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第二十三朵雪花(三)
已經數不清是在這裏度過的第幾天了。
因為實驗樓裏的光線始終保持如一, 分辨不出白天還是黑夜,而房間裏也沒有能夠用來判斷時間的物品。
各種有可能被拿來自戕的物體都被軟化成了絕對無法傷害到身體的形态,其實他想多了, 無論遇到什麽事, 她都是絕對不會尋死的, 貝魯卡這樣想着。
實驗室被布置成了精致的卧室,但看遍整個房間找不出一雙可以穿的鞋, 因為她不需要下床,不需要走路,甚至沒有生理需求, 她只要待在這個籠子裏等待主人的心血來潮就夠了。
房間用了特殊的建築材料, 又附加了能夠隔絕聲音與光線支配能力,屋外的人可以将屋內盡收眼底,屋內的人卻察覺不到外界一丁點的變化。
為了防止貝魯卡再次逃走, 她的雙腳分別被金色的鏈子鎖在兩根床柱上。金鏈子很精致,很輕很細,堅韌度卻比魔法合金還要硬, 刀劈斧砍都無法将其破壞,除非砍斷雙腳, 否則貝魯卡很難從這裏逃脫。
“貝魯卡,你真是個不乖的孩子。”
門窗仍舊緊閉的情況下,房內忽然閃現出一張黑金色卡牌, 緊接着卡牌搖身一變, 身着黑色長袍神秘感十足的修大公就此現身, 他手心托着一張正處于融合中的卡牌, 貝魯卡甚至能聽見被融合的生物發出的痛苦慘叫。
但大公對此不置可否,甚至于是欣賞的。
貝魯卡沒有任何話想跟他說。
象征着智慧的修大公并沒有被這幼稚的挑釁激怒, 他垂下眼眸,白色的長發緩緩落到胸前一绺,很難想象這樣一副優雅的姿态下,隐藏着的究竟是怎樣的人面獸心。
他漠視生命并玩弄生命,思想與靈魂在修這裏都只是實驗的一環,包括與他血脈相連的親妹妹。
“像你這樣忤逆兄長的妹妹,應當被怎樣懲罰才好呢?不如就拿你那幾個夥伴來開刀吧。”
修說得輕描淡寫,貝魯卡卻驀地攥緊了拳頭,她眼神冷漠:“你是不是有病啊?”
“不順你的心意就是忤逆,不受你擺布就是背叛,這麽玻璃箱你怎麽不去死呢?”
修蹙眉:“這是你對哥哥說話的态度嗎?”
“你有盡到哥哥的職責嗎?”貝魯卡反唇相譏,“養尊處優太久,所以連臉皮都不知道是什麽了對嗎?你敢說出去你想讓你的親妹妹做什麽嗎?”
修像看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一樣,滿是不解:“我給你帶來了至高無上的榮耀,只是借用你的身體做個小小的實驗,難道你不該回報我的養育之恩?”
貝魯卡深深吸了口氣,愈發感覺自己跟此人無話可講,他根本就是個自私的神經病,根本聽不懂人話。
小小的實驗……他居然能說得出這種話,拿妹妹的身體為自己孕育子嗣,他管這叫“小小的實驗?”
“……死變态。”貝魯卡輕聲咒罵。
修的眉頭蹙得更緊,但兄妹之間已然勢如水火,他這個妹妹從來都不是個安分的女孩,很小的年紀就擁有了不應該屬于貴族的同理心,她太柔軟太溫情了,連卑賤的奴隸都舍不得踐踏,甚至會為一只無辜死去的小鳥而落淚。
從各種角度來講,修都不認為她有資格做自己的妹妹。
但貝魯卡的的确确是和他一母同胞的孿生妹妹,也因此他哄騙着她做了點實驗,結果令人欣喜,她的身體非常特殊,甚至比強壯的矮人族更能很好的達到融合效果,可惜她也很不乖,實驗還沒有完全結束,她不僅想要逃離,逃走前還将他的實驗樓弄得一團糟,導致數名優秀的實驗體失蹤,迄今也沒能全部抓回。
修在确認貝魯卡的身體堅韌度後,才想要她為自己孕育後代。
在這之前,他嘗試與別的女人發生關系,奇怪的是明明雙方身體健康,但他始終無法令女人受孕。
試管也無濟于事,修不認為這是自己的問題,他認為這是女方身體過于弱小的緣故,簡而言之,像他這樣的強者的基因,普通女性承受不來。為了證明這一點,修私底下曾問過兩位同僚,其中便包括情人無數的伍德洛大公。
按理說以伍德洛的德性,私生子早該遍地跑,事實卻并非如此,沉迷于歡愉中的伍德洛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修卻不一樣,他也許并不需要孩子,但他不能沒有讓女人懷孕的能力。
數十年的時間裏,支配者、海族、矮人族、獸人族……總之這些擁有強大力量的種族女性,他都進行過嘗試,但結果始終不盡人意。
直到一次意外發生,修發現孿生妹妹貝魯卡的身體素質與自己格外接近,于是他便轉移了目标,将這個從未看在眼裏過的妹妹帶入了實驗室。
雖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修可沒有“家人”這種觀念,他對自己母父是誰不感興趣,連這個妹妹都是在二十年前才醒來的。
貝魯卡雖與修是孿生兄妹,但自出生起,與身體健康茁壯的哥哥相比,她的生長速度極為緩慢,而且必須待在無菌環境中,她足足在大公莊園的無菌實驗室中用了近五十年,才從嬰兒狀态開始生長。
嚴格說起來,貝魯卡今年其實已經将要七十歲了。
修此前對貝魯卡毫無興趣,他也沒有與妹妹做有悖常理之事的打算,只是想借用她的身體融合自己的基因創造出一個孩子,她會有什麽損失嗎?作為妹妹,幫助無法生育的哥哥孕育後代,這難道不是家人間應有的互相幫助嗎?
