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四方小空地,五六個人圍靠在一棵樹周圍,互相擠着坐着。因為不擠着的話,可能人都會坐不穩。
大多數人早已血浸透了衣衫,徐老帶着小青一個接一個地進行簡單的包紮。不過之前在馬車上的時候,徐老也沒閑着,他坐在馬車裏面就把止血的藥材給配好了。
所以一下馬車,秋月和春花就開始架鍋爐煮湯藥,這些事情她們還是能做的。
大家看見徐老來了,有些年紀不大的,都開始哭了。
根據明裳歌這段時間以來對這座山寨的了解,這些孩子大多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沈謬看起來也沒多大的樣子,所以這裏就徐老一個長輩,許多人剛來寨裏的時候都還是屁大點小孩,所以大家把徐老當成父親一樣看待,明裳歌也能理解。
包紮的事情,明裳歌搭不上手,但是她也沒有走開,一直在旁邊幫忙遞着東西。
包紮的布條不夠用了,許多都沾滿了血跡,明裳歌便叫春花去馬車上把她的披風取來。馬車裏秋月經常會給她備着一件披風,她受不得凍,在馬車裏,天氣涼了便可披上這件披風。
披風為了禦寒,都是棉布的材質。
明裳歌沒有猶豫,直接叫春花過來幫她一起把披風給剪成了布條。
披風很大一件,這件被細細地剪下來之後,就有一小大包布條了。
徐老看着小青從明裳歌那裏抱來的布條,突然嘆了一口氣,他手裏緊緊攥着那錦布披風剪成的布條,叫小青去把明裳歌給叫過來。
一兩個時辰過去,一大半人的傷口都已經被包紮好了,明裳歌也在外面站了一兩個小時,此時她是正準備去馬車裏休息一會兒的,但是見小青過來叫她了,她也就沒上馬車了。
徐老這會兒也累得不行了,明裳歌走進後,就看見他随意找了一塊石頭便坐了下來,她擔心石頭涼氣重,出聲提醒道:“這石頭上寒氣重,您要不要墊個布包?”
只見徐老擺了擺手,語氣粗重:“把你手伸出來,老夫給你把把脈,你這孩子本來就身子不好,再這麽勞累下去可就真好不了了。”
明裳歌點點頭,把手伸了出去,自己的身子她還是有數的,也正好,她也确實感覺到累了,就想去馬車上休息休息。
沒過一會兒,徐老就直直搖頭嘆氣,今天這麽一折騰,就連明裳歌都能肉眼看出來,他臉上的皺紋都深了許多。
徐老:“你現在趕快先去休息休息吧,到時候我讓小青給你配一副治風熱的湯藥,一定要及時喝,記住了嗎?”
他還絮絮叨叨地接了一句:“你們一個一個的,真讓人不省心!”
說完之後,他還點了點明裳歌的鼻頭。
“不省心?還有誰讓你不省心了啊?”明裳歌總能抓住一些旁人察覺不出來的點。
“還能有誰?剛才聽秦晨說,沈家那小子也受了傷,這受傷就算了,他受傷了還在往外面跑,真是不憐惜自己的身體。”說着說着,明裳歌都能看的徐老的胡子都氣抖了。
明裳歌眨了眨眼睛,先前忙活了許久,她還差點忘了。
來這裏這麽久,沈謬根本不在這裏,也一直沒有回來。
也難怪這些受傷的人都沒什麽精神氣兒了,自家的領頭不在,大家心裏都是慌亂的,誰都害怕自己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明唱歌問得小心翼翼。
突然間,樹林外面傳來馬匹嘶鳴一聲——
一匹棗紅色良駒在泥濘的土地上慢慢踱着步,時不時還從鼻子噴幾口氣。落在地上枯敗的樹枝,被馬蹄踩的噼裏啪啦響,因為有了響動馬匹開始急躁起來。
馬匹都如此,剛下馬的人也亦是沒好氣。
被高高束起的馬尾,因為人走動的步子太大,而被蕩起了一個很高的弧度。
他幾大跨步走到了徐老這邊,把衣擺一撩,随意坐在了徐老前面的地上,根本不管地上是否有泥濘和枯葉樹枝。
這是來自少年的不羁。
“徐老,我真的沒事,您把我這麽着急地給叫回來,可讓我先前的交涉功虧一篑了啊!”
