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
午夜,彎月還在蒼穹上高高挂着時周煦便被夢魇驚醒了,他起身擦了擦額上的汗,披了件單衣便挑開門簾便往帳外走。
軍營裏火把星星點點,因着臨近冬日了,連蟲鳴鳥叫都聽不見,一片寂靜。偶爾有陣陣凜冽的寒風吹過才帶出些聲響。
宋堯正在巡視着軍營,見他出來了蹭蹭蹭地小跑到他身邊。
“陛下,您怎麽醒了。”
周煦看了他一眼,聲音有些沙啞:“無事,方才魇着了。你還未曾休息?”
宋堯撓了撓腦袋搖頭:“無礙,末将年輕體壯,三兩日不合眼也沒多大幹系。”
周煦嘆了口氣:“朕同你這麽大年紀時也在外邊作戰,十天半個月每日合眼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也沒多大幹系,可你不同。”他兀自笑了笑:“若是你身子垮了,你姐姐定要來找朕算賬。”
他話裏的寵溺叫宋堯都打了個冷戰,雖在京城中總聽人說他姐姐受寵,連帶着宋家都被人高看一等,可如今親眼看着自家姐姐被當今陛下這般惦記,心下也是放寬了些——畢竟在宮中不易,有陛下照看着他總歸是放心些的。
“阿姐從小便養在祖母跟前,祖母疼她,說是她撒撒嬌自己心就化了。”他如今對着周煦也不忌諱了,“在家中,阿姐也心疼祖母娘親,安安分分的從不生事,便是在外邊受了委屈也也不會提的。”
周煦一愣,問道:“誰人叫她受了委屈?”嬌嬌出閣前的事,他着實曉得的少,只知道她未曾去女學,而宋家自己請了人在家中教導。
宋堯面上有些複雜:“因着宋家一夜落魄,女學裏幾個與阿姐不對付的人明裏暗裏欺負她,曉得阿姐身子弱還易摔跤,更是肆無忌憚。有段時間阿姐回家臉都險些劃破了,祖母一氣之下直接抄家夥去了那人家裏,好好訓斥了一頓。”
周煦抿着唇,心微微揪起,問道:“如今那些人呢?”
宋堯聽他這話,也曉得周煦是想替他阿姐出頭,臉上帶了一抹笑意:“許是惡事做的多吧,那幾戶人家沒過三兩年便因朝堂之事貶官流放出京,也再未見過了。”
周煦微微點了頭,看了眼正在升起的紅日,排了排宋堯的肩:“去休息吧,找人替你的班。”
宋堯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周煦便皺着眉說道:“若是身子垮了怎麽領兵作戰?不休息久了,就給你兩個時辰的時間。”
宋堯這才把方才的話吞下,朝他點了點頭,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便往自己營帳內走。
周煦見他既然往營帳處走,便也不多說什麽了,轉頭回到自己營帳裏,稍作洗漱後草草用了些早膳便趕到議事堂同将士們商議要事。
京城風雨欲來,變化詭谲,暗流湧動。
宋折香心裏突突的有些不安,便聽見宮人來報,說是祖母身子有恙,怕是不大好了。
那日宋堯回去說是要參軍後,祖母見攔不住他,便在宋堯走後大病了一場,宋折香心急如焚,本想出宮瞧瞧祖母如何了,卻被喬知韞派遣的宮人給拒了,說是陛下不在宮中,任何人都不得出宮。
那時宋折香還能沉得下氣來皆是因為宋家人來報,說祖母無甚大礙,只是如今……
她便是無論如何都得出宮一趟了。
宋折香思至此,叫青枝拿來宮牌,叫人牽來馬車就往宮門外趕。
今日侍衛是少卿帶人換的,他總是有許不放心喬相,如今見到了宋折香的馬車還有些詫異,走上前問道:“娘娘這是要出宮?”
宋折香朝他點頭,面上帶着焦急:“本宮要回宋家一趟。”她遞了宮牌給少卿:“還望大人能夠放行。”
少卿接過,仔細看了後便轉過頭來同侍衛說:“放行吧。”
侍衛有些躊躇:“這…”
少卿皺眉問道:“怎麽?”
“回大人的話,喬相說了,所有宮妃在陛下沒回京之前皆不許出宮。”
宋折香又聽見這一番說辭,如今語氣也有些幹硬了:“本宮有要事,既然少卿都已經查驗過了,那如何不能讓本宮出宮?”
