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皇帝後悔莫及 - 第 64 章 做夢(虐男)

做夢(虐男)

你怎麽不去死啊。

去死。

周芸書的話, 如同殺人不見血的鋼刀,刺入蕭既笙的心髒。

她每細數一條他的罪狀,他的臉色便白一分。

望着紅魚緊閉的雙眼, 他想,是啊, 他為何還不去死。

就算他失了記憶, 不記得他們之間的過往, 就算他只是為了誘周芸書入局,不想叫人瞧出破綻,又生氣她将自己當替身, 不将自己當回事才對她不管不顧,就算他有千百種借口——

都不是他傷害她的理由。

他對她這樣不好, 一遍遍傷她的心,讓她受傷, 讓她難過。

他都不敢想, 當她千辛萬苦認出自己, 卻被他一次次無視、傷害時,是怎樣的心情。

一想,整個人便似在油鍋裏熬着。

她那樣聰明一個人,定然瞧出來他在有意将她與周芸書調換,他連易容的工具都差人送了過去,可是她拒絕了。

在雲陽之時,徐文期父子兩個那樣待她, 害得她連飯都吃不上、衣都穿不起,每日同山裏的野獸鬥智鬥勇, 惹得一身傷,夜裏更是經常被噩夢驚醒。

可即便如此艱難, 她都從未想過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在她心中變成比徐家父子更可怕的存在。

她已經徹底對他失望,所以,她放棄了易容,放棄了同周芸書互換。

她不要他了。

她一個人孤零零走了,同時,也将他狠狠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翻不了身。

白绫緊緊纏在她脖頸,不斷收緊之時,她該多疼。

蕭既笙垂頭,看紅魚緊閉的雙眼,她長長的鴉羽覆蓋在雪白的皮膚上,整個人無聲無息,了無生氣。

她死了。

是被他親手‘殺死’的。

周芸書說的對。

他該死。

什麽帝王霸業,什麽皇家尊榮……這些,都算個什麽東西!

就為了這些東西,就為了這些無用之物……

他的魚姑娘,死了。

蕭既笙将下颚貼在紅魚濕漉漉的頭頂,繼續往前走。

還以為方才周芸書的那番話會讓蕭既笙做出什麽沖動之舉來,見他神色平靜,只是抱着紅魚離去,宋淳一一顆心稍稍放下。

王玄望着蕭既笙懷中無聲無息的紅魚,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半晌,才來到宋淳一身邊道:

“宋公公,陛下這是……”

宋淳一望了一眼了無生氣的周芸書,随即回頭道:“将逆黨抓獲,善後吧。”

等亂黨的事處理完畢,已經是兩日之後。

宋淳一原本還擔憂蕭既笙會因為關娘子的死而消沉一段時日,難以處理政務,可卻發覺自己的擔憂着實有些多餘。

蕭既笙很平靜。

平靜得有些不同尋常。

除了将關娘子的屍身放在乾清宮,不讓下葬,招來無數術士成日進出乾清宮外,他的言行同平日裏沒有任何區別。

有一回宋淳一進去,正瞧見那些術士圍着關娘子的屍身在跳大神,口中念着《度人經》。

陛下從前是不信神佛的,如今卻讓這些人在乾清宮大行其道。

可是不能勸,他怕勸了,如今支撐陛下的那根弦便斷了。

禦醫在門口,聽着庭院裏術士們的唱詞,滿臉愁容,見着宋淳一過來,如見救星。

宋淳一往裏間瞧了眼,道:“還是老樣子?”

一位禦醫嘆氣點頭。

自前日那場動亂過後,陛下便隔幾個時辰叫他們過來一趟,卻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關娘子。

陛下讓他們為關娘子請脈。

可是關娘子已經死了。

那一日,他們戰戰兢兢将這話告訴陛下時,他只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誰知不過兩個時辰,他們又被陛下叫了去,如此這般連日重複。

剛開始衆人還好,後來便不成了。

如今正值六月,暑氣正一點點上來,關娘子的屍身昨日便已經開始出現屍斑,屍身也已經開始散發味道。

叫他們每日給一個滿身屍斑,渾身臭氣的屍體把脈,着實有些強人所難。

可陛下每日與屍體待在一處,甚至睡在同一張榻上,卻好似尋常一般,毫無異色。

不但是他們,每日來乾清宮回話的大臣也深受其擾,光他們知道出來被吓暈過去的,便有好幾個。

那日宮裏留下的血腥味兒被雨水沖刷,漸漸散去,更顯得乾清宮的氣味愈發難聞。

“宋公公。”頭發花白的禦醫滿臉愁容:

