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遣欲面色如常, 又閉上眼睛假寐。
冉绮按響床頭鈴找來醫生,和江遣欲說自己先走。
江遣欲客氣地應了一聲。
走到門口,冉绮聽見他對醫生說, 他身體沒什麽知覺。
冉绮瞬間松了口氣, 腳步都變得輕快。
走出病房, 傅含星正在門外侯着,見到冉绮又問:“江先生有沒有對你說什麽?”
冉绮搖頭。
傅含星很費解的樣子,提出送冉绮離開。
路上冉绮無聊, 有意突然放出馬園園,吓得傅含星呼吸都停了兩秒。不過他面上不顯,緩過神道:“你又養了只鬼?”
冉绮笑嘻嘻地道:“這是我園園姐。”
傅含星若有所思,“這周游戲也死了不少人。”
冉绮聞言, 表情莊重地認真聽講。
傅含星:“不過這周,那些自殺的人很奇怪,他們會刻意在沒有其他人的時候自殺。”
游戲操控失敗玩家自殺, 為什麽要選人少的地方?
這麽為當地管理機構考慮的嗎?
冉绮問道:“上次那批沒自殺,被監管起來的人,他們怎麽樣了?”
傅含星擰眉:“在監管所裏生活,但行為舉止很奇怪, 像人又像動物,對什麽都很懵懂。不吃人的食物, 不吃死物, 愛吃活人。餓到不行的時候, 我們提供的活畜他們也能接受。我們暫且稱他們為活鬼。”
冉绮思考片刻, 揣測道:“有沒有可能, 游戲操控的自殺其實不是自殺, 而是殺掉原本身體裏的魂魄, 讓這些活鬼得意以在人體內寄生?”
傅含星:“我們也有這樣的猜測。而且我們也選出了一些活鬼進行培訓。結果是他們會學習模仿人類,且學習速度快得可怕。”
“當模仿人類達到一定程度後,他們會獲得原身的記憶,不暴露本性的時候,完全可以裝成一個普通人類混在真正的人類中生活。”
冉绮表情沉重。
所以,這游戲其實是在讓非人類入侵玩家世界?
傅含星又道:“這周我也參加了游戲,問了一下其他參加游戲的人,可以初步判斷游戲是一星期進行一次。”
“游戲內危險程度很高,江先生這次跟我一起進入了游戲。這次要不是江先生,恐怕我就回不來了。”
冉绮驚訝道:“江先生也是游戲玩家?他還能控制他自己和誰組隊進入游戲副本?”
傅含星點頭,“确切地說,江先生其實是全球第一位游戲玩家。在我們進入游戲之前,他已經将游戲通關了一遍。只不過,沒進入過游戲的人是會自動忽略與游戲相關的信息的,所以他以前并沒有将這事告訴我們。”
也正因如此,大面積的自殺雖然造成了一部分社會壓力。但普通人還是不會因為這種未知游戲而恐慌。
冉绮期待道:“那江先生可不可以帶我和你們一起玩游戲?”
傅含星道:“可以。”
冉绮興奮。
組隊打游戲可比散排爽多了。
可他話鋒一轉:“但是江先生要帶我們機構的人。你有你的芳芳姐和園園姐保護,我們機構的玩家只能靠自己,沒有人帶,生存率太低了。”
而且很幸運的是,大家進入游戲的時間并不是同時,是分批的。
在游戲中不論過了多久,現實裏也只是一眨眼。
所以江遣欲可以在短時間保住很多人的性命。
冉绮感慨:“他就是你們的外挂。”
傅含星點頭:“可以這麽說。”
以前江遣欲就是外挂,現在更是了。
為了提防未被發現的活鬼會去攻擊江遣欲,機構還特地安排了很多人,扮成醫生護士進入淮城私立醫院。
雖然江遣欲不一定需要這樣的保護。
可這是他們機構對江遣欲的重視,是一定要做的。
說話間,車開到冉绮樓下。
傅含星送冉绮到單元樓門口,又道:“明天我們有一個行動,希望你能參加。”
冉绮:“什麽行動?”
