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女士們，先生們。你們已經吃飽喝足……”
蝙蝠俠按照他設計好的劇本一步步從強光走進黑暗中，他帶有夜視功能的護目鏡讓他輕而易舉地看清楚了那些平素光鮮的政客在看到他時混雜着驚恐和厭惡的臉。
斐莉達·莫紮特不在。他莫名松了口氣。
他從一個被他打暈的倒黴侍者那裏拿到了參會名單——斐莉達如她所言并沒有前來，而是派出了一個秘書，隐晦地表達出一種中立的意願。
但在看到那個臉上覆着黑紗、塗着豔麗紅唇的女人時，蝙蝠俠就知道她絕不是什麽秘書，也不是什麽賽琳娜·凱爾，而是“E小姐”本人。
在一片因恐懼而咯咯作響的牙關打顫聲中，端坐在長桌中央的那個所謂的“秘書”臉上平靜的神情和萦繞不散的神秘氣質就像就像黑暗中的燭火一樣顯眼。
難道斐莉達真的和E小姐關系密切，甚至和傳言一樣受她控制……？他面具下的眉頭蹙了起來，警惕地觀察着女人的一舉一動。在他走進室內時，她很明顯地笑了，那愉快的神情讓蝙蝠俠心中警鈴大作，開始回憶自己是否在沒注意的時候跳進了陷阱。
但恐怖氣氛已經渲染到這裏了，他不可能因為這裏出現一個計劃外的E小姐而臨時放棄。蝙蝠俠拖着披風緩步走到長桌邊緣，那裏的一個裝飾火盆是室內唯一的光源。
他伸手拿起蓋子，掃視過在黑暗中吓得瑟瑟發抖的政客們。卡邁恩·法爾科內的臉色極其難看，正在腰間摸索着手槍槍柄。這才是正确的反應，蝙蝠俠想着，繼續他沒念完的臺詞：
“你們已經吞吃了哥譚市的財富和精神……但你們的盛宴已經告終了。”
他緩緩蓋上蓋子，跳動的火焰将詭谲的光芒投到他的下颚上，讓他的身影變得更加陰森可怖：“從現在開始……你們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
砰！聽聲音就知道子弾打偏了。蝙蝠俠冷靜地看向子弾來源的方向，哥譚的“教父”法爾科內在黑暗中舉着槍對着他以為蝙蝠俠在的位置，雖然臉色驚愕，但手卻挺穩。
“怪物！”法爾科內大聲斥道，“愚蠢的惡作劇，別再裝神弄鬼了——”
銳器破空的聲音。下一秒，一枚旋轉的蝙蝠镖穿過法爾科內外套的衣領，将他釘在了身後的牆上。這幾聲動靜讓剛剛被吓傻的政客們再次四處亂跑，撞在一起跌成一團，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看着他們在黑暗中醜态百出的樣子，蝙蝠俠雖然完成了計劃，卻還是被微妙地膈應到了。
他滿心厭惡地掏出鈎索，準備按計劃離開這裏。
“是不是忘了什麽，蝙蝠？”一個聲音在他身後說。一個硬物無聲無息地抵在了他的背後，從形狀判斷，那應該是一把裝了消音器的槍。
蝙蝠俠額角跳了跳，立刻下意識地看向長桌的方向——只是幾秒鐘沒有關注，“E小姐”竟然憑空消失，又悄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原地只留下了被主人嫌棄礙事而撕下來的半幅裙擺。
他立刻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手指上移試圖繳械。但E小姐似乎也接受過長期訓練，敏捷地扣下扳機開出一槍，另一只手掌刀如風，無比精準地劈向他铠甲的薄弱處。
子弾斜向上飛出，擊碎了餐桌上方水晶吊燈的鎖鏈，吊燈墜落在餐桌上，發出一聲巨響，碎片四濺，引得那群東倒西歪的政客們再次發出驚恐的叫喊：“他開槍了！是他開槍了嗎！”
“誰死了？！”“天哪！我們都要死了！”“蝙蝠俠來殺我們了！”“閉嘴，只是跳彈——”“保安在哪？！”