“您是陛下最信任之人,煩勞您勸勸陛下,縱然網羅天下術士,關娘子也是活不過來的了,還是早些叫關娘子的屍身入棺,也好停靈入土,沒得叫人還留在陽間,不得安寧,對活人死人,都不好。”

“正是。”另一位年輕些的禦醫開口:

“天兒一天天熱了,再放下去,若生了蛆,豈不是叫娘子難堪。”

“還有陛下身上的傷,也不能拖,公公,您——”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口,這樣的話,宋淳一這幾日已經不是頭一回聽見。

他如同以往一般向禦醫們拱手:

“衆位所說的,奴婢全都明白,還請諸位這幾日警醒着些,以備不時之需。”

禦醫們點頭:“是,吾等願為陛下效勞。”

宋淳一掀起竹簾進殿,一進去,一股濃郁的屍臭味兒便撲面而來。

即便是用上再多的冰塊,也阻止不了屍體的腐敗。

大殿外間空無一人,宋淳一直直往裏走,只見蕭既笙還是那身渾身帶血的衮服,頭發散亂,正坐在那邊看奏章。

而他旁邊,便是用被褥裹了一層厚厚冰塊的禦榻,關娘子正靜靜躺在禦榻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若是他沒瞧見她臉上的屍斑的話。

聽見動靜,蕭既笙這才緩緩擡起頭來:“淳一,你來了。”

宋淳一走過去,卻被蕭既笙喚住:“咱們到外間去,別吵着她。”

說罷,便起身拿着奏章出來。

宋淳一微微怔仲,面色複雜。

他這幾日已經從周芸書和那小巫醫那裏知曉了來龍去脈,聽聞真相的那一刻,他才明白父親宋蒙當年為何執意要自己進宮。

他是要他沒有退路,只能輔佐眼前這位被半道尋回,改頭換面的天子。

他要讓自己同他一般,時刻督促他抛卻過往,變成一個新的‘蕭既笙’,一個合格的大夏皇帝。

到雲陽調查關娘子的過往時,他便應當想到的。

她的情郎關青溪,同如今的陛下,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若不是為了引蛇出洞,抓住北戎細作,假以時日,說不定陛下便能想起從前,兩人将話說開,皆大歡喜。

只是如今……

他看了眼裏頭那具正在散發腐臭味兒的屍體,垂下眼簾。

說什麽都沒用了。

珠簾響動,蕭既笙走過,在上頭留下模糊不清的血跡,宋淳一的手在上頭微微撥動,最終拿袖子擦幹淨。

在禀明宮中今日事務之後,宋淳一開口:

“陛下,周芸書咬舌自盡了。”

蕭既笙點頭,沒有吭聲,翻開奏章,拿來朱筆批注,“知道了。”

“關娘子已經去了,陛下。”宋淳一着實看不下去,忽然大聲開口。

蕭既笙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手上的奏章慢慢落在地上,發出‘啪嗒’的響聲。

宋淳一撩起衣擺,鄭重跪在地上,給蕭既笙磕了三個響頭,随即直直望着他。

“人死不能複生,陛下,煩請您早日叫關娘子入棺,安葬了吧。”

蕭既笙終于起身,腳踏上奏章,往裏間走去,走到一半,忽然頓住,良久開口,只道:

“去把那孩子帶來。”

陛下還是沒接受關娘子已經死了的事實。

宋淳一還要再勸,蕭既笙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珠簾那邊。

等他帶着那同蕭既笙一樣生着一雙異瞳的孩子過來時,已經是兩炷香之後。

孩子睜着一雙大眼睛,望着披頭散發、渾身血跡,散發的惡臭腐屍味兒的蕭既笙向自己走來,一動不動。

蕭既笙蹲在他面前,手指撫摸他那雙同自己一模一樣的異瞳,問:

“不害怕朕?”

孩子搖頭,“不怕,您跟我有一樣的眼睛。”

他想了想,問:“陛下,您認識我爹嗎?”

