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會很難。”夢君說。
“我知道，可我願意去做。”斐莉達笑起來，看着眼前如夢似幻的一切。哥譚石像鬼沉默地收攏翅膀，發出低低的鳴叫。
“為了防止将來某一天我感到後悔……我想忘掉這段記憶。”她說。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如你所願。”夢君伸出他寬大的手掌，輕柔地撫摸了幾下她的發頂，“當你回來的時候，我會給你回報——在我能力範圍內，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那麽，我要怎麽做呢？”斐莉達好奇地說。夢君看着她，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像肥皂泡般轉瞬即逝的微笑。
“我姐姐來這裏接你了。”夢君說，“我會和她說好的。”
“你姐姐是誰？”斐莉達問道。
一只冰冷的手從她身後伸了出來，輕快地按在了她的肩上。
一個頂着一頭黑色亂發、勾着漆黑眼線、穿着吊帶衫和牛仔褲的年輕女孩從她身後探出頭，愉快地說：“你好呀，斐莉達。你怎麽跑到夢裏來了？我們該走啦。”
夢君及時攔住了他的姐姐，沒讓她把斐莉達帶走。
死亡眨着眼睛，聽完了夢君簡潔得過分的敘述，接着蹙起眉毛，憂郁地說：“但那對斐莉達來說太殘忍了。他們人類的反應很慢……一生對他們來說都已經足夠漫長了。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求着我帶走她的。我可不擅長拒絕人。”
“請你答應她吧，姐姐。”夢君低聲說，“哪怕看在我的份上。”
死亡嘆了口氣，接着也摸了摸斐莉達的頭頂，像在撫摸貓咪。她轉過身，對着弟弟叉起了腰：“好吧……那你應該把那個東西交給我來保管和使用，弟弟。”
“我知道，姐姐。”墨菲斯說，“我正要去取。我們順路把這個城市的夢一起帶過去，讓夏娃撫養。”
哥譚張開嘴，發出一聲嘶啞的大叫。
于是斐莉達跟在死亡和睡夢的身後，來到了夢境的腹地。那只龐大的、名叫哥譚的石像鬼曲起身體，飛了起來跟在他們後面，漆黑的翅膀遮天蔽日。
似乎沒走出幾步，原本望不到盡頭的荒蕪沙漠就變成了連綿的綠茵，一位美麗的黑發女子正姿态昳麗地坐在一棵蘋果樹下，黑發委地，閑适地逗弄着手臂上的一條蛇。
“夏娃。”夢君停在她面前，“我是來取我父親的懷表的。”
“怎麽了，陛下？”夏娃擡起眼眸，面若冰霜，語氣揶揄，“又有哪重歷史的夢需要拯救麽？啊，這個孩子是……人類？我知道了。你的表在這。”
她從斐莉達身上收回目光，在袖中拿出了一只金懷表，遞給了死亡。
哥譚石像鬼好奇地看着它，黃澄澄的眼睛随着表盤的晃動而轉動着。
那只表看起來有些像薩爾瓦多·達利所繪的那幅《記憶的永恒》中的鐘表，表盤的形狀歪歪扭扭，像某位工匠在制作它時打了個盹，不慎讓它融化了一樣。斐莉達注意到，它的時針并沒有走動。又或者，它始終在走動。
“這是我從我父親時間那裏借來的懷表，它叫世紀。”夢君說。
死亡将它纏繞到手上，接着，她又将斐莉達的手輕輕拉起來，溫柔而冰冷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我會一直等你的，斐莉達。”她許諾道，“在一切的最後，我永遠都在那裏。”
死亡轉動了時針。
斐莉達睜開眼睛，凝望着空白的天花板。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讓她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不知道是誰在她耳邊輕聲低語：“這是第二次，斐莉達。”
斐莉達猛地吸了口氣，坐了起來，急切地抓起了床頭的日歷。
她匆匆翻了幾頁，接着下床小步跑到門口，拿起了今日份的報紙。她看着報紙上的日期，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她多麽幸運……能夠重生一次。
-“為什麽我一直在重來？”
-“這是第五次，斐莉達。我不能回答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我醒來後是不是永遠沒法記得遇到你的事？你是誰……你是死亡嗎？”
-“沒錯，斐莉達。你猜對了。但我還是要收走你的記憶。這是第二十二次。”
-“我好無聊。這一切到底有什麽意義？實際上，根本沒有意義。我恨透你了。”
-“二百一十七。”
-“我想死。”
-“你已經死了三百九十九次，斐莉達。啊……好姑娘，別哭了。有人在看你呢。”