蝙蝠俠和E小姐在一片黑暗中乒鈴哐啷地纏鬥起來，心中疑雲大盛。這絕對就是E小姐沒錯，她身上那種特殊的氣質根本毫無遮掩。但上次見面時，蝙蝠俠完全沒從她身上感覺到一個經驗豐富的殺手的氣息——殺意和經驗不會騙人，蝙蝠俠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到底是什麽人？想要得到什麽？再想想他剛剛偷聽到的，“賽琳娜”和法爾科內說的話……
她想要操縱整個哥譚市？！
他毫不戀戰地跳出牆上的破洞，E小姐緊随其後，好像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但剛初出茅廬的布魯斯會在東區被一個持刀怪人給逼到牆角，裝備齊全的蝙蝠俠可不會。他不打算和E小姐糾纏下去，今天給哥譚高層準備的亮相已經完成，再留下去只會節外生枝。
市長官邸如今因被切斷了電路而一片漆黑，蝙蝠俠在外圍繞了半圈，伸出鈎爪飛躍到屋頂，接連幾次攀爬騰躍，直到市長官邸被遠遠甩到了身後，他才停在了一棟高樓頂部的滴水獸上，準備趁這個機會理清思路。
“好精彩的亮相。”一只手提着一個背包遞到了他面前，“你把你的東西忘了。”
很難說蝙蝠俠的一生中還有沒有經歷過這麽驚悚的一瞬間。他繃直嘴角，低下頭看看那個背包，又扭過頭看向把背包遞給他的人——他以為被他輕松甩脫的E小姐就站在離他一米多遠的另一個滴水獸上，面紗被哥譚的夜風吹得翻卷起來，露出一雙盈盈含笑的眼睛。
蝙蝠俠看到了她面紗下黑發綠眼的外形，但他只是默默記下了她的容貌——她既然敢讓他看到臉，必然存在某種不會被他認出來的依仗。
他沒有再輕舉妄動，畢竟E小姐的表現實在是有點不太科學。蝙蝠俠從未聽說過這種可以不發出任何響動的移動方式，他打量着E小姐身上那套看起來根本不适合藏匿東西的裙裝，也完全猜不到她到底是怎麽追過來，還爬到這麽高的地方的。
他接過那個包，往裏一看——裏面是他落在市長官邸的一系列出場道具，包括他藏在草叢裏特意設置在窗外的泛光燈、剪電線時用的電工鉗、落在草地上的煙霧彈拉環之類的，連這個包本身都是他一路背過去又随手扔在草叢裏的。
所以，剛剛拿槍頂着他的後心就是為了提醒他東西沒帶……？？
“……”蝙蝠俠心情複雜地把包抓在手裏，聲音依舊低沉，“這些不用回收。”
“我知道，蝙蝠俠。”E小姐施施然在滴水獸頭頂坐了下來，還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她看着下方哥譚閃爍的燈光，微微眯起了眼睛：“但我覺得，與其讓他們覺得蝙蝠俠是個需要依靠道具的活人，還是一個神出鬼沒的都市傳說更适合你的目标……”
“我的目标？”蝙蝠俠同樣眯起了眼睛，心中本來因E小姐沒有敵對态度而稍微放松下來的警惕再次拉滿。
“哦，這太明顯了。”E小姐坐在滴水獸邊緣，微微擺動着小腿，像個和朋友閑談的小女孩。蝙蝠俠一面警惕她話語中若有所指的意味，一面還得留心她的動作，免得她突然不小心掉下樓摔個粉身碎骨。
她掰着手指：“花一大筆巨款打造出戰鬥用的軍械庫，在黑夜中打擊犯罪，給罪犯留下恐懼……哥譚市黑夜裏的英雄，簡直就像誕生在罪惡的傳說裏。太經典了，一個佐羅式英雄。”
像透過護目鏡看到了他的表情，她眨眨眼：“啊，別多想，我沒有找出你真實身份是誰的意思……我猜你已經聽到那些上流階級的政客是怎麽評價你的了？”
“我聽到了你是怎麽說的。”蝙蝠俠面無表情地回答，在心裏揣摩她的立場，“你很嘲弄。”
“可別這麽覺得，我從沒這麽想。”E小姐像是很受傷似的，輕輕捂住了胸口，這種戲瘾大發的表現讓他再次産生了某種詭異的熟悉感，“你以為我會和那些愚蠢的批評家一樣說什麽‘蝙蝠俠救不了哥譚市’嗎？”
她扭過頭注視着蝙蝠俠被藏在面罩下的雙眼，突然笑了。