蕭既笙笑:“不認識。”

孩子瞧起來有些失望,“我爹說,跟我們長一樣眼睛的,便是一家人,您怎麽不認識他?”

蕭既笙沒有吭聲,半晌只問:“你叫什麽名字?”

“……蕭欽。”孩子猶豫片刻,開口道:“可我娘說不能告訴別人這個名字,也不能叫人看見我的眼睛,否則便會有人來找我們麻煩。”

“陛下,您會殺我嗎?”

蕭既笙摸了摸他的腦袋,“不會,往後這裏便是你的家了,不會有人再敢傷害你。”

蕭欽不悲不喜,鄭重謝恩。

待他離去,蕭既笙轉身拿擰幹的帕子去給紅魚擦拭雙手,同時問身後的宋淳一:

“你覺得這孩子怎麽樣?”

宋淳一點頭,“确實是個好孩子,知進退,識大體,性情沉穩又機變,假以時日,必定成為陛下的得力幫手。”

異瞳,确實為蕭家人特有,什麽用藥便能擁有一雙異瞳的說法,不過是那小巫醫在周芸書逼迫下,為了保命的說辭罷了。

當年除了先皇這一只血脈之外,還有一只遠房蕭氏宗親存活下來,多年來一直在深山之中隐姓埋名,這孩子,便是他的後人。

蕭既笙将紅魚每個指甲裏的血絲擦幹淨,道:“若要你們輔佐他,想必你們是願意的。”

乍聞‘輔佐’二字,宋淳一心頭一跳,“陛下……”

蕭既笙将巾帕扔進水盆,拿過梳篦給紅魚梳頭,忽然開口:

“朕要封他為太子。”

宋淳一看着他一點點将梳篦劃過紅魚的發絲,心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陛下春秋正盛,何必——”

“不會了。”

蕭既笙輕聲道,手指慢慢将紅魚鬓邊的一縷發絲編成小辮,随即在上頭系上祈福的百索子:

“她這樣,我再不會有孩子了。”

宋淳一站在那裏良久,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最終只能輕聲嘆氣離去。

到了次日,蕭既笙似乎已經接受紅魚死去的事實,叫人擡了棺椁來,放進乾清宮,并驅散了那些術士。

一個被廢之人的棺椁在乾清宮停靈,自然是極大的不合規矩,但相比前些時日讓屍身放置在禦榻上,已經好上許多。

乾清宮的臭味兒散去,宮人們也不再懼怕往那裏去。

只是蕭既笙卻說紅魚怕吵鬧,不許旁人靠近,至于什麽吊唁、哭靈,一概免了,只他一個人日裏守在那裏。

一時間,乾清宮,這間天下最尊貴之人的寝殿,變成了人人害怕,不敢踏足的禁忌之地。

夜晚,蕭既笙終于換了一身道袍,拿着那管裂得不成樣子的短蕭,垂眼細細看着。

只見那管短蕭底部黑成一片,那是那年她以為他死了,替他向徐介郁報仇時熏的。

她的嗓子,亦是那時候壞掉的。

她那樣愛說愛笑一個人,從此再說不了話,唱不了曲,都是因為他。

蕭既笙拿來小刀,在‘青溪’旁邊刻上‘紅魚’兩個字,随即将短蕭放在唇下,開始吹奏那首沒來得及吹給她聽的曲子。

那年,她母親同徐文期同歸于盡,她承父母遺志,千裏迢迢往北求見先皇,為父母翻案,回雲陽之後,她便病倒了。

白日裏,她還是那樣愛說笑,夜晚,卻開始整晚睡不着覺。

他便向苗春柳學曲子,夜裏吹給她聽,哄她入睡。

這是他學的最後一首曲子,可她還沒聽到,他們便‘天人永隔’。

一曲完畢,蕭既笙推開棺材板,鑽進棺椁之中。

“喜歡嗎?”他問。

紅魚沒回答。

蕭既笙垂眼,他知道,她必定是不喜歡的。

他本就不善吹簫,這首曲子是在七年前學的,這七年之間,他腦海中全然沒有這首曲子的影子,如今突然吹來,本就十分生疏。

更何況……蕭既笙摸了摸那管短蕭。

這簫被他踩得四分五裂,已經瞧不出原本摸樣,即便請宮中能工巧匠加緊修複,也再回不到最初摸樣。

就像她同他一樣。

他躺在紅魚身邊,碰了碰紅魚的手,像是想到什麽,手又縮了回來。

“抱歉,我的手太涼,冰着你了。”