是歡迎會還是團建聚餐?
傅含星嚴肅道:“現在游戲範圍已經不只是淮城,隔壁洪城也被波及到了。上頭抽調了淮城對游戲有一定了解的骨幹去了洪城支援,而現在我們又發現這些活鬼會融入人類,淮城人手不足,所以……”
冉绮聽懂了:他想抓她去做苦力。
工作任務加重,冉绮有一點不開心。
不過她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答應道:“那行吧,明天你來找我?”
傅含星笑起來,點頭:“嗯,明天早上八點。”
冉绮苦起一張臉,趴在馬園園身上假哭:“我現在就感覺好累,園園姐背我上樓,我要從現在開始為明天攢點體力。”
馬園園比李芳芳好說話,爽快地背起冉绮。
李芳芳在一旁嫌棄地嗤了一聲。
傅含星看着她們一人兩鬼的背影,深感不可思議。
就像第一次見到江先生一樣震撼。
江先生能讓非人類對他産生畏懼。
而她,總是會讓這些非人類喜歡她。
*
翌日八點,傅含星準時來接冉绮。
冉绮嘴上說累,但他來接時她已經準備好,随時可以出發了。
傅含星看看她的小裙子小皮鞋,早知道她會穿成這樣,将帶來的離隊制服發給她。
最小碼的制服,穿在她身上還是有點大。
傅含星擺出了隊長的架勢,道:“你需要多吃多鍛煉。”
冉绮戲精敬禮:“是,長官。”
傅含星禁不住笑了,讓她上車。
今天開的車是十人座車。
車門一打開,看到車裏坐滿的隊員,冉绮腦海裏蹦出五個字:一車面包人。
她對面包人,不是,隊員們揮手問好。
隊員們也都笑着和她打招呼,讓她坐在一名女隊員身邊。
女隊員叫段心竹。
冉绮落座後,她刻意把其他隊員往旁邊擠了擠,給冉绮留出稍微寬松的位置。
然後,抱住冉绮,摸摸她的頭,揉揉她的臉。
冉绮:……
感覺自己好像被當成了小奶貓對待。
段心竹還在她身邊感慨:“好小哦。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隊長,待會兒讓她跟着我吧。”
冉绮順勢靠在段心竹懷裏。
大姐姐的懷抱又軟又溫暖,她道:“我十八啦。”
傅含星上車坐駕駛位,邊開車邊道:“待會兒她跟我一隊,去雲倫小區。”
“啊?”段心竹詫異地摟緊了冉绮,欲言又止,“這不好吧?”
一個小區能有什麽不好的?
冉绮猜雲倫小區可能是最危險的地方。
傅含星:“你不要看她這樣,她能操控兩個鬼。其中一個還是百年厲鬼。”
段心竹瞪大眼睛看懷裏的冉绮。
其他隊員也震驚地看過來。
冉绮一臉純真地眨巴眨巴眼睛:“什麽操控,多難聽,那是我芳芳姐和園園姐充滿母愛的保護。”
段心竹和隊員們都忍不住詢問冉绮是怎麽得到的兩只鬼,兩只鬼又是怎麽願意保護她的。
對此,冉绮故作高深地給出回答:“緣分,因為愛。”
還裝模作樣地做了個抽煙的動作。
離隊全員:……
這是個沙雕。
玩笑開過後,冉绮才正式和他們說起芳芳姐與園園姐的來源。
為了不讓他們害怕,她把芳芳姐與園園姐都說得十分可憐無辜。
一路閑話,他們還互相加了微信。
很快,車開到淮城私立醫院門口。
冉绮困惑,不是要去雲倫小區嗎?怎麽到這兒來了?
