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我不理解。”斐莉達抱着手臂說。她不理解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眼下,最大的問題是:這個夢之主宰到底是從哪裏蹦出來的?
墨菲斯看起來更局促不安了。他的目光游移着,盯着在地上搖搖擺擺地抱着一塊不知道什麽生物的頭骨玩耍的哥譚寶寶。
“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當然,也和哥譚有關……”他慢吞吞地字斟句酌道,說話時手指藏在袍子裏,不自覺地揪着袍子的布料。
“請暫停一下。”斐莉達不得不有些無禮地打斷了他,“能讓我問幾個問題嗎?”
“你盡管問。”墨菲斯語氣飄忽地說,神情有些喜怒難辨。
“在我的理解中,漫宿才是所謂的夢境,生活在漫宿中的諸司辰就是人格化的世界法則,也就是……凡人所說的神靈。”斐莉達說,“但你們告訴我,這裏才是夢,而你是夢之主宰。所以……你和漫宿是什麽關系?”
聽到這個問題,墨菲斯先是有些怔忪地停頓了幾秒,接着,他那張蒼白瘦削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帶着幾分苦澀的微笑。
“我差點忘了,你把你死後的那份記憶交給了我姐姐。”他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沒關系……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重新為你解釋一遍,斐莉達。我們有很多時間……嗯……讓我想想……”
石像鬼寶寶嗚了一聲,撲閃着翅膀,順着斐莉達的腳踝爬到了她的腿上。它親密地挨着她的手,在她掌心裏蹭了蹭它光滑的腦袋。
“漫宿是一個謊言,斐莉達。”墨菲斯低聲說道,“從來沒有什麽司辰……只有一顆發瘋的星星,和一個被它感染的宇宙。”
接下來,夢君給斐莉達講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讓她隐約有些熟悉,但又全無印象的故事。
起初,無盡家族的夢君主宰着所有宇宙中所有的夢境。他見證着生命從海洋中爬出水面,猿猴從樹上住進洞穴中,見證着宇宙的漫漫長夜過去,文明的火種燃起,歲月變遷之中,人類學會了夢想。
從人類的夢想中,誕生了諸神——人類在神明身上寄托了自己的願望和各式各樣的念頭,賦予了祂們神性和人性。
神靈居于天外,人類行于地上,最初的世界就是這樣,一切都相安無事。
直到某一天,這座宇宙的某顆遙遠的星球上,誕生了一個夢境的漩渦。它自誕生起就将瘋狂的夢境散播到周遭,讓一切都開始感染和嬗變。它就像一顆病變的細胞,如此細小,但很快就導致了整體的疼痛、瘋狂以及死亡。
但夢之主宰忽視了它,直到整顆星球都發了瘋。瘋狂宛如傳染病一般蔓延,星系徒然顫抖,灰飛煙滅,直到最後,瘋狂波及了整個宇宙,讓一切步入無可挽回的絕境中。
最終,墨菲斯幾乎耗盡了自己的力量,才得以糾正了這個錯誤。
但他仍然晚了一步。
夢境的力量在整個宇宙中彌漫着,屬于人類的諸神靈已被那顆瘋星灑下的餘燼感染,祂們互相纏繞着,扭雜着,紮根歷史,變成了某種新的東西。
“——司辰。”斐莉達輕聲說。
她大概明白了。
她曾以為上校同時在不同的神話裏扮演了奧丁、馬爾杜克和珀耳修斯,但也許事實相反,是奧丁、馬爾杜克和珀耳修斯在瘋狂中融合成了上校。
從來就不是諸神創造人類,而是人類創造諸神。直到某一天,神明們瘋了。
“它們篡奪了七重歷史,殺死了我的一個側面,占據了一部分夢境作為自己的根基,就像傳染病的病原體。”墨菲斯苦澀地望着自己蒼白細瘦的手指,“而被占據的那部分夢境,就是你們所言的……漫宿。”
哥譚寶寶咪了幾聲,輕輕咬了咬斐莉達的手指。斐莉達像逗貓一樣撓了撓它石制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問:“那麽……你做了什麽?”