紅魚的臉色發青,身上的屍斑愈發明顯,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蕭既笙一點點将腦袋湊過去,聲音輕得像是飄在空中:

“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飛瓊有人照顧,你父母的墳,修繕了一遍,會有人時時前去祭拜,你不喜歡宮裏,咱們便不葬在皇陵,尋一處青山綠水,就咱們兩個,好不好?”

紅魚靜靜躺在那裏,一聲不吭。

蕭既笙不敢看她,只能将腦袋埋在她脖頸處,喃喃道: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等到了地下,你打我罵我都好,只是別不理我,好嗎?”

棺外的燭火被風吹得不住晃動,明了又滅,滅了又明,西洋鐘‘滴答滴答’響着,像是沒有盡頭。

“別不理我,我受不了……”

他的聲音極輕,從棺材裏飄出來,隐沒在半空中,飄散不見。

殿外,一名小火者縮着手往外走,被迎面走來的宋淳一和王玄撞見。

宋淳一:“陛下如何?”

小火者連忙躬身行禮,“回公公,陛下還好,瞧着精神頭比昨日好了許多,同奴婢說了好些話呢。”

宋淳一點頭,“陛下可願意見禦醫?”

說到這個,小火者喜笑顏開,“奴婢給公公道喜,給指揮使道喜,給咱大夏道喜,陛下叫奴婢明日一早喊禦醫過去呢。”

聞聽此言,宋淳一和王玄顯然都松一口氣。

那日陛下受那樣重的傷,還吐了血,卻一直不願醫治,就像太醫說的,再拖下去,怕是會出大事,如今陛下主動求醫,自然是一件幸事。

“去吧。”宋淳一擺手。

小火者轉頭離去,然而剛走幾步,便被王玄喚住,小火者不明所以:“指揮使有何吩咐?”

王玄動了動鼻子,問:“你怎麽一身酒氣,在宮中當差,吃酒可不成。”

宋淳一蹙了眉,那小火者見狀,連忙跪下辯解道:

“公公恕罪,奴婢身上的酒味兒并非是自己的,方才陛下說,想要喝酒,奴婢便去禦膳房搬了一壇金華酒過去,許是搬運之時不小心,這才沾染了酒氣……”

話未說完,宋淳一臉色已經大變,“什麽?”

小火者以為他不相信自己,便磕頭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有禦膳房的阿千可以作證呃——”

宋淳一一把揪住他衣領,“多久了?”

小火者從未見過宋淳一如此驚慌的摸樣,戰戰兢兢:“什,什麽多久?”

“我問你,從你送金華酒進乾清宮,多久了!”宋淳一額頭冒出細汗。

小火者:“大,大約一炷香的時間。”

宋淳一猛地松開他,叫上王玄,直直往乾清宮跑去。

他們到時,靈堂之上,已經不見蕭既笙的身影,王玄提起棺椁前的酒壇,裏頭空空如也。

“宋公公,陛下将酒全喝完了。”

宋淳一聞言,一顆心直往下墜。

旁人不清楚,可他卻是知道的,酒對旁人來說只是消遣之物,可對蕭既笙來說,無異于穿腸毒藥!

他不知道蕭既笙只是單純想借酒消愁,還是想不開了想去陪關娘子,但無論是哪種,都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陛下——!”

兩人将殿內翻遍,還是沒找到人。

王玄偏頭瞧了下殿內停放的棺材,輕聲道:“不會是在這裏邊?可……”

可這棺材已經被長生釘釘死了,陛下是怎麽進去的?

宋淳一聞言,瞧向那口漆黑色的棺材,只覺得一顆心不斷往下墜。

他出了殿,打眼掃過四周,只見不遠處有個宮人在打哈欠,他問:“方才你進過殿沒有。”

那宮人打起精神,老實點頭,“陛下半個時辰前叫奴婢進去将棺材釘上。”

說來也怪,這樣的事本不該他幹,陛下卻偏偏喚他,更奇怪的是,這樣一件小事,陛下還特意寫了聖旨給他,叫他心中納悶了好一陣子。

宋淳一的臉色已經不能叫難看來形容,他一把揪住宮人:

“把起釘子的羊角錘拿來!快去!”