可貝魯卡實在不聽話,她不僅不答應,還在逃走前把實驗樓搞得一團糟,修很難不生氣。
貝魯卡并非支配能力者,她的變化能力正是在實驗室中獲得的,修将她當作實驗品來看待,無非是因為那點可憐的血緣,所以對她的看管沒有那麽嚴罷了。
這次将貝魯卡抓回來,修直接将她關進了特意裝扮過的實驗室,她跑得了第一次,可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
“這跟那些要不到孩子,所以向帝國申請進行實驗的人不一樣。”
修憐憫地看着愚蠢的妹妹,為她無法理解到“智慧”的真谛而遺憾,也許母親懷胎時将所有的智慧都凝聚到了他身上,所以妹妹才會如此愚蠢且天真。“你沒有什麽能力,卻擁有和我相似的身體基礎,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嗎?”
貝魯卡沒回答。
修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意味着你有很高的上限,同樣的,我也還有尚未完全開發的可能。你我究竟是兩個獨立的個體,還是應該融合成為一個新的整體,就看你是否能夠接受我的基因了。”
如果能接受,就說明貝魯卡有存活下去的資格,反之他将不再留着她的性命,他不需要一個如此弱小又過分善良的妹妹。
既然是孿生兄妹,那她就應該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将她融合到自己體內,是不是能夠獲得更強的力量呢?
貝魯卡咬牙道:“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你怎麽不讓我如願?”修輕笑,難掩嘲諷,“靠你出去的這一年,結識的那些狐朋狗友?還是靠象島的無聊醫術?”
貝魯卡不受控制地發抖,她知道自己只是強裝鎮定,修說得沒錯,她太愚蠢了,她給朋友帶去了很大的麻煩,逃出去那麽久,她竟然沒有意識到身體裏有一張控制卡牌,無論她去到哪裏,修都能輕而易舉找到她的位置。
但同時貝魯卡也在慶幸自己沒有接受麥迪森的好意,否則大魔法師很可能會發現她身體中真正的問題,這個問題是貝魯卡目前唯一的機會,連修都不知道。
只有她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見貝魯卡冥頑不靈拒絕和自己交流,修也不打算再和她廢話了,這還是貝魯卡回來九天後他第一次見她,比起妹妹,修有很多實驗等着做,很多數據還沒來得及看,實在沒工夫浪費在她身上。
于是他最後警告了貝魯卡一句:“你最好乖乖待着,是想要璀璨幸福的人生,還是被堕落成爛泥任人踐踏,你的生死掌握在誰手中,你自己最清楚。”
他很了解這個不安分的妹妹,總是異想天開,甚至認為貴族不應該存在,天真的令人發笑。
男人的身影随着光縮小成為一張卡牌消失在房內,出現在這裏的并非修的真身,只是卡牌影像,他已經将自己的支配能力使用到了極致,正在想方設法突破上限攀登更高峰,貝魯卡于他而言只是變強的道具。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貝魯卡狠狠地拽了拽手中鎖鏈,她讨厭被關在牢籠中,她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絕對不讓修如願。
這次之後,時間依舊無知無覺地流逝着,修沒有再來見過貝魯卡,但這并不是什麽好預兆。他不來,就說明他的計劃在進展,也許他真的能夠找到正确的方法……但那個秘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修知道的。
有時貝魯卡疲倦到昏昏欲睡,環境和心理上的變化讓生理時鐘顯得不那麽準确,只能勉強将困意來襲的時間當作夜晚,估摸着從自己被抓回來到現在究竟過去了多久。
某一天,某一分某一秒,在上下眼皮子直打架時,貝魯卡聽見了門鎖識別的聲音,她立時睡意全無,難道是修來帶她出去了?那就意味着他——
最壞最糟糕的打算還沒做好,房門應聲而開,從外頭伸進來的那顆腦袋卻不是貝魯卡想象中的修。
“……哇,這布置不錯嘛!”