轉頭就見江遣欲穿一件白色休閑襯衫,一條黑色休閑褲走出來。
衣服簡約但很有設計感,一看就很貴。
冉绮看着他停頓了一秒,又很快收回視線,無事發生的樣子。可她腦海裏已經在那一秒內回顧了一下昨天的事。
昨天她除了握了他的手,其實還不小心……不過他那時候沒知覺,她就當沒握過好了。
江遣欲上車坐副駕駛。
冉绮靠在段心竹懷裏,活潑地和他打招呼:“江先生今天也和我們一起巡邏嗎?你身體好點了嗎?”
江遣欲側目微笑,淡淡“嗯”了一聲。
正抱着冉绮的段心竹莫名感到自己的手被他的目光刺着。
她和其他隊友同江遣欲打完招呼後,悄悄收回了手。
冉绮不明所以,眼巴巴地看着段心竹:為什麽不讓我靠着偷懶了!
段心竹對她使眼色,悄悄用微信給冉绮發消息:“江先生是個克己守禮的人,可能看不慣我們東倒西歪的坐姿。”
段心竹和隊員們都擺正了姿态。
冉绮沒骨頭一樣靠在座椅上:……
她是編外隊員,偷點懶應該沒什麽吧?
江遣欲沒有看向她,拿平板電腦刷着什麽資料。
冉绮便安安心心癱着。
八點四十,抵達雲倫小區。
段心竹與其他七名隊員被分成兩隊,派去雲倫小區附近的街道巡邏。
冉绮、傅含星和江遣欲,則進入雲倫小區。
雲倫小區在老城區,有多年歷史,整體比較破舊,老年人很多。
門口保安看門也不嚴,可以自由出入。
走入小區,冉绮聽見唢吶吹奏聲,看見小區內有三個單元樓門口都挂起了白布。
三張奠字黑布被竹竿撐着随風飄飛。
冉绮問道:“這都是死去的玩家嗎?”
傅含星搖頭:“這三個是被殺的,他們的家屬已經報案了。”
冉绮了然地“哦”了聲。
傅含星:“第一個被害者父母報案時,警方派人過來查看過,死者渾身的肉都被割走,卻沒有在附近留下任何痕跡。小區監控也沒拍到有人帶着大包裹離開那棟單元樓。”
警方派人蹲點,在附近單元樓四處查看,翻找下水道,都沒有發現任何血肉殘留。
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兇手連續兩天又殺了兩個人,死者情況與第一起兇案一樣。
于是這件案子就被派給傅含星了。
警方是明面上用于安民心的,傅含星才是處理這案子的主力。
他判斷殺人者是活鬼。
這次來雲倫小區的目的,就是找出那只活鬼。
冉绮:“咱們要怎麽找?全小區挨家挨戶搜嗎?”
傅含星:“江先生推算出了那只活鬼所在的單元樓,我們先去那棟單元樓搜查。”
這棟單元樓有六層,十二戶,因是老小區,還沒有電梯。
要爬六樓,挨家挨戶敲門檢查,冉绮想想就累。
可惜活鬼不是鬼,如果它想要隐藏自己,就算是芳芳姐也找不到,
不然她就讓芳芳姐找了。
冉绮一臉苦相,跟在傅含星身後敲響第一戶門。
101的房門打開,一名中年男人穿着背心問:“你們找誰?”
傅含星不方便暴·露特殊身份,道:“你好,我們是街道辦來檢查各家住戶管道的。”
中年男人又問穿着和他們明顯不同的江遣欲:“他是誰?”
冉绮從善如流地道:“他是管道師傅,現在街道考慮重新規劃管道,他是來做規劃的。你看他還帶着電腦呢。”
中年男人點頭表示了解,讓他們進屋。
傅含星和江遣欲悄然觀察着屋內情況,然後去廚房和衛生間檢查管道。
冉绮不去,她往客廳一坐,開始和中年男人唠嗑:“叔叔,你最近經常在家嗎?”
