是,由于幾個男孩年紀都不大,公安也不好抓,齊沐家裏人還擔心他們不上學後再盯着自家孩子使壞,這時玲珑輕飄飄道:“市裏不是有少管所嗎,趁着只是爛透了還沒臭,趕緊送去調理一下吧。”
那手抄本總不能是從別的同學那弄來的,這幾個男學生跟一些二流子走得很近,清歡知道這件事以後已經跟和書記反應,要不了多久,洪山縣就要開辦一場掃黃打非行動,一個都別想逃。
“幹嘛,想打架?”
男生家長們眼都紅了,而全場的仇恨,玲珑以一己之力拉了一大半,可她半點不帶怕的,甚至躍躍欲試:“來嘛,我保證不打死你們。”
衆人:……
見他們一臉兇狠又透着慫,玲珑很失望,她低頭問了了:“怎麽樣,有我這樣的家長是不是倍兒有面子?”
了了:……
她感覺自己看了一出鬧劇。
總之,這件事最終還是圓滿解決了,齊沐被勒索走的錢最後還找回了三分之一,他們沒全部花完,剩下的則由四家共同補上,學校裏也因此開展了一次反校園霸淩活動,還請了公安給學生們開了講座。
因為這事兒,耿厚澤終于決定終止自己針對了了的單方面絕交,并跟齊沐一起向了了真誠道謝。
了了:“……我們什麽時候絕交過?”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她們什麽時候是朋友了?
耿厚澤:……
離開時她氣呼呼的,齊沐卻雙眼發亮:“她好有性格啊!她的阿姨也好有性格!”
那天在校長辦公室,齊沐親眼看見那個膀大腰圓的男家長被一巴掌扇成陀螺,真的是太帥了!
耿厚澤不滿地噘嘴:“哼,那又怎麽樣,她還不是沒資格擁有我這樣的朋友。”
齊沐被逗樂了,抱住耿厚澤的一只胳膊,親昵地說:“可是你也不能勉強人家呀,也許她就是那樣的性格。而且就算不是朋友又怎麽樣?遇到危險的時候,她還是幫了我們呀!”
耿厚澤也知道,她就是想抱怨一下而已:“我都不跟她絕交了啊,我就說說都不行嗎?”
齊沐:“當然行,因為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會聽的,我們也是好朋友。”
聞言,耿厚澤很欣慰:“好的吧,那你把今天剛學的那篇文言文背了吧,明天早自習我檢查。”
齊沐理科天賦很高,幾乎不亞于耿厚澤,但班級排名卻是十名開外,原因很簡單,語文拖了後腿,她思維邏輯能力很強,一個知識點可以舉一反三,數學老師常誇她很有靈性,可這靈性在文本閱讀類題目面前直接抓瞎,反正她不理解這一句的紅色代表了什麽,那一句的省略號又象征着什麽意義。
兩人一個嚴厲一個哀求的聲音漸行漸遠……
這一年的十一月初,一個驚人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般傳遍了全國。
——高考恢複了!
一時間各大電臺報紙都在報道這個消息,舉國上下一片沸騰,顏校長得知後直接笑中帶淚,她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所有人都興奮激動的時候,了了一家就顯得格外淡定,三人沒一個欣喜若狂的,她們早就猜測恢複高考是這一兩年的事情,所以消息傳來時也并不驚訝。
清歡跟玲珑都要考,這不奇怪,前者需要學歷鍍金,後者向來自傲,但了了也要考,這是沒人想到的。
潘校長在得知了了準備參加高考時很是吃驚。
她很信任這個孩子的自制力,也認為了了以後必成大器,可現在高考,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首屆高考定在十二月底,也就是說,距離高考只剩兩個月的時間,孩子剛上初中就跳級,跳完級後只上了兩個月的學,就要參加高考了?
對于潘校長的勸說,了了并沒有不當一回事,她很認真地同潘校長解釋:“初中生活和大學生活對我來說沒什麽不同。而且我……家裏人也要參加高考,她們如果考上了,勢必不會留在洪山縣,我即便不參加高考,肯定也是要轉學的。”
潘校長認識清歡,連忙問:“你媽媽要是考上了,就不留下來了?”
她欲言又止,了了知道她想問什麽。
春山食品現在是洪山縣的招牌,不僅為洪山縣提供了許多工作崗位,也帶動了本地經濟,如此蒸蒸日上之時,身為負責人的清歡卻要參加高考,而她一旦考上就要念四年書——那春山食品要怎麽辦?難道要交給別人負責嗎?
說實話,整個洪山縣,甚至整個丹山市,都不一定能找到能力媲美清歡的人。
了了沒多說什麽,只對潘校長道:“她很聰明,從不平庸。”
春山食品是清歡一手建立的,即便交出去,也不可能是現在。
不管潘校長有多麽擔心,該來的總歸會來。
參加高考的人有很多,春山小學的一些老師也有意參加,顏校長很鼓勵她們,還專門留了兩間空教室來給她們學習用,她自己有空就來給老師們補課,漸漸地名聲傳揚出去,來旁聽的人也越來越多……
袁老師是老知青裏最高興的那個了。
很多已經在本地成家的知青因為高考恢複,沒少鬧家庭矛盾,只有她多年來始終沒有斷掉學習,又不拖家帶口,別人在家裏哭鬧吵架的時候,她在教師宿舍美美多做了好幾套題,基礎打得特別牢固。
說來也巧,高考第一天洪山縣正好下了雪,了了一早起來,就看見院子裏多了三個雪人,玲珑堆的,她把自己堆得特別好看,個子又高腿又長,但清歡就比她矮一截,至于了了更是奇形怪狀,圓圓的腦袋圓圓的身體。
對此龍女大人振振有詞:“你現在就是比我矮啊,至于她……”
低頭看了了一眼,呵笑一聲,“雪人嘛,就要有雪人的樣子。”
清歡對她的惡劣不以為意,了了也很冷淡,但出門時她一個不小心撞到了玲珑的雪人上,好巧不巧,給雪人腦袋撞下來了。
玲珑嘶了一聲就要來揍她,了了當然不會站在原地被她欺負,眼見這一大一小跑個沒影,清歡只能盡力:“雪天路滑,小心一點——”
一路打打鬧鬧到了縣中學考點,還沒到入場時間,校門口已經排滿了人,好多人不知什麽時候來的,帽子跟肩膀上都白茫茫一片。
清歡跟玲珑是成年人,報名考試不奇怪,負責檢查準考證的老師頭都沒擡:“小孩子不能帶進去。”
清歡忍笑道:“她是考生。”
“什……”老師驚呆了,她不是縣中學的老師,所以不認識了了,只用驚奇的目光看着,“你多大了?”
看着個子倒是挺高的,可準考證一拿過來,再看看了了,她愈發震驚:“我看你個頭怪高的,沒想到還不到十歲?”
了了平靜以對。
直到進了校門,她都能感受到那位老師依舊震驚的目光還停留在自己的後腦勺上。
縱觀洪山縣所有考生,不滿十八的确實也有,但不滿十歲的,還真就只有了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