黑色的面紗被風吹着重新覆回臉上，她的笑容中的确滿是嘲弄，但蝙蝠俠能感覺到那嘲弄并非是針對他，而是某種對于虛無的厭倦：“恰恰相反，我會說蝙蝠俠當然能拯救哥譚市。他會拯救哥譚一次、兩次、一百次、一千次，哥譚病了，于是蝙蝠俠出現，這是注定發生的歷史。”
不等蝙蝠俠對她這一通意味不明的言論作出回應，她就漠然地從滴水獸上站了起來：“而我只是想看看……哥譚究竟病在了哪兒。”
蝙蝠俠意識到不對，朝她的方向伸出手，試圖抓住她的胳膊：“等等，我——”
一陣夜風吹來，原地已經失去了她的蹤影，就像一個消失的幽靈那樣。蝙蝠俠看着她離去的方向，深深皺起了眉。
難以把握的危險分子，他在心裏做出評價。
就在這時，在蝙蝠洞裏為他提供情報的阿爾弗雷德的通訊響了。蝙蝠俠按下耳機，管家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少爺，ACE化工廠疑似遭到紅頭罩幫入侵。”
“我知道了，便士一。”蝙蝠俠長出一口氣，暫時把E小姐抛之腦後，拿出了鈎索，“我這就過去。”
“咱們這算是集體活動嗎？”賽琳娜坐在車後座，一邊給斐莉達卸掉易容，一邊愉快地說，“可惜新同事沒法來……”
“弗裏斯只是個科學家，你指望他能來幹什麽，朝守衛扔冰塊嗎？”正在開車的科波特嘲諷道，有些關切地從後視鏡裏看着在後排閉目養神的斐莉達，“導師，辛苦您剛從法爾科內那裏離開就要趕來我們這裏……”
“我不累。宴會結尾蝙蝠俠來了個華麗登場，把吉爾局長吓得夠嗆，還挺有趣的。我估計明天開始，GCPD的警力有一大半都要抽調去抓他了，這段時間正好适合我們活動。”斐莉達依然閉着眼睛，任由賽琳娜在她臉上戳戳點點，“再說說ACE化工廠，是怎麽回事？”
“我們在酒吧收集情報的人說他們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地拿着一個紅頭罩在談話，他們說‘紅頭罩幫’計劃周五晚上11點潛入這個化工廠偷取資料。但明明紅頭罩幫已經被我們吞并下來了，我卻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感覺有些古怪……”科波特彙報道，“本來這點小事不至于驚動您，不過ACE化工廠的守衛剛剛确實彙報說發現有人闖入……”
“斯塔克工業正好準備把旁邊的這個ACE化工廠買下來。”副駕駛座上的斯塔克現任哥譚總監瓦西爾扭動了幾下，補充道，“科波特說懷疑有人發現了我們的明面身份……所以請您過來看看。”
“必要的警惕。”斐莉達說，她睜開眼睛，開始戴那頂寬沿禮帽，“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發生了槍戰，不過對面似乎人不多。”按着耳機的科波特啧了一聲，“導師，我們從側面進去，別撞上那些蠢貨。”
斐莉達和她的反派團隊順着側門的樓梯走到化工廠內部錯綜複雜的廊橋上時，“槍戰”似乎确實到了尾聲。幾個警衛一邊用嗓子輸出，一邊在空中長廊上追着下方的人影跑，用手槍對着下方一番胡亂點射，竟然連那位戴着圓柱形紅頭罩的天選之子的皮都沒擦破一點。
“……那個看起來确實是紅頭罩幫的頭罩。”科波特眯起眼睛，推了推眼窩裏的單片眼鏡，藏在陰影中仔細地觀察着，“但應該不是真貨……這個頭罩眼窩處鑲嵌的是兩片紅色玻璃，這個人戴着頭罩明顯看不清東西了。”
斐莉達也微微皺起眉，看向那位天選之子。戴着紅頭罩的人跑得跌跌撞撞，肩膀上披着一條可笑的紅色短披風，身上穿着全套西裝戴着手套，乍一看還挺像那麽回事的。但從他驚慌失措的姿态到詭異的奔跑姿勢，都可以看出此人以前肯定沒有犯罪經驗，不是“紅頭罩幫”會培養的類型。
不過ACE化工廠，奔跑的紅頭罩，這個組合怎麽聽起來有點熟悉呢……