等棺材上的長生釘被全部拔掉,宋淳一和王玄迫不及待推開棺材板。

瞧見裏頭場景,兩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蕭既笙面色慘白,一身道袍,雙手和脖頸滿是紅疹,嘴角正不斷冒出鮮血。

他太高,棺椁承受不住他的身量,于是只能側躺着。

他高大的身軀蜷縮起來,緊緊将紅魚的屍身抱在懷裏,像是怕她再次離去。

王玄一時瞧得愣住,望向宋淳一:“公公……”

便是他見識再多,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更何況那人還是天下最尊貴的皇帝。

宋淳一定了定神,這才道:“請陛下出來。”

等半個時辰後,禦醫們從裏間出來,只能唉聲嘆氣。

“公公,陛下不能吃酒,不能吃酒,這事已經說過許多遍了,您怎麽就是記不住呢,更何況還吃了一大壇,你說這……”

另一個禦醫道:

“若只是吃酒就算了,陛下身上還有那樣重的傷,那刀傷這些日子沒處理,已經化了濃,陛下如今燒得不省人事,已經是一腳踏進鬼門關,閻王爺何時請陛下過去,誰都不知道,我們……只能盡力而為。”

禦醫一般都怕擔責任,七分病也只會講上三分,如今這話,已經是十分明顯在暗示他給蕭既笙準備後事了。

宋淳一愣了半晌,最後也只能道:“有勞諸位。”

他進殿去,望着蕭既笙身上那深得見骨的刀傷,垂下眼簾。

他從未想過,他會為關娘子做到這個份上。

或許,先皇和父親他們,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他是關青溪,就算強行将他改頭換面,叫他變成蕭既笙,也是無用的。

一旦關紅魚出現,他還是會從蕭既笙變回從前的關青溪。

這世上能留住他的,只有一個她罷了。

“陛下一直吐血,怕是從前的舊傷複發,這次傷到了肺腑,快拿銀針來!”

禦醫和宮人在裏頭不停忙碌着,宋淳一正要轉身,忽聽見這樣一句,霎時間,腦海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

舊傷,舊傷……

宋淳一連忙到外間喚來一個小火者:“去昭獄裏把那個小巫醫帶來。”

夜晚,小巫醫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轉身出去,對守在那裏的宋淳一小聲道:

“公公,你說好的,小人若治好了陛下,您就不送我回昭獄去。”

宋淳一見蕭既笙果然不再吐血,這才心下稍安:

“我自然說話算話,可你若敢耍滑頭不盡心醫治……”

小巫醫吓得連忙擺手:“不敢不敢!”

巫醫一向脾氣古怪,從前給蕭既笙改頭換面的老巫醫,明知辦了這樣要緊的差事,先帝必不會留他,卻依然做了,如今他這小徒弟倒瞧着比他安分些。

小巫醫:“小人同師父不一樣,他老人家平生夙願,便是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小人只想安安穩穩,無病無災過一生,那便是小人的造化了。”

宋淳一點頭:“你倒想得明白。”

“多謝公公誇贊。”小巫醫嘿嘿一笑,随即才端正神色道:“陛下從前體內便中有奇毒,小人師父雖用藥将毒清除,但仍有殘毒留在陛下體內,用針使陛下失去記憶,手段雖狠,但也不是沒有用處。”

“怎麽講?”

“那毒最忌心火旺盛,陛下忘記前塵,心性平靜安穩,那毒便也壓制下去,可如今陛下恢複記憶,想起叫他牽腸挂肚之人,每每念及,毒随心動,壓制不住,便會吐血,至于飲酒,那都是小事。”

牽腸挂肚之人……

宋淳一轉頭瞧向那棺材,半晌,又将腦袋轉回。

“那你說,該如何?”

小巫醫道:“還是跟師父用同樣方法,只不過,師父是要陛下忘記,小人卻是讓陛下釋然。”

宋淳一問:“有幾成把握?”

