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拜鄭耀先所賜,亂世之中身不由己的癡男怨女,她見得太多,深深覺得現實往往比瓊瑤劇都精彩,比張愛玲的小說都露骨。所以她聽完朱青的往事,震驚倒是不覺得震驚,就是充分理解了。
“小朱青,我說句話你別生氣,這樣到處留紙條的男生,你怎麽會喜歡。當然喜歡也不是不行,但你不覺得自己太辛苦了嗎?”
朱青抱着雙膝蓋,蹲坐在牢房裏的大炕上,苦笑說“人活在世上,哪有不苦的。其實我要感謝郭轸,父亡家散,如果不是他炙熱的情感,我就撐不下去了。”
“我只希望他能出獄,我也能把事情說清楚,那樣即使會金華做個農夫農婦我也高興。”
她說的并不激烈,但孟瑩能分辨出其中的堅定,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了,于是在案幾上泡好茶葉,擺上烤魚和卷餅,道“餓了大半天了,來吃些吧。”——欺軟怕硬是人的本性,自從她擺出架勢來,監獄方面立馬提高了她的一切待遇,恨不能請她走。但她知道自己一走朱青可就完了,是以堅持和朱青在一起,住個高級房都是可以的。
朱青略有潔癖,并未飲食,只端起海碗來喝了一口茶,沒想到味道古怪的差點讓她吐出來,“這是什麽啊?”
“苦菜和車前子炒熟了當茶葉喝,降火治病,我先生在山城的時候最喜歡這個了。不然我們一個江南人,一個北方人,早耐不住那裏飲食麻辣了。”孟瑩侃侃道。
朱青聞言,不再多說,端着茶碗喝了起來。孟瑩看她神色,知道又想起了郭轸,只是怕自己難過才不再多說,于是道:“其實說真的,那位秦女士對你雖然不錯,但她丈夫畢竟是間接害死令尊的兇手,你要是出首告他,不就可以出去了。”
“不,方姐姐。”朱青立馬回答道,随即又嘆息道:“有些事你不知道的,師娘,就是秦女士為了和大隊長結婚,和家裏斷絕了關系,被大學開除,後來連孩子都掉了。眼看着他馬上要去美國受訓,回來就不用開飛機了,師娘也不用擔驚受怕了。為了我不受委屈,讓她一輩子的願望落空,我不能這麽做啊。”
孟瑩張了張口,忽然覺得說不出話來,八年抗戰,每個人都犧牲的太多,朱青這樣做于理無虧,但是真毀壞一個女子後半生的幸福,甚至連自己的愛人也會傷害到,确實很難做到啊。她或許行,但那是二十一世紀多年生活的經驗。
“好了,我也不勸你了,只是你既然和郭轸在一起,就算我能救你出去,你想過你們以後的生活嗎?”
朱青有點莫名其妙,道:“回金華,種地、教書啊。”剛才不是說了嗎?
孟瑩冷笑說:“你說的輕巧,培養一個飛行員等于十七個德械師的陸軍,現在兩黨開打了,你不怕就算郭轸出來,也得上前線嗎?”劇情就是這樣的,而且也符合史實,解放戰争初期,國民黨軍隊就是仗着空軍火力,讓解放軍吃了老大的虧,但是技術的進步終究不能改變歷史,等到東北有了高射炮火。這些飛行員就倒黴了。
朱青臉色一白,說:“你你說的是真的?”
“我說你不信的話,可以看看報紙。”孟瑩絲毫不留情面,她尊重朱青對于愛情的忠貞,但作為□□員。她痛恨這些借着空中優勢屠戮同志的行徑。
“朱青,咱們相識雖然不短,但總算是彼此看得起。我也說實話,我之所以身體極端差勁,就是因為上海八一三大轟炸,啞彈爆炸傷了心肺,我媽媽也因此過世。我的家庭也因此毀了。我痛恨一切無差別轟炸,尤其是在自己的國土上。”
朱青張了張嘴,看向孟瑩的側臉有着深刻的同情,她不能否認女友說的都是實情,心情無比複雜,半晌才說:“瑩瑩,現在我身險缧缬,說什麽都是虛的,等我們都出來了,我會給你交代的。”
“傻姑娘,你跟我交代什麽?”孟瑩無意遷怒她,她也不過是個身世凄苦,被飛行員強烈追求震撼的女孩子,為了這段愛情,飛蛾撲火,流落寶島連身體都保不住,麻木地真成了一個未亡人。
思及以後,她輕輕嘆道:“你英雄好漢需要抱負,可你欠我的幸福,拿什麽來彌補?”
短短幾句,觸動了朱青的愁腸,她說:“你說的真好,真把我,還有那些空軍太太的心裏話說出來了。”
孟瑩沒有剽竊的習慣,道:“這是一位北平的女藝人說唱,可不是我所做。”
她兩人聊的興起,雖然誰也沒有說服誰,但總是說出來舒暢很多。但監獄方面看她們連筷子都沒動,唯恐伺候不好這位姑奶奶。
別人坐牢都要挨打服水土,孟瑩坐牢卻是當貴婦在享受。要知道長沙保密局行動隊長趙簡之已經來函,言辭很不客氣。而方孟韋已經出去了,國民黨完成了形式統一之後,警察系統也不再如以前一般各自為政,方孟韋為了自家妹妹,差點砸了南京玄武區的警察局,逼得一幹警察簡直是求死不能,雖然不敢放人,但也深怕這位嬌弱的小姐在監獄裏出什麽事兒,那方大隊長還不開飛機和他們同歸于盡或者直接投共。
連番壓力之下,警察局長終于松口,将朱青和方孟瑩一起保釋出獄,但限期一個月湊齊贓款。
孟瑩這一次受罪不少,暫時消停了一會,所以朱青的狀子是章辛夷起草的。主要論點就兩點:第一,若朱主任當真貪污贓款,其女怎麽會拮據到無法租房,如果贓款沒有用于朱青,那麽及時他真的貪污,也不該追究朱青;第二,戰亂時期船被炸毀屬于事故,怎麽能由職員承擔責任,朱主任已經自殺謝罪,還要如何?
為此,代理十一大隊大隊長的邵志堅特別去見了章辛夷一面,說:“章……女士,謝謝你。不然郭轸出來,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