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西北到了伏天, 天灰蒙蒙的, 一直不下雨, 空氣悶熱,顧如約坐在南炕上, 伏在炕桌上畫幫助施拓認字的圖畫。
施拓歪着頭,在一旁看着。
顧如約畫施拓這個年紀感興趣的東西,畫累了, 她把筆放在青玉筆架山上,窗扇支開, 沒有一絲風,顧如約拿過炕桌上的團扇搖涼。
京城這個時候已經進入雨季,往年有時連續半月陰雨天,顧如約不由神思飄遠,蕭逸可能已經得到自己在西北鎮西侯府的消息, 既盼着蕭逸來, 又怕蕭逸來。
施拓看着畫上一只母雞,周圍一群小雞,搶吃食, 一只小雞孤獨地在一群小雞後面。
施拓指着說;“這只小雞真可憐,搶不到吃的。”
顧如約的目光落回畫上, 說:“這群小雞都是一母所生,這個最小的弟弟, 謙讓哥哥們。”
“我娘講過孔融讓梨, 卧冰求鯉。”
餘氏教育小孩子還好。
侯府後面湖水中央的觀瀾亭, 施宗彥望着天空俯沖下來一只信鴿,落在他的肩頭,施宗彥伸手從肩頭取下信鴿。
拿下綁在信鴿腿上的紙條,這是京城送出的消息,紙條上寫晉王已經離京,前往西北。
身旁站着侯府幕僚詹先生,說;“侯爺,晉王有膽量,敢來西北要人,侯爺準備怎麽辦?放了晉王妃嗎?”
“我承諾晉王妃,不能食言。”
其實,他當初預想,晉王來與不來,可能性各站一半。
晉王甘冒抗旨的風險,孤身北上來救人,顧如約對晉王而已,不是沒有分量。
施宗彥走到六夫人住的小院,顧如約跟施拓坐在炕上,顧如約手裏拿着九連環,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顧如約的纖手翻飛,靈活地極快地解開九連環。
施拓驚嘆,佩服得五體投地,“顧姐姐,你太厲害了!”
“晉王妃也喜歡玩這種游戲。”
施宗彥走進屋。
“侯爺來了”
顧如約把九連環放在炕上,穿鞋下地。
施宗彥拿過九連環,一陣清脆的聲響,男人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極靈敏,極快地解開。
“侯爺才真厲害,比我解的快。”顧如約笑說。
“這些玩意小時候沒事都琢磨透了,晉王妃小時候也常玩?”
“我小時候好奇心重,新奇的東西我沒日沒夜地琢磨,直到玩透了為止。”
“晉王妃的書畫造詣很高,拓兒喜歡你,真希望把你留在侯府,教導拓兒。”
顧如約燦然一笑,“侯爺說笑了,小侯爺請師傅要千挑萬選,我哄着小侯爺玩而已,侯爺跟朝廷對立,侯爺扣住我,不消找什麽理由,不過鎮西候頂天立地,堂堂大丈夫,不會為難一個女人。”
施宗彥聞言,爽朗地哈哈大笑,“我如果不放了你,不就成了一個雞鳴狗盜的小人了嗎?剛才我接到消息,晉王已經在來西北的路上了。”
顧如約的心忽地一沉,蕭逸還是來了,沒有皇帝旨意,晉王離開皇陵,如果被人知道,本來皇帝對晉王存有戒心,不放他回西南,這樣一來,觸怒皇帝,後果不堪設想。
蕭逸手裏沒有軍隊,怎麽救自己出去,萬一施宗彥布下天羅地網等他,顧如約此刻盼着蕭逸不來。
施宗彥一直觀察她的表情,漆黑靈動的眼眸不動了,微翹着紅唇抿緊,濃密的長睫毛顫了幾下,暴露緊張的情緒。
“你沒有把握蕭逸來救你,原本你心裏有五成的判斷蕭逸接到消息趕來,現在蕭逸真的來了,晉王妃反而不高興了,女人的心思就是這樣矛盾,蕭逸的運氣一直都這麽好。”
“晉王的運氣不如侯爺。”
兩人都知道對方話裏的意思,蕭逸心心念念地女子,最終成了鎮西候的妻子。
施宗彥自嘲地牽了下唇角,“一葉障目。”
話裏透着無奈,一個鐵塔般的硬漢挫敗感。
薛貞檸讓兩個男人為她痛苦。
施宗彥明知道妻子心裏有別的男人,而且與之聯系,卻從沒有刁難妻子,雖然有妾和庶子女,薛貞檸仍然是侯府的女主人,施宗彥給予她地位和尊重。
如果換了別的男人,因妒成恨出于報複,薛貞檸可沒這麽養尊處優的日子。
施宗彥粗中有細,薛貞檸婚後對夫君的無視,施宗彥對薛貞檸不薄,盡管成親不是自願,薛貞檸被逼無奈,既然已成夫妻,無論如何随意踐踏一個喜歡她的男人的尊嚴,又是鎮西候這樣高傲的男人,都不是一個善良的女子所為。
當年施宗彥也是真心求娶她的,如果薛貞檸放下過去,一心一意做鎮西候夫人,對蕭逸是解脫,對三個人都好,執着與一段過去的感情裏,兩個男人受挫,多年不能安心,這是一個好的做法嗎?