小巫醫:“五成。”

宋淳一望着乾清宮殿內牆上,先帝所書的‘允執厥中’幾個大字,半晌,終于點頭:“開始吧。”

黎明時分,蕭既笙只覺得整個頭傳來一股熟悉的疼痛,叫他恍惚想起自己被帶到上京那一年,也是這樣的疼痛,有個人将針紮在了他腦袋裏,給他‘灌輸’一些不屬于他的記憶。

他掙紮起來,有人在喚他‘陛下’。

陛下?什麽陛下?

他是關青溪,不是什麽陛下。

他渾身冒汗,猛地睜開眼,卻見紅魚正站在那裏,滿眼關懷地望着他。

她擡手擦去他額頭的汗珠,問:“青溪,你怎麽了?”

他就那樣瞧着她,忽然猛地将她一把抱進懷裏。

原來是做夢。

他搖了搖頭,“沒什麽,就是想你了。”

紅魚笑他,“都多大了,還撒嬌。”

他沒吭聲,只是更加緊地将她抱在懷裏。

徐氏父子倒臺,他和紅魚安靜在道觀裏過日子,時不時同苗春柳和秦升聚一聚,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他沒再遇見宋蒙他們,同紅魚順利成了親,生了一雙兒女,待到兒子外出求學,女兒出嫁,她和他都已經人到中年。

望着女兒離去的背影和兒子寄回的家書,她會偷偷抹眼淚,不想叫他知道。

他便順她的意,只作不知,私下裏寫信,叫兒女常回家看看,然後做幾樣拿手好菜,她吃了他做的菜,便又歡天喜地起來,叉着腰挑剔他哪道菜鹽放的多,又有哪道菜做得有些淡。

他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認真聽着,記在心裏。

過了幾年,飛瓊老得走不動了,最先離他們而去。

又過了不知多久,她開始記不清人,兒女回來瞧她,她拉着他們的手,高興地說她的兩個孩子多麽有出息,一個當了知府,一個當了天下聞名的大夫。

孩子們跪在她跟前,哭着喊娘親,她還一臉無辜地望着他,向他求救:

“救救我呀,青溪。”

再過了幾年,她連他也不大記得了,他每每靠近,她都要拿大掃帚打他,“哪來的小賊,敢進我家門,小心我夫君回來把你大卸八塊!”

他便喊着饒命出去,過一會兒佯裝剛回來的摸樣進門:

“娘子,我回來了。”

她丢下掃帚,委屈埋怨:“剛有個小賊到家裏來,你再晚一些,我便小命不保了。”

他連連賠罪,哄得她高興了才罷。

很快,她徹底記不得他了,睡覺時将他趕出去,他便在外頭待着,等到她睡下了才進屋守着她。

她離去那一日,忽然回光返照,去秀山看杜鵑,路上她終于認出他來,笑着說:

“我走了,你怎麽辦?”

他就說要随她而去。

她卻搖了搖頭,“不,青溪,你好好活着,每年到墳前摘一朵杜鵑花來看我,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他腿腳發沉,只是不說話。

她是在他懷裏去的,很安詳,沒有任何痛苦。

後來,他也死了,那座道觀,也漸漸變得荒蕪,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人知道這裏曾經住過什麽人,發生過什麽事。

蕭既笙猛地睜開眼,胸口微微起伏。

“醒了醒了,陛下醒了!”

蕭既笙望着床帳,這才意識到這一切不過一場夢。

人生如夢,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宋淳一過來,神色複雜,“陛下……”

蕭既笙坐起身來,神色平靜,仿佛夢中的所見所聞當真讓他大徹大悟,将紅魚放下。

他安靜養起傷,同意将紅魚的屍身下葬。

聞聽這話,宮裏宮外都松口氣,前些日子陛下那安靜發瘋的摸樣,當真叫人害怕。

就在紅魚要被下葬的前一晚,蕭既笙倚在棺椁旁睡着了。

等他醒來,滿身是汗,一旁候着的小火者不知他夢見了什麽,只能将擰幹的帕子送上來。

蕭既笙接過帕子,轉眼便瞧見穿衣鏡前的自己。

他慢慢走過去,望着裏頭一雙異瞳,久久沒有吭聲。

回想起方才夢中場景,他眼底是死一般的平靜。

她的脖頸上被他層層纏繞的白绫,越勒越緊,越勒越緊,緊得她快呼吸不過來。

而她的腹部那柄匕首正被他牢牢握在手心裏。

她望着他,說:“你不是我的青溪,我不喜歡你這張臉。”

蕭既笙望着鏡中自己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龐,微微擦了下鏡面。

這樣一張傷害她的臉,他也不喜歡。

點點星火在他眼底不斷跳動,‘刺啦’一聲響,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火苗像是要竄到天上去。

只要毀了它,只要毀了它…..