中年男人正在吃早飯,啃着油條道:“怎麽可能經常在家,我要上班呢。昨天晚上到十二點才回家,今天早上五點多就醒了,哎,年紀大了睡不着。”
冉绮感嘆道:“那你好辛苦啊。最近這裏不安全,每天那麽晚下班,叔叔要注意安全,盡量和別人一起走呀。”
她給人感覺太無害,太真誠。
說沒兩句,中年男人就毫不設防地道:“我本來是和別人一起走的,就是住樓上301的那個小孫,他跟我在同一個廠當保安,還是我介紹進去的呢。小夥子人不錯,就是腦子不怎麽聰明。上個星期從樓上摔下來,把手和腿都摔斷了,還是我和他媽一起把他送去醫院的。”
“他現在請假休息,我每天就一個人上下班了。你還別說,我這兩天晚上一個人下班的時候,還真有點害怕,以前從來不怕的。”
冉绮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他是什麽時候摔下來的?怎麽摔的呀?他家困難嗎,我看看回去可不可以給他申請個補助。”
一聽要幫忙弄補助,中年男人開始知無不言,“就是上周六,他說是看到有貓被卡在六樓空調架上,他想去救,一不小心自己摔下來了。還好沒摔死,不然他媽也活不下去了。”
“他爸爸去世早,他媽媽一個人把他拉扯大,他有工作但是賺不了幾個錢,他媽幹保潔,早出晚歸,也掙不了多少。”
“現在從樓上摔這麽一下,他媽每天要照顧他,沒法兒出去工作,進醫院還花了一大筆錢。他媽媽自己身體也不好,一直舍不得去醫院,天天吃止痛藥硬扛着呢。他們家是真困難,要是能弄個補助那真是要感謝你們。”
中年男人提前代表他們家向冉绮表達了感謝。
冉绮道不用,繼續跟他閑扯,心想江遣欲和傅含星怎麽還不出來,這兩人該不會真在檢查管道吧。
和中年大叔繼續聊301小孫十分鐘後,傅含星和江遣欲終于出來了。
冉绮和他們一起離開,中年大叔還出門送,道:“麻煩你了小姑娘,上點心哈。”
冉绮點頭笑道:“你放心,我盡量幫忙。”
中年大叔連連點頭關門。
傅含星不解地問冉绮:“幫什麽忙?”
冉绮頗為得意,“就是借幫忙套個話,我們不用一戶一戶查啦,直接去301看看吧。”
她往樓上走去,發現江遣欲走在她前面上了樓。
她震驚道:“江先生又推算出來了?”
傅含星點頭:“活鬼現在是人的身體,他吃下那麽多人肉,消化後肯定要排洩出來。”
冉绮一臉惡心,悄悄遠離他倆,“你們掏馬桶了?”
傅含星連忙否認:“當然不是!我們是隔着管道檢查管道內有無活鬼的能量殘留,根據一樓管道的能量殘留量,可以推斷他大致住在幾樓。”
冉绮這才收起嫌棄,又一臉期待地問:“那是不是301?”
傅含星笑道:“是。”
冉绮開心地像考試得了第一,蹦跳了下,嘚瑟道:“我也很厲害。”
“是。”傅含星看着她笑。
她确實很厲害,什麽七大姑八大姨,她都能套話。
他們一個眉飛眼笑,一個含笑注視。
江遣欲站在樓梯拐角處俯視着他倆,眼神微冷,“上樓。”
傅含星不再嬉笑,正色應是,跟上樓。
冉绮也雀躍地跟上。
不用挨家挨戶搜查,她是真的很開心了。
到達301,冉绮上前敲響房門。
門內有人連聲應:“來了來了。”
還時不時發出咳嗽聲,但過了好一會兒,才打開門。
開門的女人身上散發出一股汗酸,穿着花布短袖,頭發淩亂地紮着。
她就是小孫的媽媽。
聽101中年男人說,孫媽媽今年才四十出頭。
但看她頭上的白發和滄桑的面容,像六十歲的人。
冉绮放柔了語調,道:“我們是街道辦的,聽說了你們家的情況,特意來核實。核實之後我們可以為你們向上面申請一個補助。”
孫媽媽一聽,立刻側身請他們進門,“不好意思,我家有點亂,很久沒收拾了。”
冉绮道沒事。
他們家确實很亂,房裏充斥着各種雜物垃圾堆積的怪味。
由于通風不好,怪味中還有一股發酵的氣味。
江遣欲進門便确認了活鬼所在,對傅含星輕輕颔首。
傅含星上前問道:“你兒子呢?”