“你随時可以離開侯府,我派人送你。”
施宗彥突然一句話,顧如約愣了一下,“謝侯爺!”
今日走太晚了,顧如約說;“我明早走。”
突如其來放她走,顧如約提着的心瞬間落下,緊張的情緒突然放松,施宗彥看在眼裏,悵然失落,“晉王妃離開侯府,今生不知道能否再見。”
晉王蕭逸跟鎮西侯是敵對雙方,戰場上兵戎相見,不管顧如約願不願意看到,這一日早晚要來,兩個胸懷天下,都有野心的男人,不能同時容于世上。
而蕭逸最後贏了,意味着鎮西侯注定的命運,今生不知是否如前世一樣。
成王敗寇,多少英雄抱憾。
顧如約喜悅的情緒瞬間消失。
在侯府住這段日子,顧如約跟六夫人餘氏和施拓有感情了,尤其是施拓戀戀不舍。
問“顧姐姐走了,我什麽時候還能看見顧姐姐?顧姐姐何時還來?”
“姐姐以後一定來看你。”
顧如約這個承諾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兌現。
施宗彥摸摸施拓的頭,“你顧姐姐有空,随時可以來侯府玩。”
施宗彥此刻像個敦厚的兄長,親切又溫和,“我跟晉王之間是男人的事情,不影響女人和孩子的感情,你救過拓兒,他要一輩子記住你的恩情。”
“侯爺也救了我,我一輩子記住侯爺的救命之恩。”
“算了,不值一提。”
餘氏進來,說;“侯爺和王妃這樣說,救命之恩不能相互抵消,晉王妃救拓兒和侯爺救晉王妃各算各的,我是這輩子記住晉王妃的大恩。”
“病中承蒙六夫人細心照顧我,我當感激六夫人才是。”
施宗彥站起身,“明早我派人送晉王妃走。”
餘氏沒聽見兩人方才的對話,問;“晉王妃說走就走了,多住幾日。”
施宗彥要離開的腳步停頓,看着她,似乎希望她多留幾日。
顧如約恨不得早點趕回京城,阻止蕭逸來西北,說;“我已經住了這些日子,明早走。”
施宗彥走出屋子,神情落寞。
餘氏和屋裏的兩個丫鬟解珠和解玉,知道顧如約要走了,依依不舍。
餘氏張羅顧如約路上帶的衣裳食物,顧如約說:“我穿過的六夫人的衣裳帶走,食物不用帶了,我先去親戚家裏。”
餘氏親手把幾件衣裳打了一個小包袱,顧如約帶上。
次日一早,顧如約穿戴整齊,前院早已備好馬車。
六夫人餘氏牽着施拓送她,看着她上了馬車,施拓喊了一聲,“姐姐!”
顧如約從馬車裏探出頭來,招手,“回去吧!小侯爺長大了去看姐姐。”
施宗彥走來,站在車下,他身材高大,彎腰俯視馬車裏,“晉王妃到京城來信,報個平安。”
“我記得。”
“後會有期!”
施宗彥放下門簾,門簾隔在二人中間,遮擋住視線,施宗彥立在原地,望着馬車駛出侯府。
直到馬車駛出侯府大門,侯府兩扇厚重的紅漆木門緩緩地合上,施宗彥又站了一會,默默地掉頭往回走。
通往內宅的垂花門口站着一個人,施宗彥頓了下腳步,徑直走過去。
薛貞檸一如往常的溫婉,輕聲細語,“侯爺何時變得這麽良善,放走顧如約,侯爺不是喜歡她嗎?為何不留下?”
“你說得對,我為何發善心,送顧如約回到晉王身邊,為何不把你送去晉王身邊。”
施宗彥垂眸,掀開眼睛時,眼底一片冷寂,“我給晉王的書信裏寫的留下顧如約,送你回晉王身邊,蕭逸已經在趕來西北的路上,你說一個替身值得蕭逸抗旨不尊,冒着殺頭之罪嗎?”
嘴角微挑,一絲嘲諷,“你難道還不死心嗎?或許你願意做晉王的妾回他身邊,屈居顧如約之下,你尚有可操作性。”
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你輸了,我很同情你。”
說吧,不理薛貞檸 ,揚長而去。
薛貞檸站在那裏,天空掉落幾個雨點,身旁的丫鬟提醒說;“夫人,侯爺已經走了。”
十年的時間執着于一個信念,突然告訴她,希望破滅了,對一個生性高傲要強的人來說,內心的打擊是摧毀性的。
她實在不甘心,回到京城,回到皇宮,已經成了她的執念。
不能就這樣放棄,沒到最後,誰也猜不到結局。
她相信事在人為,顧如約住在侯府,她太自信輕敵了,錯失良機。
顧如約住在侯府,有施宗彥的庇護,她離開侯府,要回到京城,就沒那麽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