蕭既笙就不複存在。

他還是關青溪,只是關青溪。

他的魚姑娘也會重新回來。

‘砰’的一聲,他眼底的火苗終于蔓延成勢不可擋的火光,勢要焚盡一切。

“啊——!!!”

‘咣當’一聲,小火者手中的水盆掉落,驚叫聲飄蕩在乾清宮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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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蕭衍是嘉文帝唯一的嫡子,其人俊美絕倫,且能文善武,驚才絕豔,真正的天之驕子。一生順風順水,唯一遺憾地是心裏傾慕的女子已經嫁了人。定選太子妃那日,嘉文帝問他意見,蕭衍一掃衆女子的畫像,定下了郦妩。郦妩是郦氏家族唯一的嫡女,從小被家人嬌寵長大,要風有風要雨得雨,唯一不順地是自己喜歡的男子早早娶了妻。兩人被湊成了一對,倒也不是怨偶,只是同床異夢,相互不碰。他娶她不過是知她心有所屬,不會對他有所貪圖。兩人早就相識,但是互不對盤。他嫌她過於嬌氣,總是看她不順眼。他将來注定是九五至尊,他未來的皇後必須是賢淑沉靜成熟大氣的女子。而她性格過嬌,容貌過豔,身段過妖,一看就是禍國殃民的長相。人人皆知太子不寵太子妃。無人知曉他許諾她,只要她配合,等他将來登極之時,就賜她假死,換個身份給她榮耀與自由。可還沒半年,他就後悔了。*後來,皇城宮宴,他目含薄醉,壓抑不住地吻她。她道:看到你心愛的女子坐在別人旁邊,你難受了?他不說話,只瘋狂親她。她推他:“你發什麽瘋?”他苦笑:“我是瘋了。”他隐忍了許久,陪她演戲,看她對別的男人癡迷。他早就瘋了,爲她而瘋。文案:【已完結】太子蕭衍是嘉文帝唯一的嫡子,其人俊美絕倫,且能文善武,驚才絕豔,真正的天之驕子。一生順風順水,唯一遺憾地是心裏傾慕的女子已經嫁了人。定選太子妃那日,嘉文帝問他意見,蕭衍一掃衆女子的畫像,定下了郦妩。郦妩是郦氏家族唯一的嫡女,從小被家人嬌寵長大,要風有風要雨得雨,唯一不順地是自己喜歡的男子早早娶了妻。兩人被湊成了一對,倒也不是怨偶,只是同床異夢,相互不碰。他娶她不過是知她心有所屬,不會對他有所貪圖。兩人早就相識,但是互不對盤。他嫌她過于嬌氣,總是看她不順眼。他将來注定是九五至尊,他未來的皇後必須是賢淑沉靜成熟大氣的女子。而她性格過嬌,容貌過豔,身段過妖,一看就是禍國殃民的長相。人人皆知太子不寵太子妃。無人知曉他許諾她,只要她配合,等他将來登極之時,就賜她假死,換個身份給她榮耀與自由。可還沒半年,他就後悔了。*後來,皇城宮宴,他目含薄醉,壓抑不住地吻她。她道:看到你心愛的女子坐在別人旁邊,你難受了?他不說話,只瘋狂親她。她推他:“你發什麽瘋?”他苦笑:“我是瘋了。”他隐忍了許久,陪她演戲,看她對別的男人癡迷。他早就瘋了,為她而瘋。【表面嚴肅正經,內裏風騷過人,思想包袱極重的太子x嬌裏嬌氣,美貌無敵,身材爆好的太子妃】--*古言先婚後愛系列。非大女主,非女強,談感情為主,沒啥事業權謀,普普通通言情小甜餅而已。白話寫文,架空大亂炖。【封面是模板圖,所以很多人在用,由所來太太提供,謝謝哈】*同類型預收:《世子不寵世子妃》簡介:世子蕭蘭庭出身尊貴,人也長得高大俊美,是個文武雙全的天之驕子。意氣風發,人生順遂,一切卻在其父晚年續弦給他找了個繼母之後,戛然而止。最叫人氣憤不已地是,繼母不僅帶了個拖油瓶外甥女,還撺掇其父,要将這來歷不明,毫無血緣關系的“表妹”嫁給他。