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點出任何的波瀾,甚至于心底也不曾泛起情緒,以眠輕旋身體,衣袂撩撥幾許嘆息。
三年旱,三年不見;半生許,半生不念。
只與街市隔着一方厚牆,以眠突然聽到了愈漸愈近的腳步與喧嘩之聲,不禁柳眉緊蹙。依稀聽得大門被拍打的悶聲,她徑自加快了步伐,完全未曾顧及身後的二人。
下人仍舊不見身影,以眠費勁地打開大門,便看到了跪了一地的百姓。沾滿塵土的粗布麻衣素裹,不論男女老少,皆滿面欣喜,深深的溝壑布滿臉頰、手掌,不顧,隔着一層髒污,個別之人額前仍隐隐泛紅,見她開門而出,百姓皆直呼“仙人”,便不住磕頭,“咚咚咚”的聲音傳響天際。
仙人?想當初,莫不是這些愚昧的世人,九天殿何曾會敗落?只是,即便如此,她與風連仍是不能借此而怒,畢竟,他們只是世人,愚昧的世人——
“師父,你是否看到……”弱弱的聲音霎時消散,只剩下微張的紅唇,與眸底迷茫的漣漪。些許百姓依舊長磕于此,多數僅僅為感激地注視着,是在求得她的原諒,還是渴望她還能給世人帶來什麽?
“以眠,我都放下了,你又是何必……”紹以眠轉過身,視野中風連的長袍頗裹着一副可笑的普度衆生的模樣。白衣襯得他的臉色愈發慘白,是在壓抑着體內叫嚣的恨意而致吧!她勾起唇角,扯起裙裾一步步走向他。
風連盡力維持着不改的笑靥,捏着流轉佛珠的手指微微顫抖着,卻似不露分毫情緒。
“風連,如若我嫁予他,你可否還俗?”紹以眠可以感覺到蘇钰握緊的拳頭發抖的模樣,卻依舊笑得情意蕩漾。未沾染絲毫蔻丹的手指緩緩扯上他的上衣,像曾經那般熟稔。
“你滾——”咬牙切齒的聲音拖着狠狠地尾音,反倒是蘇钰壓制不了情緒,的确,如他那般桀骜的人,又怎會容忍?他們都太熟悉彼此,明白,如何能夠簡單地将對方傷得痛不欲生。
“素星之居,當許我這主人,而,皇上,九五之尊,自可随時離去!”她笑得更妖冶了,杏眸彎彎,微微泛起漣漪,不施粉黛的容顏卻美得令人感到悲傷。
蘇钰全然未注意到一切,果真是氣憤地甩袖而去,天子的霸氣瀉出,百姓們愣在原地,無一人敢于打破僵局。
“眠姑娘勿怒,天子之威總歸不散,自古天下莫非王土,皇上卻在此受挫,自然愧憤。”梓兒不知何時繞到前來,乍一見,容貌清麗,膚若凝脂,同樣不施粉黛,不挽繁髻,若不是低眉屈身,簡單衣衫,倒也像個大家閨秀模樣。
百姓不言不語,見素星居中一名下人都如此雅致,不免對這更為驚嘆。旱災,饑荒,一年又一年,卻不曾聽說這素星居如何狼狽,若非天子所護,這一片淨土,早已歸于塵埃。
“梓兒,我們回屋!”紹以眠放下扯住風連衣袖的手,若無其事,突然肅然起來,仿佛之前的景象皆非她所為,于風連手指間轉動的佛珠,仍是一顆一顆地動着。
“是的,眠姑娘。”梓兒屈身福禮,擡首瞥了一眼風連,“對了,眠姑娘,還未請教這位是……”如此如女子般精致的容貌,卻是歸了佛門,真是可惜了。
“風連。”風連邁步,直截繞過瞠目結舌的百姓走向了空蕩蕩的街道。青石板,灰粉牆,枯葉垂淚,新綠漸起,微風拂起他的衣衫,清靜,卻又落寞。
風連,梓兒微微皺起眉頭,看不穿她那一臉平靜的小臉,全然不知她的心思。
身旁眠姑娘已垂首不語,遮下眼簾,只餘似是泛紅的眼眶,轉身,生生避開了他的背影。
“仙人安好!”百姓又是齊齊地磕下響頭,全然被緊閉的大門隔絕。
楚天閣,輝煌黃色裹住半室,白玉圓柱撐起了看似沉重的頂部四角,本就肅穆的地方此刻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紫檀木椅,蘇钰一把拂落小太監端上的碧螺春,茶水灑在書桌之上,浮起幾抹沉香氣味。令人倍感安逸的氣息萦繞鼻尖,卻是怒火難息。小太監默默撿起地上散落的碎片,顫抖的雙手不時被鋒利的邊緣割傷,卻是仔細收拾完又匆忙離去,絲毫不敢在火上澆油。
“紹,以,眠,未曾料到三年過去,你仍是信他不信我!呵呵,還說什麽,還能說什麽?”
聲音在房間裏回蕩,傳響,甚至于門開的“嘎吱”聲音都被掩蓋了住。
“蘇钰,沒想到如今你還是改不了這性子。”白衣入目,風連卻絲毫不懼這攝人的氣魄,只是平淡地撚動佛珠。
“風連!你別以為朕不敢殺你,”蘇钰一掌拍在了空無一物的桌子上,氣氛更為凝重,風連依舊無動于衷。“世人只知求雨,而你又把功勞攬在了紹以眠之身,如今的你,不過是庭前寺的小小和尚,有何資格在這兒指責朕!”
“憑你在乎以眠,憑以眠把我當做她最重要的親人。”風連猛地擡頭,話語最後,似乎收住了一縷話語,只是親人罷了。
蘇钰拂袖,轉身負手,絲毫不想再看他一眼。“在乎?你未免想得太多了。”淩厲的話語幽幽,卻斷然停在了一瞬間。那根白玉墜珠簪,被置于高架之上,纖塵不染。
“所以,你覺得自己是不在乎的嗎?”風連淡然地上前,順着他的視線凝視着那根簪子,正欲伸手取來,被直直握住了手腕。
“在乎又如何?這根簪子,你動不起!”
“蘇钰,當初若是知道你是這般模樣,我便不該放手!”風連似乎有些動怒,捏着佛珠的指節微微泛白。
“那又如何?你以為枯骨萬裏、阿眠離開,都是朕願意見到的局面?說實話,你不該揣測君意……任你占蔔再過高明,不也沒有料想到過今天嗎?”蘇钰轉身,布滿陰霾的臉上多了幾分狡詐,“那時你說過,給你七日,倘若一切進行得毫無差錯,阿眠便可回來。只是如今,朕覺得,七日也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