遠處，紅頭罩的兩個同伴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顯然是被子弾打中了。那些警衛還在呼叫增援：“搶匪首領正從小路脫出！”
“真沒用！”賽琳娜嫌棄地說，利落地撐着欄杆向下跳過一層，奪過了一個正在瞄準的警衛首領的槍。她一邊瞄着順着一條死路往前逃跑的紅頭罩一邊輕快地說：“那我只打腿咯，老板……”
“別開槍！”警衛和貓女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喝止，“交給我來……”
“是報紙上最近很火的那個蝙蝠人！”一個警衛嚷嚷道。貓女探出頭，看向更高處的斐莉達一行人：“老板，我們現在怎麽辦？”
蝙蝠俠也擡起了頭，結果和戴着禮帽的斐莉達遙遙相對視了一眼。再次見到E小姐的驚愕顯然使他錯誤理解了貓女呼喊中指代的對象，他朝斐莉達喊道：“讓你的人停下！”
話音剛落，他像只敏捷的大貓一樣翻身跳上欄杆，一個縱躍跳到了已經跑到道路盡頭的紅頭罩身後。已經被一連串變故吓得魂不附體的紅頭罩尖叫一聲，扭過頭，戰戰兢兢地大喊大叫：“不！不！不！這不是真的……別靠過來！別靠過來！！”
鑒于紅頭罩幫已經收歸E小姐麾下，眼前這個紅頭罩是E小姐的核心下屬之一也是合情合理的推測。因此蝙蝠俠沒在意這人歇斯底裏的喊叫，充滿壓迫感地一步步向前，低沉地開口：“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別過來！！”紅頭罩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連滾帶爬地爬上欄杆，“我要跳了——”
蝙蝠俠向前沖去，但他伸出的手什麽也沒抓住。紅頭罩往下跳時竟然還一蹬腿來了個加速度，頓時噗通一聲，落入深不見底的酸液池，一下就沒影了。
斐莉達站在高處目睹了全程，不過顯然誰也沒想到這極其戲劇化的一出……她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原生先知。”
“是！”瓦西爾立刻應道，靈巧地翻出欄杆，三兩下跳到剛剛紅頭罩跳酸池的位置，越過還在發愣的蝙蝠俠，跳上欄杆，準備跟着跳下去。
但他沒能成功，因為一雙手伸到他背後，死死地拖住了他——瓦西爾有些奇怪地回過頭，看到蝙蝠俠嘴唇繃直，朝他怒吼道：“你不要命了？！”
他有些迷惑地看着蝙蝠俠，完全不理解他這是在幹什麽。按理說他新捏的這張臉又沒被蝙蝠俠見過，他幹嘛表現得一副和他有仇的樣子，攔着他不讓他完成導師的命令？
原生先知有一說一，立馬用語言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放開！！這是導師的命令，我還要命呢！！”
噗通一聲，他把被蝙蝠俠拽住的一部分本體給拖了出來，然後順利地跳進了酸液池裏。斐莉達對蝙蝠俠投來的那個看到“命令下屬送死的瘋子”的眼神置之不理，在心裏為那個已經跌到【-100%】的信任度欄目默哀了一會兒。
她又看了一眼，在确定所有“闖入者”都已經離開了工廠或者離開了人世之後，帶着全程表情抽搐的科波特和賽琳娜又抄近道離開了化工廠，任由蝙蝠俠被驚恐的警衛團團包圍。
“看清楚了？不是我們的人？”斐莉達嘆着氣說，“只是個意外？”
“看清楚了，導師……”科波特艱難地說，“應該是那兩個人被踢出紅頭罩幫之後想偷東西，主動找上了那個替死鬼，把他僞裝成紅頭罩幫的人……我估計那個跳下去的倒黴蛋以前可能在這裏就職過，所以被拉來帶路……”
“不知道瓦西爾能不能把他撈出來。”賽琳娜心有戚戚地說，“掉進那個池子裏，感覺就算活下來搞不好也會腦子壞掉……那個蝙蝠俠跟他有仇？”
