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烏雲壓城,百姓無不歡喜得取出家中盆盆罐罐擺置露天之下。可惜莊稼青黃不接時,遭得如此旱災,縱使再強盛的國家,兩年未得雨水,也是百姓流離失所,國庫逐漸空虛。道路兩旁,盡是衣衫破爛,骨瘦如柴之人。不遠處的角落,橫躺着幾具散發臭味屍體,卻無人搭理。
衆人擡頭望天,期待來一場甘霖,只是,天未遂人願,黑壓壓的烏雲再一次從百姓渴求的眼眸中散去。街街市市,哀嘆之聲此起彼伏。
素星居,簡陋木屋裏,絕色女子着青色抹胸裙裾,白紗遮過如玉裸露香肩。杏眸微瞋,柳眉輕蹙。夏日炎炎,她俯身在木桌之上不停歇地鼓搗着什麽,額上冒出一層薄薄細汗。
身前的黃袍男子負手而立,同樣皺着劍眉,滿臉焦灼之意。一路走來,他的心早已支離破碎。
忽地,女子毫不憐惜地咬破中指,揮灑于白紙,之上迅速浮現兩行血色小字。
“既已無情數十載,何必憐惜乏虞三。”
白紙上的字跡工整無比,她卻像是看到了可怖的地獄。定睛,方才松下一口氣。
“當下災情所解需時,不過三日!”冰涼的語氣溢于唇邊,女子擡手抹去痕跡,蒼白着臉色搖搖欲墜,幸得倚于桌沿,險些跌倒在地。男子悄悄收回正欲上前攙扶的雙手,手背青筋已覆還皆不得知。
“那今日之雨為何仍舊沒有出現?”眼底的血絲揭穿了他已數月不曾仔細休息的事實,而這嘶啞的聲音又是在女子心上劃下一道。只是,她依舊冰冷如雪,冰封如玉,冷傲模樣絲毫不曾改變。
“天機不可洩露!皇上還請回宮,不必終日留于民女這等粗敗之地。百姓之事,民女自竭盡全力!”字字珠玑,逐客令已下,男子垂首搖頭,斑駁陰影落在他的側臉,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男子拂袖轉身離去,不曾回頭看過一眼,袖風掃過桌上的油燈甚至晃了幾下,女子卻沒有擡頭,房間迎來長久的沉默。
女子呆呆地努力将視線定于白紙之上,思索着對策。再擡首,男子早已回頭将其擁入懷中。
“阿眠,你為何不能多看朕一眼?”蘇钰緊緊摟住她,卻被立刻掙脫。
不錯,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姑娘、那個膽怯自拙的姑娘。
“當初年姐姐自飲鸠酒,君殇戰死沙場,風連削發為僧,你也曾這樣問過我……那時我便給過你答案。”
聲音之下,幾分悲傷輕藏。紹以眠轉身,只留給他一個模糊的背影。臉頰之上,卻有什麽涼涼的劃過。
“一直以為,我們之間隔着的只是身份,沒想到卻是人心。”記憶猶新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她一步步邁入隔間,放下紗簾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結束了。
他還在以“朕”自稱,還不覺自己的錯事。
紹以眠啊紹以眠,你又何時才可放下呢?
紗簾之後的背影,模糊得令人心寒,蘇钰凝視着遙遙的佳人,不自言。
“阿眠,這次,世人都拜托你了!”沙啞的嗓音直直擊在她的心上,待他最終拂袖而離,紗簾背後,不自覺已是泣不成聲。
當此世道,人心惶惶。若是再不得以緩解旱情,他,恐是負了世人。
三日之後再見,不再見。
從櫥間最高格中取出一卷竹簡,她一字一字暗自呢喃,無人見,窗外風刮起了少許,拂起些許黃沙。
“眠姑娘。”叩門聲漸起,丫鬟梓兒端着一碗稀粥,端莊文靜,一樣的名喚,卻總不似曾經相伴的梓兒,淘氣,卻惹人憐愛。
紹以眠小心翼翼地放下竹簡,置于隔間。紗袖掩過臉頰,拭去殘痕。
纖手起素簾,清風歲流蘇,墨香依萦繞,黃沙煙哀戚。居內居外,始是兩個世界。
“眠姑娘,用不用歇息?今日,時候也不早了。”白日黑夜,又有何區別呢?天子腳下,集市已消失良久,繁華,同樣泯滅天際。
寥寥白燭點,殘光暈染半壁。梓兒暗自奇怪着為何這被皇上供為上位的眠姑娘從不稍稍顯露幾分奢氣,甚至于素星居中每一個下人都沾了些許光,她仍舊不理不順。若是任意一人,已是豔羨不及,哪是這分不願的模樣?
但自己畢竟也只為一名丫鬟,若非被眠姑娘選下,如今是否在世也未可知。
“眠姑娘。”梓兒小聲提醒,稚氣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惶恐。粥熱氣漸散,卻不見姑娘動匙。
“你先出去吧!”紹以眠絲毫未擡眼,手中的古書依舊被翻頁。泛黃的古書,略有殘缺的墨跡,凡事顯得珍貴非常,一頁一頁,小心翼翼。
“是的,姑娘。”“嘎吱”一聲,沉重的木門緊閉,空蕩蕩的房間,惟餘數不盡的古籍與朱砂紙墨。占蔔之法,不離八卦道府、日月星辰。盡管她只習四載,卻是已然領略了八九分。自古至今,常人便無誰可到達這種境界。
仿似發現了什麽,重新翻回那一頁,“求雨者,以魄為引,借天一酒,散自一生……”果真如此。
她起身正想繼續,被放置一端的小粥恰好側翻,下意識地去扶了住,卻是糊了一手。幸是桌上未殘留許多,只是拿在手中的古籍上沾上了些,紹以眠急急地擦去,不勉受力的紙張順時打了卷。
如今,再悔恨也無濟。倒是她大意了,不該如此。
模糊的字跡,卷起的舊紙,哪還看得清什麽?匆匆收拾剩下的書籍,放在架上,踏步已無了身影。雖說她已明了書上的內容,但蔔術容不得半些差錯,如今,也只能詢問他了?可是……
傍晚,路上了無人,沙土揚,風皲裂土地。
紹以眠伸出雙手扯住鬥篷的帽檐,沙土迷了雙眼,不自覺落了兩行清淚,輕拭,尤生了幾分悲意。約莫走了三刻鐘,朱紅的建築方才高大起來。
“咚咚咚——”,幽沉的閉寺鐘聲響起,她慌忙間加快了腳步。明明已無人上香,庭前寺卻依舊日日開寺。
“小師父,小師父,等等,等等……”紹以眠小跑而行,才在大門合上前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