這如何能忍!*溫卿寧生母逝世,生父不詳,孤零零地跟着姨母四處漂泊。因生得太過美豔招人,好不容易跟着姨母攀上了高枝,總算無人敢擾。為讓她可以一生無憂,有人庇護。恰好近水樓臺,姨母想将她嫁給身份高貴且尚未定親娶妻的世子蕭蘭庭。奈何世子雖然迫于壓力和條件,最終同意娶她,卻一直冷待她。*蕭蘭庭以為自己只要不理會那個長得像妖精似的女人,便可以讓她心生怨怼,知難而退。豈料她随遇而安,絲毫不受影響。甚至因為過于美豔的容貌和過于妖嬈的身段,招蜂引蝶,惹來各路觊觎。就算不愛,但好歹也是自己正兒八經的妻子。為了趕走各路蜂蝶,蕭蘭庭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直到對手越來越強勁,他自己也在一次次對敵中,開始正視那個女人,然後徹底淪陷……曾經的蕭世子:無事不要來煩我。後來的蕭世子:寧寧,你再看我一眼。曾經他對她不屑一顧,後來他為她撐起一世庇護。【世子那不受寵的世子妃,卻成了其他男子争搶的寶貝。】【先婚後愛+輕微追妻火葬場+打臉真香】*其他預收1:《嫁四叔》簡介:寄居在安國公府避難的溫從心,容色美豔,身段妖嬈,屢屢遭人觊觎逼迫。群狼環伺之下,她選擇依靠國公府的四爺,也就是衆位公子口裏的四叔。四叔位高權重,嚴肅刻板,是衆人仰望敬畏的存在。溫從心覺得,清心寡欲,從來不多看自己一眼的他,肯定是最安全的。只是後來……後來她就再也沒能逃出他的手掌心。*最開始,陸無極确實只是将溫從心當小輩一樣庇護、縱容,哪知後來卻失了控。【前期真·清心寡欲男主x天然撩女主】-預收2:《太子弟弟,別來無恙》簡介:【清冷腹黑太子弟弟x寵妃帶來的妖豔姐姐】大晉一向勤政賢明的嘉佑帝,突然從宮外帶回了一個已為人婦的絕色女人,頓時在朝野上下引起軒然大波。自此,歷來後宮一碗水端平的嘉佑帝,有了偏寵。于是,“妖妃惑君”之說,甚嚣塵上。而對于太子澹臺琅來說,他不僅恨那個讓父皇聲名受累、令自己母後暗自垂淚的“妖妃”,更厭惡妖妃帶來的拖油瓶女兒。表面維持和睦,善于僞裝的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沒想到竟被那妖精似的便宜姐姐看穿。輕佻暧昧的口吻,一口一個自來熟的“太子弟弟”,常常氣得他難以自抑。深宮歲月,清冷腹黑的太子與張揚妩媚的妖姬博弈。一個生性涼薄,一個有口無心。對着彼時尚為年少的太子,未央終究略勝一籌。經年以後,終于逃離皇宮的她,再次被捉到了長大後更加內斂深沉的太子面前……---------------------------*****----------------------------戳作者專欄,完結可食:《被龍君飼養以後》,小青蛇x龍君,半養成系。《魅妖和蛇君HE了》,小魅妖x清心寡欲護犢子蛇妖師叔《頂級Alpha的新娘[男A女O]》,頂級Alpha的追妻火葬場、修羅場。《大佬他太冷漠了》,末世大佬x失憶美少女《掌中之寶》,現言小甜文《他如此溫柔》,現言先婚後愛,溫柔男主內容标簽:宮廷侯爵天作之合天之驕子甜文高嶺之花先婚後愛搜索關鍵字:主角:郦妩,蕭衍┃配角:┃其它:預收《嫁四叔》、《太子弟弟,別來無恙》一句話簡介:正經又悶騷太子x嬌氣美貌太子妃立意: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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