斐莉達又嘆了口氣。她現在寧願去法爾科內的無聊晚會上，再聽聽那些政客們密謀除掉正義檢察官的計劃——和剛剛那位不幸落入酸液池的先生未來會幹的事比起來，那些哥譚蛀蟲們簡直算得上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了。
他們離開化工廠，天空中下起讨人厭的霏霏細雨，科波特連忙撐起自己那把黑色的大傘，退後半步，替斐莉達擋雨。貓女側過頭，頭頂那對貓咪耳朵尖動了動：“先知撈到人了。”
他們于是改道朝污水橫流的河水邊走去。原生先知正從混合着大量化學廢水的河中把一個黑漆漆的身影拖出來，它已經變成了原形，身上的胳膊腿們互相給對方擦着水，不時發出嫌棄的吧嗒聲。
那個紅頭罩在地上咳嗽了幾聲，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他先是對着還沒來得及重新變成人的原生先知尖叫了足足十秒鐘，然後好像終于回過神來，又把頭扭向斐莉達的方向，語氣有些讨好地道謝：“是你們把我拖出來的嗎？真是謝謝……我感覺差點沒命了……”
他有些不舒服地抓撓着蒼白的手背，輕而易舉地留下幾道血痕。但他毫無所覺，還在絮絮叨叨地摸索着紅頭罩的表面：“我感覺皮膚簡直在燒，又痛又癢，真難受……我得把這個愚蠢的頭罩摘下來，好看清楚我現在的樣……子……”
在他摘下紅頭罩的一瞬間，賽琳娜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抓住了斐莉達的手臂，似乎想從她這裏得到安慰。科波特雖然沒有動彈，但是他握着雨傘傘柄的手背上也凸起了青筋。
那還是人嗎……？
那個長筒形的紅頭罩滾落在地，方才戴着它的男人跪坐在一灘污水旁邊，睜大眼睛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倒影。
他的皮膚如今就像一面粉刷不佳的牆壁，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慘白，但嘴唇卻鮮紅似血，像是馬戲團中塗抹着質量不佳油彩的小醜。他的頭發變成了化學試劑般令人厭惡的綠色，濕黏地粘在他的額頭上，遮住了他散發着幽綠的眼睛。
“哈！呼、呼、呼……哈哈！”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慢慢地摸到了自己的臉上，動作從輕輕的碰觸到癫狂的揉搓，最後，他擡起頭，睜大雙眼，将頭發從額頭拽向腦後，嘴巴如同将死的魚般張開，越咧越大、越咧越誇張，直到某種刺耳的聲音從他的胸腔随着氣流一起被擠壓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簡直像某種黑暗生物的號叫，充滿令人頭痛欲裂的惡意。這幅詭異的場景讓貓女和企鵝人都咬緊了牙關，以免遵循身體本能，在導師面前做出什麽失态的舉動。
那個人狂笑着、尖叫着、慢慢在地上坐直。黑暗的陰影投到了他扭曲的面龐上，接着，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央。
“不準笑。”斐莉達握着槍柄，面無表情地說。
見到導師動了，企鵝人和貓女立刻抛下對眼前這個變得有點像個怪物的男人觀感上的不适，跟上腳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配合他們各有特色的裝束和面無表情的臉，這舉動在夜色中充滿沉默的壓迫感。
只是個掉進化學試劑池之後變得有點瘋癫的男人而已，看習慣之後就不覺得可怕了。畢竟真的不是個人的原生先知那全是胳膊腿的原型他們都見過這麽多次，區區活人更是不在話下。