他嘴上雖然一直不停地念叨着,但手上的動作卻很聽話,默默地把袖子刷了上來。
右手的小臂膀上,一條赤紅血肉模糊的刀傷,□□裸地展露在外人面前。
徐老看到直搖頭,嘆氣聲一聲接一聲:“交涉?交涉什麽交涉,你能跟那群暴徒講道理?”
“你這是胡鬧啊!”
徐老把沈謬的手臂搭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幫他按揉着傷口周圍,待他仔細看了看着傷口之後,眉頭就皺得更深了:
“你再晚一會兒,這手就該廢了。”
一直站在旁邊的明裳歌看到傷口之後,肩膀直接一顫。
傷口處已經不是流血水了,而是流膿水。
看樣子是已經受傷很久了,并且還一直沒有得到醫治。
“你不疼嗎?”
明裳歌沒忍住,擡眸看向了沈謬。
四周寂靜,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終于讓沈謬注意到了這旁邊還有一個人。
他的一雙眼睛,猶如山裏的獵豹,敏銳又機警。
“你怎麽在這裏?”
明裳歌的瞳孔一縮,似是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麽問,先前蒼白的臉色因為這一下恍惚,被激起了一絲血色:
“寨裏人手不夠,我過來幫忙。”
話音剛落,另一邊的徐老已經拿出火折子,準備在旁邊生火了。
沈謬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見徐老的火剛打上,便在旁邊幫忙吹氣。
“你那傷口需要清理,待會兒我用刀幫你把手上的腐肉給割掉,如果你怕疼的話,現在就去喝兩口酒壯壯膽。”
“不用了,您直接來吧。”
明裳歌看沈謬的語氣淡漠,似乎這對他來說不足一提似的。
徐老燒火是為了把刀子給燒紅,好去直接割腐肉。此時樹林子裏的天光已經逐漸暗淡了下來,火堆的光亮微弱,火苗的閃動卻更加容易晃暈人的雙眼。
這把被燒得通紅的刀,倒是不似尋常的匕首,它的刀尖成針尖型,這樣能夠讓醫者使用時更加便利。
徐老仔細眯了眯眼睛,但是由于光線太暗,他還是看不太真切,于是只好無奈把刀子遞給沈謬:“你自己來吧,老夫已經老楊昏花了,不如你們年輕人眼睛好使了。”
既然事情如此,沈謬也沒有猶豫,準備自己來。
但是這次他傷的是右手,用左手來使刀,明顯有點拘束,不過好在他倒是一個不怕的人,竟然也沒有猶豫。
即使這一刀下去,還把他自己好肉也一起割掉了,他也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嘶——”
這一聲倒不是沈謬叫的,是蹲在旁邊的明裳歌沒忍住,突然嘶叫了一聲。
沈謬頓了一頓,看向明裳歌。
明裳歌皺着眉頭,一臉難忍的樣子:“我來幫你吧。”
說完,她也不等沈謬同意,自己奪過了沈謬手裏的小刀。如果這放在平時,她肯定不能那麽輕而易舉地拿走沈謬手裏的東西,但是這次豆大顆的汗珠挂在沈謬的額頭上,不論他再怎麽不怕疼,此時他也只是空有一身虛力。
明裳歌把刀柄捏了捏,學着沈謬先前的樣子,把傷口周圍紅黑的腐肉給一點一點割去。
沈謬看着自己跟前的小姑娘,她一邊手上動着刀,一邊嘴巴還不停地往自己傷口上吹着氣。腮幫子一股一股的,睫毛也随着面部的這番動作微微顫抖。
比她睫毛顫抖得更甚的,是她的手。
沈謬沒出聲,任由她在他的手臂上揮舞着刀子。
說來好笑,明裳歌恐怕是第一個敢在他身上劃拉刀子的人了,更讓沈謬覺得出奇的是,自己竟然沒有絲毫想要反抗的意思。
明明這是一件讓人能夠疼到哭天喊地的事情,可現在的沈謬,卻盯着明裳歌頭頂的發旋兒出了神,不自覺的,嘴角起了弧度。
小姑娘白玉冰涼的手臂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天晚上,沈謬忘了告訴明裳歌。
其實她的手臂,比她嘴裏吹的氣更加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