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明勁光帶兵把荊州的土匪窩都清剿幹淨以後, 百姓們知道明勁光暫住在知州府,便時不時就會有百姓們來知州府送一些吃食,各種雞蛋蔬菜牲畜,往日裏沈岱倒是不允許下人收百姓們的這些東西。
不過這次他們是要來送給明勁光的, 所以沈岱也不好直接拒絕, 便差人過來問問明勁光的意思。
一開始明勁光對這荊州的知州大人倒是很一般, 先前看到他對沈謬的那種态度, 這印象就更差了。明勁光是出身高位,對下層階級的官員, 倒也還算是溫和,但是遇上這種,明勁光也不會給他什麽好臉色。
但是經過上次送糧的事情之後, 明勁光對沈岱倒是改觀了不少。
先前因為明裳歌對沈謬不一般的态度,導致明勁光也對沈謬态度不一般了,他是經歷過那種年輕時期少男少女們的懵懂暧昧,知道這其中的甜蜜之處,所以當他看出來明裳歌對沈謬有好感之後,也沒有做出棒打鴛鴦的舉動。
再加上先前剿匪的時候,明勁光看到了沈謬的不一般, 他在內心其實已經逐漸接受了沈謬。
所以一開始,他是比較反感沈岱對待兩個兒子偏心的這一舉動。特別是沈岱還很明顯的那種反對從武的态度,更是讓明勁光厭煩, 畢竟明家就是武将世家, 這種反感之心就日益漸增。
但是當明勁光再次看到沈謬之時, 那種惜材之心又愈加強烈。不可否認,沈謬的确是個習武的好苗子,他從小沒有武術師父, 但卻能自學到這種地步,本就不是容易之事。
更難得的是沈謬那種與生俱來的領導號召力,這就不僅僅是能上戰場打仗的武術人才,他更是一國天下急需的大将之風。
一個将領,往往更需要的就是那種縱覽全局的雄才大略。
明家後繼無将才,大梁除了明家,也拿不出另一個大将世家了,所以明勁光着急,他不僅僅為明家着急,也是為這大梁着急。
這也是他看到沈謬跟明裳歌互相有意思之後,他不阻止,反而還很贊成的一個原因。
其實,他也是希望明裳歌在這為數不多的人生時光裏,多加品嘗一番這人世的喜樂。
他有一個好夫人,他是感受到過男女之愛、成親之禮的欣喜之感。
所以明勁光才打算把明裳歌接回京,讓她對這京城的俊郎們瞧瞧眼,若能享受一下成親的人生樂趣也不失為一番樂趣。
明勁光想的很簡單,只是他沒想到明裳歌竟然會那麽反對成親。
當時他剛從沈謬那裏接回明裳歌的時候,他尤其記得晚上明裳歌哭喪着臉,跟他說:“爺爺,我不想嫁人。”
那個時刻,心裏的那種酸麻之感瞬間席卷全身,說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
畢竟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從那晚開始,明勁光就打算再也不插手明裳歌的任何決定了,他再也不替她做主了。
窗外落葉翩翩,少年在庭院裏肆意揮舞着大刀,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這院子裏耍大刀。
明勁光走近,順手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木棍,加入了少年酣暢淋漓的揮舞之中。
“腳步打實,丹田要有足氣,舞大刀的人一定要學會紮穩馬步,底盤要穩。”
明勁光每一擊都能恰巧精準地打到沈謬薄弱的地方,雖然他手裏拿的只是普通的木棍,但也能打出十二分的力道。
“你手裏的禦賜寶刀,還沒我這手裏的破棍子有力氣嗎?”明勁光突然氣急地問道。
“禦賜?”沈謬突然頓住,但是明勁光卻沒剎住手,手裏二指粗的木棍徑直地打到了沈謬的背上。
緊接着,木棍應聲而斷。
但是沈謬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他反而還是以一種猶疑之态看向明勁光:“禦賜是什麽意思?禦賜跟我這手裏的刀又是什麽關系?”
明勁光面露詫異,反問道:“你不知道這刀?”
沈謬搖搖頭。
“這是西域十年前進貢的貢品,算是百年難鑄的寶刀了,這刀柄通體用司南木打磨,有重量稱手但卻又不笨重,這上面的刀就更加精致了,鑄刀人用巧妙手法在銀裏面加了其他礦石,這種材質可以削鐵如泥,所以這把刀,我能夠記得很清楚,第一次看見你使這刀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麽這刀會到你手上。”
明勁光對武器一直挺感興趣,所以這種好刀,他就能記得更清楚。
沈謬依舊不解,他嘗試辯解道:“可能就是外觀一樣?這把刀我就是在漢口的街上買的,不可能是那種禦賜的寶刀。”
“你看看這刀底部,禦賜的東西一般都有官印。”明勁光上前,幫忙把刀倒置過來。
刀柄底部有明顯的刀砍痕跡,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刀柄底部已經被沈謬給磨平了。
沈謬看到明勁光驚疑的神色,解釋道:“這刀我買來的時候,賣家就說因為刀柄壞了,所以便宜賣我了。”
“所以,這就更能證明,這刀柄底部原先是有官印的。”
明勁光一字一句地補充道:“因為我記得,這刀當年是因為荊州知州治水有功,賞賜給了沈岱。”
——賞賜給了沈岱。
事情一切都明了了起來。
沈謬拿着刀,不顧身後的明勁光,徑直朝書房走去。
知州府書房的院前,一老一少正坐在地上用着竹子編織着物事。
“爹,咱們編快點,我猜哥可能不一會就練完功了。”沈青離照着一個物事,有模有樣地編着,“你說哥編這麽多竹框子是幹嘛啊?”