斐莉達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方才笑個不停的人，手中的槍已經拉開了保險，準确無誤地指着他的眉心。
狂笑之人似乎感覺到了空氣中逐漸凝聚的殺意，并沒有用繼續大笑來挑釁這位突然拔槍的神秘女子，而是聽話地停下了笑聲，只是嘴角依舊以一種令人不适的角度高高上揚着。
“你是誰？”斐莉達平靜地問。瓦西爾在落水者身後無聲地重新化作人形靠近，隐隐将依舊跌坐在地面上的男人圍在中間。
她身上的殺意越積越多，像一根逐漸緊繃的弦，危險的預感讓賽琳娜和科波特幾乎産生了窒息的錯覺。他們從未見過斐莉達流露出如此危險的氣息，不禁仔細打量着那個正逐漸爬起的瘋癫的男人，想看出他身上有什麽特殊之處。
“啊……好問題。我是誰？”瘋人看起來又要發笑了，但好像想起了斐莉達的命令，他又動作誇張地伸出雙手，把自己的嘴角往下拉，做出一個滑稽的表情。
在斐莉達的凜然注視之下，他慢吞吞地說道，表情就像真的在認真思考那樣：“我叫什麽名字來着……好像是……J……”
他苦思冥想着，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然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J……是……Joker！哈哈！對啦，我是…Joker！！”
在說出“小醜”一詞時，他臉上那僞裝出來的迷茫表情忽然一變，一種濃郁的惡意撲面而來，讓科波特深深皺起了眉。這個人也許該送去阿卡姆瘋人院，而不是放任他自由地在外面亂跑。
他正想這麽提醒導師，就看到導師抿起嘴唇，一言不發地注視着小醜，食指扣下了扳機。
他睜大了眼睛：“……！”
一瞬間，科波特腦中出現無數種想法——他從沒見過斐莉達殺人。盡管在哥譚生活過的人都對這種事接受良好，但斐莉達似乎真如她所言，“不喜歡草率地剝奪別人的性命”。這個和他們只見過一面的瘋子何德何能，竟然讓導師想要親自動手……？！
槍口發出“咔噠”一聲輕響，科波特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慶幸地微微吸了口氣：也許是運氣問題，剛剛手槍空膛擊發了。
小醜盯着斐莉達的動作，臉上因為差點被一槍爆頭帶來的怔愣還未完全消失，突然捧着肚子狂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擦起了眼淚。
科波特躍躍欲試地握住了傘柄，想着是不是要為導師代勞，除掉這個瘋癫的冒牌紅頭罩。但還沒等他動手，斐莉達就收回了槍，拉動套筒退出啞弾，重新對準小醜，語氣冷淡地說：“站起來。”
“謝謝你，仁慈的小姐。”小醜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不忘行了個滑稽的鞠躬禮。他看着斐莉達手中的槍口，跨前一步，一邊誇張地拍打着他身上漸漸褪成紫色的西裝，一邊試圖伸出手抓住槍口：“為什麽要這麽嚴肅，我的恩人？剛剛不是你們救了我嗎？我只不過看起來吓人了一點……你們不會害怕我的吧？”
砰！
斐莉達擡起槍口，一枚子弾應聲而出，和小醜身後呼嘯而來的某個物體在半空中相撞，雙雙改變了方向。企鵝人舉傘一揮，把那個朝他們飛來的蝙蝠镖打到一邊。
貓女語氣有些緊張地說道：“導師，蝙蝠俠在朝這邊趕。”
“啧。”斐莉達的視力似乎比貓女還好，顯然也看到了那個真的就像一只巨大蝙蝠一樣展開翅膀朝他們的方向滑翔而來的身影。科波特正在猶豫要不要抓緊蝙蝠俠還沒近身的機會，替導師一傘戳死這個小醜，他的導師就好像已經做出了結論：“把他帶回去。”