“睡覺,他最近精神不太好。每天都要睡很久。”
孫媽媽請他們先坐,打開一間房門,探頭進去慈愛地道:“兒子,兒子?街道辦派人來看你了。”
“媽,你讓他們等會兒。”
門內是正常年輕男人的聲音。
孫媽媽應聲,回頭道:“我兒子剛起床,要換衣服呢。”
江遣欲道:“聽說你兒子從六樓摔下來,恢複得這麽快,能自己換衣服了?”
他很有上位者的氣勢,一聽他開口,孫媽媽就拘謹得像被訓斥的員工,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我兒子腿摔得比較嚴重,手還好。一只手骨折,另一只手只是擦傷。”
江遣欲低頭在平板電腦上寫了幾行字,冉绮和傅含星都看到了。
——撒謊。
——這只活鬼的恢複能力,智商,學習能力都超出普通活鬼,是否有特殊能力未知,特殊能力是什麽未知,有可能涉及記憶篡改方面,将不合理的事僞裝成合理。
傅含星擡手抓抓頭發,表示看到了。
江遣欲手頓了頓,又寫上:
小心。
冉绮搖頭晃腦表示知道啦,看上去像只是在活動脖子。
孫媽媽去廚房端來杯子和水,“你們先喝點水吧。”
水是滾燙的開水,倒入杯中,飄出白色霧氣。
冉绮善氣迎人地道謝,接過水杯說太燙了,把水放在一旁。
她不敢喝。
孫媽媽撒謊,是因為她已經看出兒子異樣,卻仍然想維護兒子,還是她已經被活鬼控制了?
無論是哪種,孫媽媽給的東西都不能碰。
孫媽媽不善交際,冉绮有意和她說話,套出些重要信息。可她總是心不在焉。
冉绮能感受到,她此刻心心念念着屋裏的兒子,像在擔心什麽。
說話間,屋內終于傳出小孫說換好衣服的聲音。
冉绮、江遣欲和傅含星進入屋內。
小孫房間被整理得很幹淨,裝修和客廳的老舊完全不同,可見孫媽媽有多愛他。
小孫靠在床頭,穿着短袖。
他臉上皮膚光潔,一只手打着石膏,另一只手裸露出的皮膚也看不出任何傷痕。
孫媽媽端來兩張椅子讓傅含星和江遣欲坐。
冉绮沒地方坐,孫媽媽道:“你要不坐床邊吧?”
冉绮委婉拒絕:“這不太好吧。”
傅含星站起來,道:“你坐我這兒。”
有懶偷冉绮是不會謙讓的。
她立刻坐過去,沒骨頭一樣趴在椅背上,傅含星以保護姿态站在她和江遣欲身邊。
孫媽媽飛快瞟了眼床上的小孫,沒說什麽。
冉绮開始裝模作樣詢問小孫家庭情況,從小到大的經歷等。
她想讓小孫暴露破綻,讓孫媽媽清楚這已經不是她的兒子了。
然而小孫對答如流,孫媽媽在一旁聽着,也沒有任何異樣。
冉绮和他聊了半小時,小孫連一絲詭異的表情都沒露出來,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傷後虛弱的人。
冉绮難得感到挫敗。
這還怎麽對小孫下手?