少卿也有些不解為何定這般的規矩,只是周煦出兵前曾叮囑過他好好照看宋折香,如今宋折香有求,自是得應着的:“無事,你開宮門讓娘娘出宮吧,若是有人追責,便說是本官應允的。”
侍衛自是聽他的話,當即便開了宮門替宋折香一行人讓了路。
宋折香心憂祖母,卻也不忘朝少卿說道:“多謝。”
少卿雖與她不甚熟悉,卻也見識過先帝時的寵妃,如今宋折香這真心實意的道謝着實叫他有些意外,畢竟他也只是随口一提的功夫罷了,如今說話都帶了些磕巴:“無,無事。只是娘娘也得趕在天黑之前回宮才好。”
宋折香牽起笑意朝他點了頭,便轉身進了馬車将幕簾拉上,喚車夫驅馬。
宋家門口檀木牌匾上的燙金字有些發舊了,大門緊閉着周遭毫無聲響莫名叫宋折香品出些破敗感來。
宋折香嘆了口氣,平日裏念家得很,如今卻也平白生了些近鄉情更怯的意味。
她扶着青枝的手下了馬車,叫人敲了門在一旁等着。
兩扇木門被人從裏面推開,小僮打了一個小呵欠努力睜大眼睛看清外邊的人,眼底一片青黑。等到瞧見是宋折香後,手上東西都險些拿不穩了,搓了搓手走上前行禮:“給娘娘請安,娘娘回來了?”
宋折香叫青枝扶起他來,問道:“祖母呢?”
小僮面帶憂色,迎她進去:“老夫人前些日子入秋時身子骨便有些不利索,小侯爺說要上戰場更是把老夫人氣得夠嗆。”他一邊說着一邊有些膽怯的擡眸看她,生怕哪一句話沒說好得罪了貴人。
畢竟如今宋折香已經是寵冠六宮的宋昭儀了。
宋折香皺了眉頭,叫上步子也加快了些,不一會兒便趕到了宋老太君的屋子裏。
屋內藥香有些悶得久了,散發着并不好聞的氣味,連外頭都嗅得見。宋折香有些反胃,壓了壓胸膛輕輕咳嗽了一聲才勉強把嘔吐感壓了下去。
屋裏人聽見了外邊的聲響還以為是哪些個不懂事的小侍女,掀開簾子來瞧想要訓斥一番,沒成想竟見了宋折香。
老嬷嬷有些無措地搓了搓手,朝她請安:“老奴給娘娘請安。”
宋折香扶她起來:“嬷嬷便別和本宮客氣了。”她往裏頭張望,開口問道:“祖母呢?”
老嬷嬷神色有些擔憂,輕聲同她說:“老夫人才醒過來,現在吃藥呢。”她躊躇了許久,終究還是把宋老太君如今的病情告訴了她:“郎中說,得細細養着,聽天由命。”
宋折香聽了最後一句話險些站不穩了,擒住青枝的胳膊才勉強立直了身子:“本宮先前派的太醫怎麽說?”
老嬷嬷嘆了口氣:“太醫也是這般說的。”
宋折香方想說些什麽,裏邊便有聲音傳來。
“嬌嬌回來了?”
宋折香已經許久未聽見祖母的聲音了,一下子便紅了眼眶,提着裙子走了進去,話裏有些哽咽:“祖母。”
宋老太君眼神有些渾濁,見到她時卻笑得皺紋都擠在一起了:“娘娘怎麽回來了?扶我起來,被人瞧見了可不好。”
宋折香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旁邊的瓷碗,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祖母您好好躺着,在家中,嬌嬌永遠都是您的孫女。”她頓了頓問道:“祖母吃完藥了?”
宋老太君點點頭:“人老喽,身子骨不行了。”她擡手摸了宋折香的臉,手上有些繭子磨得宋折香有些發疼——這是她這些年來一個人管着偌大的宋家留下來的。
宋折香看着祖母有些消瘦的面容将方才的情緒全部壓下,牽起一抹笑:“祖母會安康的,日後還要提堯兒選個好媳婦,給宋家選個新夫人呢。”
提到宋堯,老太君便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了一聲:“他如今是大了,祖母和阿姐的話也不聽了。”
宋折香雖也心系宋堯,卻不願拘着他,看着祖母這樣也曉得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等到宋堯平安歸來了她腳下步子比誰都快。
老嬷嬷進來,又端了一碗漆黑的藥,滿屋子又添了一股藥香,渾濁在一起。
宋折香皺了皺眉頭,終于忍不住捂着胸口往一旁幹嘔着。
她白日沒吃什麽東西,如今吐出來的也只有酸水。
宋老太君有些擔憂,硬生生地支起身子來輕拍着她的背:“嬌嬌怎麽了?”擡頭囑咐老嬷嬷:“去叫郎中來瞧瞧。”
宋折香擺了擺手:“無礙,許是吃壞了東西吧。”
宋老太君仔細瞧了她許久,激動地話都有些顫抖:“不會,不會是有了吧,快去叫郎中來瞧瞧。”
宋折香傻了眼,摸着小腹愣了好一會兒,才幹巴巴的從口中擠出幾個字:“不會吧。”
宋老太君見她這副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一口氣沒提上來又猛地咳嗽了好幾聲。
宋府一時兵荒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