在聽話方面做到了完美的下屬們立刻做出反應：企鵝人将雨傘交到斐莉達手中，瓦西爾和貓女立刻一左一右制住手無寸鐵的小醜，和企鵝人一起大步狂奔，沖向他們開來的汽車。
“站住！”蝙蝠俠滑翔落地，拔腿朝他們追去。斐莉達輕巧地接住了企鵝人的黑傘，傘面一轉，擋在了蝙蝠俠面前。
“蝙蝠俠！救救我！”小醜适時地大叫起來，聲音凄慘可憐，聞者落淚聽者傷心，把一個即将慘遭黑暗組織綁架滅口的受害者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蝙蝠俠剛剛看到的也确實是這樣的場景：他費了一些功夫才從ACE化工廠的側面脫身，遠遠地看見E小姐的下屬把紅頭罩拉上了岸。然後，那人剛摘下頭罩，槍口就頂到了他的腦門上，磅礴的殺意即使隔着不短的距離也讓蝙蝠俠繃緊了神經。
結合紅頭罩幫已經歸入E小姐勢力範圍的情報，很容易得出這個冷酷的黒幚頭目正在處決下屬的結論。蝙蝠俠立刻朝河邊趕去，試圖阻止她開槍，也因此聽到了E小姐那一句不似作僞的疑問“你是誰”。
他沖刺的腳步因此遲疑了一下：事情好像有些誤會……E小姐好像并不認識那個人，她可能只是想用有點非法的方式探聽情報而已，未必真會要人性命……
緊接着，他看到斐莉達在聽到回答後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雖然子弾并沒有擊發，但蝙蝠俠絕不會認錯那一瞬間的殺意。
聽起來确實很玄妙，但他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知道只有真正的殺戮才會帶來那種亡命徒的氣場。
盡管那種鮮明的殺意在自稱小醜的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之後已經消失，但蝙蝠俠仍然不敢放松警惕。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E小姐是個手上沾滿至少幾十個人的鮮血的真正邪惡之人。
要不是那一發是個啞弾，他就要因為那一瞬間的猶豫而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血濺當場了。
沒有多餘的廢話，蝙蝠俠握拳沖了上來，一拳揮向攔路的斐莉達。那柄雨傘就像長了眼睛一樣轉了過來，傘面結結實實地挨了他一拳，卸去他的力道。E小姐單手将傘重新放回肩上：“我在替你善後呢，蝙蝠。”
“他是誰？”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斐莉達曼聲說道，“蝙蝠俠吓得一個罪犯跳進了酸液池，這件事很快就會在整個哥譚傳開了，恭喜。恐怕罪犯們會開始整夜做噩夢，真不愧是恐懼的化身……”
她看到蝙蝠俠露出來的嘴唇十分有趣地突然失去了血色。但黑暗騎士似乎并未為她的話語而動搖，或者是他不想在E小姐面前表現出他內心從小醜跳進酸液池開始時就掀起的驚濤駭浪：“他不會死。”
聽聽這話有多冷酷可疑吧，和隔壁大都會最近冉冉升起的明日之子簡直像是對立陣營。
斐莉達點點頭，聽着身後汽車打着火的聲音，語氣悵然地說道：“是啊，他不會死……”
“紅頭罩幫現在是你的勢力。”蝙蝠俠跨前一步，低沉地說，“你們闖進ACE化工廠是想幹什麽？”
“哦，偵探。”斐莉達将傘轉了個角度，同時伸出手按了按頭頂的寬沿禮帽，“如果你有空去調查，你會發現今晚闖進化工廠的只是兩個早就被踢出幫派的敗類和一個生活不順的哥譚市民。至于我們……”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清脆的機括聲響，一直渾身繃緊保持警惕的蝙蝠俠下意識地翻滾躲避。他剛做出反應就意識到了并沒有弩箭之類的暗器對他進行襲擊，立馬有些懊喪地擡起頭，正好看到斐莉達握着雨傘的握柄，像是被風吹了起來那樣騰空而起。