她對傅含星和江遣欲使了個眼色,站起身道:“你們和小孫談談吧,我有話要和孫媽媽說。”
傅含星會意。
迂回不成那就直接來硬的吧。
冉绮在心裏對孫媽媽說了聲抱歉,帶孫媽媽離開卧室,将房門鎖上。
剛和孫媽媽一起走到301大門處,房內猛地傳出“砰”的震響,仿佛有什麽東西撞上了牆壁。
混亂的響動接二連三,此起彼伏。
孫媽媽顧不上冉绮了,大喊着兒子沖向房間。
然而門被從裏面反鎖了。
孫媽媽心急如焚,用力拍門:“你們是什麽人,放開我兒子,別傷我兒子,你們什麽人……”
她喊着喊着,哀痛地哭嚎:“別傷我兒子,別傷我兒子啊……”
她不斷重複這句,冉绮上前哄騙她:“孫阿姨,我們沒有傷害您兒子,他們是想把你兒子帶去治療,擡你兒子的動作可能不太穩,撞到什麽,門不小心被反鎖上了。您要是不放心,待會兒等他們出來,您跟我們一起走,好嗎?”
“我不跟你們走!你們是什麽人,我要報警,我要報警……”孫媽媽六神無主,渾濁的眼裏不斷流下淚來,去桌邊拿起電話撥打。
冉绮不怕她報警,畢竟他們的行動是官方知道的。
不過她還是走過去,不停地勸孫媽媽,“你要是不信任我們,待會兒警察來了,你讓他們陪同我們走一趟,好不好?”
孫媽媽不聽,不斷地撥打電話。
冉绮聽見聽筒裏傳出聲音說電話已欠費。
孫媽媽一愣,摔下電話一屁股坐在地上,絕望地恸哭:“殺人了,殺人了!你們想要什麽啊,我們家只有我們母子相依為命,我們什麽都沒有啊!”
冉绮挽住孫媽媽的胳膊扶她起來。
孫媽媽也許是幹粗活多了,手臂略硬,好像長滿肌肉。
冉绮低頭看了眼她的胳膊,沒看出異樣,倒是看到桌旁的垃圾桶裏堆滿了藥瓶,沒有其他生活垃圾。
這些藥瓶很多是同種藥,有些看着還新。
藥瓶上顯示一瓶100片。
冉绮若有所思地扶起孫媽媽,門內的動靜也終于平息下來。
孫媽媽立刻甩開冉绮去拍門。
傅含星将門打開,扛着一個用被子裹住的東西出來。
那東西一動不動,隐約能看到一大片猩紅染紅了被裏。
孫媽媽發出一聲凄厲的痛哭,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冉绮無奈地與傅含星面面相觑。
江遣欲鎮定地打電話給附近巡邏的離隊成員,讓他們過來把孫媽媽一起帶走。
要帶走孫媽媽和小孫,車子便少了兩個空位。
冉绮想要在附近轉轉,就不跟他們一起回了。
江遣欲有點潔癖,不想和渾身酸臭的孫家母子在同一個封閉空間待着,另外叫了車來接他。
傅含星帶上孫家母子和隊員離開。
冉绮和江遣欲還在孫家屋裏。
她走到垃圾桶旁,道:“江先生,你看這個。”
江遣欲走過來,看到滿垃圾桶的藥,立刻打電話給傅含星,吩咐他不要把孫媽媽帶去普通醫院,直接帶去監管所。
傅含星不知所以:“您發現什麽了嗎?”
冉绮湊過來,站在他身側仰着頭,笑得像朵花似的,不斷用手指指她自己。
雖然沒開口,但她滿眼都在說:是我發現的,誇我!