随口感慨了下房間華麗程度的喬還沒說第二句呢,就看見床上的貝魯卡紅了眼眶,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天哪,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貝魯卡哭泣,連她對她惡言相向時,貝魯卡都沒有真的掉過眼淚。
喬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兩步進了房間,跟在她身後的是柯樂尼,柯樂尼白了她一眼:“廢話少說,趕緊的。”
在她們靠近時,貝魯卡下意識用裙擺遮住了被鎖鏈扣住的腳踝,她很不想讓夥伴們看到自己這副模樣,那令她感到羞恥和難堪。
喬跟柯樂尼卻什麽也沒說,喬脫掉了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柯樂尼抓住鎖鏈将其腐蝕融斷,緊接着貝魯卡就被喬背了起來——她的身體異于常人,所以修不允許她進食,要保證她的體力不足以支撐她逃走。
喬的後背寬闊又溫暖,貝魯卡渾身無力地趴着,滾燙的淚水燒得喬心髒一陣陣抽痛。
雖然時間緊迫,但她還是有話想跟貝魯卡說。
“之前對你說的那些,對不起,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我應該更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不是因為刻板印象,就用言語來傷害你。”
“我會保護你的,貝魯卡。我會帶你離開這裏,去自由的地方。”
貝魯卡哭着用力答應:“嗯,嗯!”
柯樂尼嘆了口氣:“貝魯卡,脾氣壞點也是沒關系的,你大可以罵喬兩句,或者再氣上一段時間。”
說真的,認識這麽久,從沒見過貝魯卡發火或生氣,她好像無論何時都是那麽溫柔平和,像春風一樣吹拂着大家。
也許不那麽重要,也許失去了也沒關系,但果然還是在一起最好。
兩個被貴族害得最慘的人,恰恰是來解救貴族的人,如果不是身體過于無力,貝魯卡真的很想用力抱住她們。
喬很想一邊走一邊破壞實驗樓,最好把所有實驗體都放出去,被柯樂尼攔住了。
她們的計劃不是這樣,鬧出太大的動靜只會驚動大公,到時候神聖騎士團一旦出現圍剿,想要帶着貝魯卡全身而退就麻煩了。
從實驗樓裏順利帶人撤離後,三人順利與夏娃彙合。
夏娃問貝魯卡:“你甘心嗎?幾次三番都像喪家之犬一樣逃走,你不生氣嗎?”
貝魯卡當然不甘心,當然生氣,可她更在意夥伴們的安全,自己的仇恨反倒不那麽重要了。
“我有個想法,要不要聽聽看?”
說着,夏娃給貝魯卡遞上了一瓶魔藥,“這是能短時間內恢複到最佳狀态的魔藥,但副作用很大,藥效過後你很可能要躺上十天半個月,敢試試嗎?”
貝魯卡二話沒說張開了嘴。
夏娃将魔藥喂她灌下,柯樂尼看了左右一圈,問夏娃:“都準備好了?”
夏娃點頭,喬将拳頭攥得噼裏啪啦響,她早就忍不住了。
一路從南大陸日夜兼程趕來東大陸,六個人差點兒沒累吐血,短暫地休整過後便開始圍繞主城進行調查,柯樂尼作為曾在實驗樓中待過的人,為夏娃提供了很大便利,威爾弗借助活水潛入大公的莊園。摸清楚了地形,夏娃趁機打開了數據庫。
雖然很冒險,但機會近在眼前,她還是想試試,就算被發現,大不了她第一個逃跑嘛!