“……我們的所作所為不會危害哥譚市的安全。”她在半空中俯視着他，露出一個微笑，“你只需要知道這個。”
蝙蝠俠看向她手中的雨傘，頂端一根鋼索正快速繃直回收，頃刻間就不見了她的身影。
他的目光變得愈發深沉：上次“拜訪”冰山餐廳時他已經領會過了這把傘內部花樣百出的機關，能把這麽精巧的機械藏進傘中，E小姐的勢力裏必然有一些工程人才。在哥譚豢養打手的組織易得，豢養人才的組織難求，她絕對不容小觑……
“電腦，把‘E小姐’的危險程度再上調兩級，處理優先級和法爾科內家族相關事項并列。”他按下耳機，沉聲說道。
“我們到了，導師。”科波特一邊停車一邊說，“這個‘小醜’怎麽處理？”
“先關進櫥櫃裏。”斐莉達聽着小醜不時發出的哼歌聲，漠然地回答，“我很好奇他是不是真的瘋了，等我找幾個精神病學家來再說吧。”
“我的确有點瘋了，小姐。”小醜乖順地被瓦西爾和賽琳娜往密室裏拖着，直直地凝視着斐莉達說道，“我只是經歷了很糟糕的一天……然後我發現，只要你夠瘋，就沒什麽好在乎了……”
他被拖上樓梯，斐莉達始終離他不遠不近，正好能聽清他的話語：“人類如此渺小，宇宙又如此宏大……”
“接着我發現，當全世界充滿絕望和煩惱，所有人都告訴你生命是多麽沒有價值的時候，發瘋才是唯一一種讓我們保持歡笑的方法……”
他那張蒼白的怪物一般的臉上，露出了沉思者般充滿哲學家氣質的表情：“一旦發現人類的存在充滿瘋狂和偶然，有八分之一的人會徹底發狂……”
一扇暗門被打開了，兩個人把小醜扔到了一張椅子上。他坐下來，伸開雙手，繼續着他的講話：“畢竟生活在這樣一個精神異常的世界中……不發瘋又能怎麽辦呢？”
那些押着他的人們就像他說的話是某種病毒一樣，紛紛離開了房間。
只有那個戴着寬沿禮帽的神秘女人留了下來，門外的光芒從她背後照入室內，被她的身影切成兩半。
小醜興奮地看着這個讓他感覺到了同類氣息的女人，觀察着她的動作，輕柔地說道：“正常世界與我之間的距離，只相隔着噩夢般的一天……你也遇到過對嗎，小姐？”
令他失望的是，她對此無動于衷，就像站在風暴中心卻輕松穿越過去的幽靈。她一步步走近了坐在椅子上的小醜，緩緩俯下身，直到他能在黑暗中看清楚她隐藏在禮帽下的面容。
那張美麗秀氣的臉上毫無瑕疵，皮膚潔白如雪，但當小醜看清她臉上的表情時，他的腿腳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那瘋狂超越了他的理解。
那不是經歷過糟糕的一天的人會擁有的瘋狂，甚至糟糕的一生都無法塑造出那樣的瘋狂。他難以想象在眼前這個年輕女人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整個宇宙都在她的瘋狂中跳躍。在她面前，他的瘋狂簡直只是個膚淺的表象，而她已經超越了瘋狂的邊界，就像選擇了在深淵中自由地飛行。
“你為什麽覺得我和你是同類呢，小醜？”她幽幽地說道，“你覺得我沒有瘋過嗎？”
小醜很想移開目光，但他仍然着魔一般看着那雙隐藏着無盡瘋狂和黑暗的眼睛，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仿佛這樣可以穩住他因恐懼而叫嚣的靈魂。
她直起身，走到門邊，靜靜地看着小醜，仿佛在觀察一個精奇的擺件。接着，斐莉達搖了搖頭，往門外走去：
“瘋狂已經是我玩剩下的東西了。”
蝙：被邪惡大反派吓暈.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