江遣欲不由得想笑,這種陌生的情緒在他心頭溫和地蔓延。
他很官方地對傅含星道:“是冉绮發現的。”
然後把手機交給冉绮。
冉绮踴躍地道:“我發現孫媽媽可能一次性吃了很多藥,這裏有很多新開的藥瓶。一口氣吃這麽多藥會吃死人的吧?可是孫媽媽卻沒事。而且我挽她胳膊的時候,她胳膊很硬。”
“我不确定她是怎麽回事,不過還是警惕些好。”
傅含星表示了解了。
冉绮邀功道:“我今天幫了這麽大的忙,是不是該給我獎勵?”
從來沒人跟傅含星要過獎勵,他沉吟起來。
冉绮還沒聽到他回答,手機就被江遣欲奪走了。
冉绮像被搶走糖的小孩,下意識去搶手機。
手伸到他耳邊,又放下來,委屈地道:“我還沒要到獎勵呢。”
江遣欲淡聲道:“他不會給你獎勵。你做的這些對他的隊員來說,都是分內的事。如果每做一次事就要一次獎勵,那他豈不是每天都要給他的隊員發獎勵?”
傅含星原本打算給獎勵的。
可聽江遣欲這麽一說,他又覺得很有道理,道了聲:“抱歉。”
冉绮難過地哼唧起來。
她又不是要很貴重的獎勵,多誇幾句也可以呀。
好冷漠,他們都好冷漠。
冉绮傷心地坐下,趴在椅背上,可憐巴巴地對江遣欲道:“那你可以給我獎勵嗎?”
她今天塗了唇膏,嘴唇紅潤,微微仰起臉對他噘着,唇輕動間,能看見她的貝齒與粉舌。
不合時宜的回憶浮現,江遣欲回想起她曾在他懷裏這樣仰着頭對他噘嘴。
不過那時候她是要親親。
江遣欲晃了下神,微微側過臉,“可以帶你去買。”
“真的啊!”冉绮驚喜極了,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完全沒想到江遣欲會答應給她獎勵。
因為她和其他人一樣,也覺得江遣欲是個看似溫潤如玉,實則拒人于千裏的人。
對他撒嬌一是習慣,二是她也有點小心思——她覺得這種冷漠的人,要是能和自己做朋友,那肯定很有趣。
能讓傅含星他們吓一大跳!
最重要的是,她也想和江遣欲做朋友,就像和傅含星那樣。
不然每次面對江遣欲,都要恭恭敬敬的喊江先生,她會覺得很有壓迫感的。
她不喜歡。
如果做朋友的話,就不需要這樣啦。
她可以直接喊他,江遣欲。
冉绮跟在江遣欲身後,眼珠滴溜溜地轉,看着他的背影,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狡黠的笑,表情豐富。
江遣欲隐約有些許明白了夢裏的自己為何喜歡她。
有這樣一個人跟在身邊,呼吸的空氣都會變輕松。
如同早春的陽光,悄無聲息的,等發覺時已經感覺到了暖。
接江遣欲的車來得很快。
是一輛邁巴赫,內裏寬敞舒适,有股淡淡的木質香,和冉绮坐過的那些充斥着汽油味的出租車不同。
她充滿新奇地上車,東張西望。
車後座與駕駛位完全隔開,有一塊大熒幕散發柔光,正對座位。
冉绮半躺在柔軟舒适的座椅上,不禁感慨有錢真好。
大熒幕亮着,在自動播放一些風景照。
江遣欲上車後,吩咐司機去市中心的盛嘉商場,便開始閉目養神。
冉绮的手在座位之間的扶手上輕敲。
他感覺到那有規律的震動,問道:“你想說什麽?”
冉绮先拍他彩虹屁:“哇,你閉着眼睛也能看出我想說話,好厲害。”
然後笑容明豔,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想用那個屏幕看電影。”
江遣欲睜開眼,用電腦調控:“看什麽電影?”