“我姐姐死亡本已經來到了這裏,準備好了帶走這個宇宙。當時我們都覺得這裏已經無可救藥了……”墨菲斯擡起頭,輕聲說,“——然後,我遇到了你。”
哥譚寶寶咧開沒牙的嘴巴,拍了拍翅膀,高興地把爪子裏的動物頭骨扔向墨菲斯。頭骨砸中了夢君的胸口,順着他削瘦的身體一路滾到地上,彈了兩圈。
斐莉達坐在原地,面無表情,但感覺自己好像也在這話語裏變成了一座石雕。
“……我?”她不由得重複道。
“你向我許願,想要一個充滿希望的世界。”夢君望着她的表情依舊不辨喜怒,但他的聲音卻如同美夢般無限溫柔,“我拒絕了。我告訴你,一千個夢才能重塑現實,但世界上不存在一千個本質相同的夢想。”
“于是,你說……你來做一千個夢。”
冰山俱樂部裏,此地的主人正從他的領地中路過。他的下屬跟在他身後低聲彙報着:“按您的要求,我們已經擺脫了昨晚阿卡姆瘋人院越獄事件的嫌疑。”
奧斯瓦爾德·科波特滿意地咬着煙鬥,漫不經心地回答着:“很好,确保他們已經——”
他的話被打斷了,一個拿着酒杯、醉醺醺的男人撞到了他的肩膀。那人粗暴地啐了一口,扭過頭:“走路不長眼嗎,你這矮子——”
他猙獰的表情在轉過頭的那一瞬間褪去了。憤怒變成了恐慌,狂躁變成了軟弱,他對着企鵝人彎下腰,像一團橡皮泥一樣語無倫次:“實在是太抱歉了,科波特先生。我還以為是別人呢,瞧我這張臭嘴……我真不該……”
“哦,哦。”科波特輕柔地說,煙鬥在他的牙齒間輕輕磕碰了一下,“別擔心,孩子。”
保持儀表優雅是很重要的。科波特從那個長出了一口氣的男人身邊轉過身,只一個眼神,他的下屬就殷勤地低下頭,靠近了他的肩膀聆聽他的命令。企鵝人簡潔地說:“把他給我帶過來。”
企鵝人知道他令人恐懼。
他個子不高,相貌平庸,廚師們會避開他的目光,服務員面對他時的微笑仿若面具。冰山俱樂部的客人們笑容恭謹,但在握手時手心裏全是汗水。
他們無非是被兩樣東西驅使:金錢和權力。弱肉強食就是亘古不變的真理。在哥譚,沒有人比企鵝人更理解這條規則了。
企鵝人和他的下屬繼續一前一後穿過金碧輝煌的賭場大廳,穿過那些賭紅了眼的瘋狂之人,他們繼續剛才的事項安排,那個無禮地冒犯了企鵝人的醉漢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港務局那邊有一些麻煩。”下屬說。
“他們要價多少?”企鵝人盯着自己手中的傘,依舊漫不經心。
下屬替他打開門:“大約三萬塊。”
“趕緊把錢交了擺平他們。”企鵝人慢條斯理地說,“确保渠道通暢才最重要……在哥譚,還沒有我不能收買的官僚。”
科波特在他的辦公桌後坐下,戴上他的單片眼鏡,拉亮臺燈。
今夜,窗外的夜色似乎格外漆黑。那黑暗曾經是企鵝人最喜歡的王國,但在今夜,那陰郁的黑暗讓企鵝人無端産生了一些不快。
他覺得自己似乎沒那麽喜歡這樣的夜晚了。如果哥譚的夜色能再明亮一些,讓東區那些臭水溝的角落裏也有燈光照亮,窗外的夜景想必會更好看一些。
企鵝人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啼笑皆非。難道他會為了這種事朝貧民窟裏投一大筆錢?那他就不是奧斯瓦爾德·科波特了。
好在他忠心耿耿的下屬沒讓他在這滑稽的思緒裏徜徉太久。
當他看到第三份財報的時候,他的兩位保镖沉默寡言地帶着那個已經醒了酒的西裝男人走了進來,坐在了他的辦公桌面前。
那男人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戰戰兢兢地開口說道:“科波特先生,您能帶我來這,我……我真是太榮幸了。這樣我就能再次當面向您道歉了,您知道,我一點兒也沒有想冒犯您的……”
他語無倫次的道歉戛然而止。科波特從臺燈後擡起了頭,那一小塊燈光在黑暗中照亮了那張陰鸷的臉,那鷹鈎鼻和鳥類般閃着光的眼睛構成了一幅此人一生中見過最富有壓迫感的恐怖畫面。
他僵硬地開口說道:“您……您不會傷害我吧?”