“爹也不知道,不過看你哥一天到晚就躲院裏編這個玩意兒,肯定是什麽重要東西吧,咱沒事就幫他多編幾個。”
沈岱的手法不如沈青離的快,所以編的就很慢,人老了這眼睛就更加看不清近處的細致物事了,所以沈岱編的時候,還特意隔了很遠。
沈青離笑着看着沈岱:“爹你那編的是啥啊,編成這樣确定不是給哥幫倒忙嗎?”
“鬼知道你哥這編的是個啥物事,咱們就照着這模子編就是了。”
“編的挺好的。”沈謬拿着刀一步一步走到兩人的跟前。
腳下是各種竹條子,編織的各種竹筐子在地上散作一團。
沈謬蹲下來把竹筐子堆起來放好,一時間竟然還讓沈青離和沈岱摸不着頭腦了。
空氣被凝固,三個人一時間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沈謬把竹筐子都放置好來以後,沈青離才反應過來,出聲打個圓場:
“哥你要這麽多竹筐子幹嘛啊?”
沈謬頓住,他擡頭看着眼前的二人,突然覺得今天的這個晨光有些刺眼。
沈謬眯了眯眼睛,淡淡笑道:“送禮用的。”
聽到這話,沈青離像是嗅到什麽不一般的氣息似的,他彎腰湊近蹲着的沈謬,偏頭看了眼旁邊的沈岱,笑道:“是想要送給那明小姐嗎?”
沈岱聽到後,趕緊拍了拍沈青離的手洋裝怒斥道:“你哥的事你少管,該幹嘛幹嘛去。”
把沈青離呵斥到一邊去了之後,沈岱又轉身看着沈謬,笑着說道:“要不了幾天明大将軍他們就要走了,你有啥想對那明小姐說的,要抓緊時間去說。”
他看着沈謬沒有動靜,邊又推了推,催促道:“趕緊去啊,愣着幹嘛?”
“嗯。”沈謬擡眼看了眼沈岱,他不知道沈岱為什麽會突然變化這麽大,但是這次他是第一次感覺到,沈岱書房門前的晨光是這麽的暖。
“爹我這就去。”
沈青離看着沈謬離去的背影,語氣裏突然充滿了無奈:“爹,那明小姐其實跟哥不合适。”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沈岱嘆了口氣,“那明小姐如何與我們無關,只是阿謬已經被束縛那麽多年了,現在該自由了。”
是他把他的兒子捆綁束縛了那麽多年,這一次,他不想再插手了。
他現在只想無條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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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沈岱那裏出來以後,沈謬突然感覺自己心頭一暢,手裏的紅纓銀刀在薄薄的暖陽之下閃爍着光輝,猶豫亮熾的火焰,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知州府西頭這邊的院子裏,充斥着姑娘們的歡顏笑語。
沈謬把刀放在院子外面,仿佛生怕這種煞物擾亂了院內的歡快之氣。
他放輕腳步,但是剛踏入院內,就被院子裏的小丫鬟給發現了。
沈謬将手指放在唇間,做噤聲的動作。
主屋的窗邊,明裳歌剛好給這抹額的縫補收尾。
就在她正剪斷線,準備拿起來欣賞欣賞的時候。
窗邊的光亮突然被人給擋住。
明裳歌偏頭看去,沈謬正抱手環胸,懶散地靠在窗邊,他嘴角噙着笑,吊兒郎當地開口說道:“好巧啊,咱倆真有緣分,我剛來你就縫好了?”
明裳歌眸子微動,拿着抹額的手僵住。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再看見他。
沈謬見愣着的明裳歌,直接附身探過窗戶,将她手裏的抹額給搶走。
長時間沒帶了,一時間沈謬竟然還帶不上了。
他把頭低下,又把抹額塞回了明裳歌的手裏。
“幫我帶下呗。”
他在笑着讨好。
明裳歌沒反應過來,但是動作卻還是很聽話,伸手欲給沈謬去帶抹額。
就在她手将将伸過他的臉頰時,沈謬突然把臉湊過去碰了碰明裳歌的手。
“你咋這麽涼?”
明裳歌像是被針刺了一般,瞬間縮回了手。
但是指尖的溫熱,無處不在提示着她剛才的觸碰。
明裳歌赧然道:“我今兒加了衣服的。”
沈謬雙眼看着她,似是被她這番話給逗笑了一般,突然笑出了聲:“傻子,立冬到了。”
明裳歌擡眸“啊”了一聲,沒明白他的意思。
“小傻子,帶你去過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