冉绮趴過來看電腦屏幕,頭幾乎和他的頭靠在一起。
他只要稍微往她那兒偏一下,耳廓就能與她的耳廓相蹭。
江遣欲保持着端正的姿态,沒有動。
但冉绮手撐久了覺得累,不自覺地身子往下滑,往他身上偏。
她專注地找着電影,頭輕輕靠在他的肩側也毫無察覺。
可她頭壓在他身上的感覺,幾乎奪走江遣欲百分之七十的注意力。
他幹脆把電腦推給她,讓她自己找電影。
冉绮獲得選片權,不再拘束,各種類型的片都點開看看。
剛剛江遣欲點的全是什麽一看就很正劇的片。
他是車主,她都不好意思說這些片她完全不感興趣。
她感興趣的是什麽呢?
江遣欲看了眼,喜劇,奇幻,動畫片。
點開動畫片和喜劇的分類,他聽見她小聲嘀咕都看過了。
她點開奇幻尋找。
奇幻恐怖類五花八門,其中還有不少用是用海報吸引人眼球的。
她看到那些海報時,會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睜大眼睛。
江遣欲不由得想起,回憶裏他和她看電影。
他閉上眼睛,後仰靠在座椅上。
他這兩天總會想起這些。昨天他說他沒知覺,讓她離開之後,花了很長時間才平複下去。
他以前從未有過這種起伏的心緒。
可現在,他總會回憶起和她在一起的畫面。
他将這判斷為人類到了一定年紀而産生的自然沖動,是一種很正常的現象。這證明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不用多想。
車內的木香中,逐漸混入她身上的香氣。
江遣欲嗅着香起身,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水。
冉绮看到了,“我也要喝!”
“喝什麽?”
“牛奶……下面還有冰淇淋?我也想吃冰淇淋。”
江遣欲的手從上層的牛奶劃到下層冰淇淋上,拿給她。
她捧着冰淇淋,又問:“牛奶可以也給我喝嗎?傅含星說我需要補身體,要多喝牛奶。”
她沒有貪心,就是單純嘴饞。
江遣欲把牛奶也拿給她。
看着她接牛奶時露出的手腕,心想她确實是該補補。
這麽細的手腕——他突然想起她第一次看到他,盯着她自己手腕看的場景,狠狠喝了口冰水,再度把記憶壓下去。
他原本只是想她的手腕實在太細,是她留給他的回憶太多。
她和他談起戀愛時還真是……熱情。
江遣欲突然沒由來地心情不好。
和她戀愛的是他,可是是夢裏的他。
冉绮挑了一部封面看起來很正經的電影看,打開冰淇淋挖着吃。
看江遣欲很快喝了大半瓶冰水,她有點擔心地道:“你的身體能這麽喝嗎?”
“能。”他又喝了口冰水。
冉绮悻悻然。
他好像情緒不好,她哪裏惹到他了?
是因為她要了太多吃的嗎?
她不會覺得他那麽有錢,給她一盒冰淇淋一瓶牛奶怎麽了。
她默默地吃冰淇淋,喝牛奶,心想待會兒去商場給他還禮好了。
電影龍标過後,正式開始。
開場就是花樓,還有漂亮小姐姐們的嬌媚笑語。
冉绮吃冰淇淋的動作頓住。
在只有她和江遣欲的封閉空間裏,就算是她這樣不拘小節的人,也感覺到了尴尬。
她看向江遣欲,笑着解釋劇情道:“她們是妖怪,馬上就會開始吃人了。”
然後小姐姐們拉到了客,進房間去了。
冉绮:……
倒是快點開始變妖怪啊!
她着急,有一搭沒一搭地吃冰淇淋。
江遣欲看着她唇上殘留的冰淇淋漬,她的聲音與電影聲音皆朦胧。耳邊是夢裏她和他坐在車上時說,冰淇淋像他。
可是現在不會像了。
他是人,不是鬼,不會是冷的了。
江遣欲收回視線,一瓶冰水喝完。
終于,電影裏的小姐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