“我的領域範圍越小,控制能力越強,但對于大公,我不敢說百分百能将他控住,所以貝魯卡,你要想辦法,取走修的神聖之劍。”
神聖之劍是大公力量的來源,修的神聖之劍被他封存在卡牌之中,只有貝魯卡有可能找到。
貝魯卡二話不說便點頭答應。
她們六個人必須保證同時身在莊園之內,因為節點一旦距離過遠,就會導致領域不穩,嚴重一點甚至還會崩塌。
修不知道夏娃的能力,只要短暫地迷惑住他,未必就沒有贏的機會。
夏娃太想太想要那把神聖之劍了,在她們前往東大陸的途中,夏娃感覺到南大陸的能量場發生了變化,伍德洛的死亡導致神聖之劍無主,那股籠罩在南大陸上空的糜爛之氣似乎都因此淡了許多。
利用貝魯卡是最可能得到神聖之劍的機會,夏娃對此非常好奇,迫切想要驗證自己的想法。
如果她的想法是正确的,那麽她就能将神聖之劍的力量占為己有。
當然,這些夏娃沒有告知其她人,衆人也只以為她二話不說便決定前往東大陸營救貝魯卡是出自夥伴之情。
啊,她在她們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許多呢。
修的能力便是“融合”,他選擇以卡牌為媒介使用能力,通常在外出時,封存着神聖之劍的卡牌會被他放入空間卡牌,需要使用時直接召喚即可。
但在莊園,尤其是在實驗樓中,他不會這樣攜帶,因為任何能量場都可能影響到實驗結果。
實驗樓是整個莊園防守最嚴密也最危險的地方,裏面的一切都受修的控制,所以不能在實驗樓裏動手。
“領域會讓修産生卧室即為實驗室的幻覺,以大公的能力,掙脫幻覺的時間可能會很快,同時我還會封鎖住莊園主棟的聲音,隔絕掉神聖騎士團的五感令他們無從察覺,在這段時間裏,奪取神聖之劍,弄死修,有問題嗎?”
衆人齊齊搖頭!
夏娃滿意道:“那就這麽決定了。”
洛德握住了貝魯卡的手,她的狀态恢複得很快,安撫道:“貝魯卡,別害怕。”
喬看了貝魯卡一眼:“要憤怒,不要恐懼。”
貝魯卡點頭:“我知道的。”
“大約三十秒,領域蔓延,抓緊時間,一分一秒都不要浪費。”夏娃言簡意赅。
尤裏與洛德作為戰鬥力不強的節點,被夏娃當作了領域中心,負責穩固和接應工作,貝魯卡毫無疑問就是誘餌。她與修最熟悉,出現在修的幻覺中不會令他起疑。喬、柯樂尼及威爾弗群攻,夏娃強控,她摸到了一點有關于這個世界核心的秘密,正打算實踐一下。
修大公沉迷于智慧,喜歡各種各樣的實驗,那他自己也試一下好了。
一層看不見的透明領域籠罩住了莊園主棟,戴着眼鏡正在閱讀實驗數據的修稍微晃了下神,就發現自己躺在手術臺上。
這可真是新奇的體驗,他向來是那個低頭往下看的人,從沒這樣躺着去看別人。
戴着口罩披着白大褂的人走了過來,向他伸出雙手。
修眯着眼睛打量着對方,奇怪的是他心裏沒有一丁點畏懼的情緒,就好像他知道這個人傷害不了他一樣。
……算了,看看她想做什麽吧。
真的進入了領域,貝魯卡才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麽軟弱,她對修的恐懼不知為何被抑制住了。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知是身處怎樣的幻覺之中,夏娃的控制起效了?
貝魯卡見過修使用神聖之劍,她知道他的空間卡牌放在什麽地方。
時間緊迫,她得動作快點。
這個醫生……有點奇怪。
沒有任何醫用道具,只用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像是在翻找什麽東西,意識被混亂的修大公茫然地思考着,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控制,這份傲慢害了他。
正如修所說,貝魯卡與他一母同胞,所以神聖之劍并沒有排斥她,事情順利地不可思議,貝魯卡找到了空間卡牌,并用修的手指解開封存印記,抽出了神聖之劍的卡。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在神聖之劍卡牌離體那一刻,修的雙眼立刻變得炯炯有神起來,貝魯卡暗叫不妙,控制失效了,他要從幻覺中醒來了!
然而夏娃提前做了準備,她将原本估算的時間又縮短了一半,所以在修雙眼清明的那一刻,喬将貝魯卡拉開,柯樂尼的雙手狠狠地拍在了修的面龐上!
控制雖然失效了,但領域可還沒消失,領域內的唯一真神賜予了節點力量,威爾弗從下,柯樂尼在上,喬迎面而來,三人三面夾擊,同時出手!
修措手不及,發出一聲悶哼,想要使用卡牌,但貝魯卡不僅偷走了神聖之劍卡,還連同他的空間卡牌一起拿走了!
領域極大的削弱了修的實戰能力,同時又加強了喬她們的戰鬥力,夏娃雖然沒有出手,但她一直在觀察修,并從貝魯卡手中得到了神聖之劍的卡牌。
摸在手裏的能量場果然如夏娃所料,她低下頭,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