企鵝人咧開嘴,露出他細密的牙齒。他站了起來,抽了一口煙鬥,輕飄飄地吐出一口煙霧。
“傷害你?”科波特柔聲說,“不不不。你會毫發無傷地走出這裏。讓我來告訴你會發生什麽……”
“你的老板發現了你的季度銷售數據裏有點小貓膩。法務會計統計顯示出你似乎從你老板的巨額收入中……偷走了那麽一點。”科波特含笑說道,“與此同時,在你離開家時,似乎忘記了關掉煤氣竈上的爐火。于是這座公寓就這麽燒了起來……住在你家一樓的娜紮利亞太太跟你挺熟吧?”
那男人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臉,似乎想要逃避轟然來臨的厄運,但科波特的講述并未結束:“你的雙親,本想遠離城市的喧嚣,享受一個安閑的周末……可怎料天意弄人,他們的汽車剎車失靈了,悲劇就此發生。上周,他們還請你幫忙修理他們的汽車呢……”
“這一切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呢?”企鵝人看着手中的懷表,幹脆利落地合上了表蓋,“哦,原來……就是現在。”
懷表發出輕輕的喀嚓一響,那男人卻仿佛聽到了在他耳邊炸開的驚雷一般,捂着耳朵倒在地上,發出無聲的哀嚎。
企鵝人對此有些厭倦,他文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檐,緩步朝辦公室外走去:“真想和你再敘一陣,不過我得先下樓了。祝你周末愉快,先生。”
他表情冷漠地離開了,頭一次并沒有為這惡毒的發洩而感到痛快。
下屬畢恭畢敬地給企鵝人披上外套,另外的一些侍者給他送上了前幾天他點名要得到的珠寶。
盡管人人都知道奧斯瓦爾德·科波特收集那些珠寶只是為了把它們埋在他死去的母親的墳墓裏,但在他開出的天價面前,沒有人會有膽量覺得這是種浪費。
“這是您想要的那串項鏈。”下屬說,“如果您覺得沒有問題,我們就在今晚打開您母親的墓穴,将它放進去。”
“嗯……”企鵝人的手指打開了那個珠寶盒,輕輕撫摸了一下盒中的項鏈,把它拿了起來。
一顆顆圓潤的珍珠串聯在一起,細線穿插着鴿血紅的寶石,将血腥美學體現得淋漓盡致。端着盒子的侍者見過許多聞名遐迩的珠寶,但還是為這條項鏈那精巧絕倫的設計屏住了呼吸。
科波特盯着這流光溢彩的項鏈出神了幾秒,接着,他忽然毫無征兆地變了臉色:“誰讓你們把這項鏈放進我母親的墓穴裏了?難道你們認為,我母親會喜歡這樣一條讓她看起來像被砍了頭的珠寶?!”
那位忠心的下屬登時變了臉色,嘴唇嗫嚅了幾下,開始卑躬屈膝着連連道歉。企鵝人從未覺得他人的恐懼有這一刻這麽令人不耐煩。
他表情陰晴不定地盯着那串項鏈,接着把它塞進了口袋裏:“算了。下去吧。”
沒人會不要命地問他到底想怎麽處理這串珠寶,下屬們和他們來時一樣魚貫離開了,只留下科波特一個人坐在黑暗中,手指觸摸着那串項鏈冰冷溫潤的表面。
不知緣故,但他還是覺得,哥譚的夜裏應該多點起幾盞燈。
墨菲斯:小斐,你是一個特別好的寶寶(溫柔)
小斐:…………(石化)
小斐:但其實這個世界沒有我也挺好的……
哥譚:咪!咪啊!(指着城市裏(情緒激動(尖叫
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