-“我求求你……仁慈的……偉大的死亡。求求你，讓我解脫吧。”
-“我并不仁慈，也不偉大，斐莉達。我只是有一份比較特別的工作。我不能幫你。我很抱歉。四百四十三。”
-“我覺得我還能給自己找出活着的意義。你知道嗎，死亡？這次我登上月球了哦！”
-“那很好，小斐。我真為你高興。五百零四。你想回頭看看嗎？不想？那我們走吧。”
-“又見面了。我看起來……很不好嗎？這其實無所謂。我是個怪物。”
-“你知道嗎，斐莉達？有時候我會有點後悔自己做出的許諾。這是第六百六十六次。”
-“你能不能……帶我走？我真的好想……休息。”
-“我很遺憾，小斐。已經七百一十八次了。已經不遠了。哦……你的觀衆好像也累了。嗯？他不在這裏了，你看不到他的。我們走吧。”
-“（輕快的哼歌聲）……你怎麽哭了？發生什麽了嗎？”
-“八百三十五。哦，我沒事……只是……我覺得那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善終。可憐的斐莉達。抱抱，好不好？”
-“這次我想住在雪山上。我喜歡看到晴天的光照亮積雪線的樣子。”
-“我也喜歡！下次我們一起去看吧？我會等到你頭發白了再來找你的。九百零一。”
-“天啊，外星人！”
-“那一下是不是很痛？好小斐，別怕。我很快就會帶走它的。九百三十二。”
-“死亡？真的有人在看我嗎？難道是其他已死之人？”
-“現在沒有，小斐。我想這應該是我需要保守的小秘密。九百七十。”
-“下次我要去一趟哥譚。”
-“我希望這次的旅程對你來說是幸福的，斐莉達。這是第一千次。”
斐莉達緩緩睜開了眼睛。
起初，是黑暗。黑暗中閃出一點螢火蟲般的微光，接着是又一點，再一點，光芒漂浮着，開始在空中游弋。
她又坐在了那片岩石荒野中，身邊是小小的、小狗一樣的石像鬼，它把小巧的下巴放在她的腿上，細聲細氣地咪咪叫了幾聲。
夢君就坐在她旁邊。他的皮膚白如月亮，頭發黑如鴉羽，數不清的火焰和面孔在他的長袍上浮現又消失。
“我所做的一切……”斐莉達歪過頭，“真的有意義嗎？”
“沒有一件事會沒有意義。”夢君說，“你已經做到了。再也沒有司辰，也沒有蠕蟲，沒有盤踞歷史的瘋狂之物。世界會在你醒來的那一刻按照你的意願重塑……但那個世界沒有你的位置。”
“是呀。”斐莉達輕輕嘆了口氣，“我早就死了。人怎麽能在夢中看到自己呢？”
“那麽……”墨菲斯聲音輕柔地說，“在那之後，你準備跟着死亡離開，還是……留在這裏？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揮手間讓你成為一位女神，或者把世界像藍寶石一樣串起來送給你。”
“我還是想留在那裏。”斐莉達仰起頭說，“我想再看看我的世界。哪怕它沒有我的位置。”
夢君點點頭：“如你所願。”
他的臉色毫無變化，看不出她的決定是讓他悲哀還是欣喜。墨菲斯站起身來，走出夢疆，把斐莉達獨自留在那片曠野上。
她知道，她該醒了。
哥譚依偎在她懷裏，細聲細氣地叫着，翅膀輕輕拍打着她的手背。世界像一枚正在破殼的卵，一切都在快速演着，按照斐莉達的念頭變化着。
她回憶着自己在這漫長的生命中看到的每一個美好的瞬間，和每一個她見過的人。無論是願者還是不願者，她都願意讓他們擁有名為希望的珍貴之物。
最後，她回憶着哥譚的高樓大廈，夜間閃爍的燈光。在這個夢裏，斐莉達曾見過它欣欣向榮的樣子。
被毀壞的建築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中恢複原狀，街頭打滑的車輛忽然及時剎住了後輪。暗巷中燈光一閃，無端打消了一個瘦弱的年輕人掏出匕首的沖動。幾個工人從碼頭回到租房裏，換了一套衣服，聯手擡起了那所開了一年多的夜校的門。
似乎沒有什麽改變了，但一切都已經悄然改變。
混沌初開，萬物虛無，而後有了蝙蝠俠。
這是好的。
傷痕從他的體表悄然褪去，今夜，蝙蝠俠做了一個好夢，醒來之後，他會看到一個新的、值得拯救的哥譚。
而斐莉達也從夢中清醒了過來。
她正坐在火車的車廂裏，頭靠着玻璃窗，打了個盹。
窗外，哥譚的建築自地平線上遙遙滑行而來，遮天蔽日，薄薄的陰雲漂浮在低空中。斐莉達擡起頭，和幾只從窗外掠過的石檐上的滴水獸對視一眼。
它們表情猙獰地凝視着外鄉的旅客，雪花不間斷地從它們周遭飛過。
“天啊……”在她的前座，一個紅發的小女孩趴在車窗上，雙手按着玻璃，眼睛睜得大大的，“這就是哥譚嗎？媽媽，它真壯觀！”
“是的，芭芭拉。”那小姑娘的母親說，“拿好行李，我們快到站了。你爸爸說他今天會來接我們。”
那個叫芭芭拉的小姑娘脆聲答應了母親的話，重新坐好了，在椅子上晃悠着小腿。她好奇地東張西望，扭過頭，正好與斐莉達對上了視線。斐莉達彎下腰，撿起了她掉在地上的圓珠筆，遞還給她。
小姑娘望着那雙顏色溫暖如蜜糖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圓潤的臉頰被擠在座椅的邊緣，看起來白淨柔軟。芭芭拉小聲說：“你也是第一次來哥譚嗎，姐姐？”
斐莉達眨了眨眼，又一次看向雪花飄飛的窗外，像是沉思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
“是的。”她柔聲回答，“我第一次來哥譚。”
“那你在哥譚有認識的人嗎？”芭芭拉捧着小臉，擔憂地說，“我翻過歷史書，上面說哥譚對外地人不是特別友好呀。”
“嗯……”斐莉達這次沒有猶豫答案，她微微彎起了眼睛，“我在哥譚沒有認識的人。也許，你們算第一個。”
“胡說八道什麽呢，小芭？抱歉，小姐，別擔心這孩子說的話。她就愛看那些大部頭。”那孩子的母親輕斥道，“那都是已經作古的歷史了。現在的哥譚已經很包容了，我丈夫已經調到哥譚一年多了，從來沒有同事欺負他。”
“可是爸爸本來就是哥譚人啊。”芭芭拉不服氣地說，鼓起了臉。雖然後座的這個漂亮姐姐溫柔又耐心，笑起來也暖暖的，但芭芭拉的直覺遠比她看起來要細膩敏銳得多——不知為什麽，芭芭拉覺得她雖然總是在笑，神情看起來卻有些孤單寂寥。
這讓芭芭拉忍不住想去親近她，想讓她的眼睛亮起來，想當她的朋友和夥伴。
“那你是來做什麽的？工作嗎？還是深造？哎呀！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芭芭拉。芭芭拉·戈登！”她眨了眨眼睛，用歡快的嗓音說。
火車的速度已經漸漸慢下來了。不遠處，隐約能看到車站高大的頂棚和縱橫的電線正在逐漸靠近。
“我是斐莉達。”斐莉達微笑起來，“來哥譚……嗯……觀光。”
“那你來對地方了！”芭芭拉叽叽喳喳地說，“這裏的著名景點有很多呢，我特別喜歡冰山餐廳的那座冰山，還有佐丹奴植物園，那裏有全哥譚最大的植物研究所！如果你這段時間需要旅伴，我特別樂意和你一起——你知道韋恩集團新建了三座大橋嗎？我一直想去東區的貓咪特色咖啡店，還有還有，開在上西城的游樂園……”
“芭芭拉！”眼見着自家小姑娘越說越停不下來，那位母親不得不打斷了她，“斐莉達小姐說不定有自己的安排。我們可以交換聯系方式，找合适的時間約出來玩，但別自作主張，好嗎？”
斐莉達笑着說她不介意。他們當真交換了聯系方式。火車停了下來，芭芭拉看着站臺，快活地大叫了一聲：“那是爸爸！”
火車停穩，那對母女匆匆下了車，快步奔向等在站臺上的那個戴着眼鏡，嘴裏叼着煙鬥的中年男人。斐莉達微笑着從他們身上收回目光。
她看了看行李架，發覺在這個沒有她的世界裏，她的身上确實別無長物，連她最喜歡的那個小皮箱都沒有。斐莉達嘆了口氣，拉了拉外套，順手戴上一直放在她腿上的那頂禮帽，從火車車廂中走了出去，走進站臺的風裏。
眼尖的芭芭拉看到了那道纖細的身影融入人群，短暫地在月臺的站牌下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迷茫。她立馬扭過頭，拉了拉詹姆斯·戈登的袖子：“爸爸！那位火車上的姐姐第一次來哥譚——她好像還沒想好去哪。我們能不能去邀請她一起逛逛，給她介紹幾個地方？”
警長在愛女的央求和妻子鼓勵的目光下明顯地猶豫了起來。他擡步向前，走了兩步，然後猛地頓住了腳步。
“她有人來接，小芭。”戈登哭笑不得地說，“你別擔心了。”
“咦。可是斐莉達小姐說她在哥譚沒有認識的人呀。”芭芭拉迷茫地看着斐莉達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個穿着風衣、戴着帽子的高大男人走到她身邊，低頭看向她，身上還有未化盡的積雪。
那人的側臉看起來很像報紙上的一個名人，不過芭芭拉并沒認出他是誰。她只是看到斐莉達擡起頭，明顯地愣在了原地，下意識地擡起了手，小聲說了句什麽。
下一秒，那個男人就伸出雙臂，将她摟在了懷裏，頭埋進了她的頸窩，仿佛一只重新見到飼主的黑色大貓，頭頂那幾縷翹起來的頭發都仿佛在訴說心事。
“真可愛。”芭芭拉的母親幸福地看着那對重逢的戀人說。戈登警長感同身受地攬住了自己的妻女，暗自琢磨着那個眼熟的側臉到底是不是一直深居簡出的布魯斯·韋恩。
“歡迎回來，斐莉達。”布魯斯·韋恩在她耳邊喃喃說道，“我一直在……看着你。”
歡迎龍王（劃掉）小斐歸來！
稍微被成熟版自己染黑了一點的阿蝙，吃起來想必是焦糖口味……（？
如無意外。很有可能下章完結，後日談和番外可以安排上了（移目
親親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