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引(追妻)
宋淳一差人将蕭既笙擡到馬車上, 又将他帶到山下驿館。
随明城的官員們一個個大氣不敢出,侯在院中,就連明廊上都跪滿了人。
宋淳一出來, 那些官員個個都跟搶食的鹌鹑似的探着腦袋,“公公, 陛下如何?沒事吧?”
天知道他們收到消息說皇帝被人行刺, 脖頸上滿是血被人送到驿館時是何等的震驚。
皇帝身邊錦衣衛和暗衛無數, 他自己也是個練家子,何人有這樣的本事能夠傷他?
皇帝遇刺,絕非小事, 這是在雲陽的地界上,若是陛下在這兒出了什麽問題, 他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得玩兒完。
“公公, 陛下如何?行刺陛下的賊人抓着沒有?”為首的官員瞧着甚是着急, “若是人手不夠, 可告知臣下,臣等派底下的官兵抓人,不出兩日,必定抓着那個賊人以正法度。”
宋淳一神色平和,說話滴水不漏,叫人套不出話來:
“諸位大人誤會了,陛下不過不小心被油燈燙着了而已, 哪裏是什麽遇刺?如今被禦醫上了藥,已然睡下, 諸位大人請回吧。”
衆官員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都在對方眼中瞧見一絲狐疑。
沒遇刺?
難不成是底下人傳錯話了?
不管他們怎麽想,既然宋淳一這樣說,那他們自然也只能如此認為,畢竟皇帝沒出什麽事最好,就算真出事,宋淳一在他們面前講這樣的話,将來他們也沒了幹系。
于是一股腦兒點頭,“陛下無恙,就是臣等的福氣,還望陛下保重龍體。”
宋淳一:“諸位大人的話,奴婢會如實帶到。”
衆人道了聲謝散了。
出了驿館,雲陽知府錢聞正要上轎,卻被一人叫住,轉頭一瞧,卻是手底下做事的王堯為,“王通判找本官何事啊?”
王堯為行了個禮,讪笑道:“也沒什麽,就是想問上回送夫人的冰片夫人可還用得習慣,若喜歡,下官這裏還有。”
錢聞知道這只是他的托詞,但還是給了個笑臉,“怎敢,那不是叫通判破費了麽。”
閑話說完,終于進入正題。
王堯為:“大人真心以為陛下只是被油燈燎着了?”
“宋公公既如此說,那還有假。”錢聞捋了捋胡須。
王堯為引着他到牆邊,小聲道:“若當真如此,陛下就應該還待在山上,何故大半夜下來?”
錢聞捋胡子的手一頓,“你的意思是……”
“大人。”王堯為提醒他,“還記得前幾日去找咱們的江南成安縣縣令嚴钰麽,幾個時辰前,有人瞧見他往山上去了,如今還沒下來。”
錢聞有些不信,“他是來尋他夫人的,往山上去做什麽……”
話音剛落,錢聞冷不防打了個激靈,“你是說陛下身邊的那個婦人是,是嚴钰的夫人?”
“下官也只是猜測。”
這能是随意猜的的麽,若是真的,那事兒可就大了。
“這事你我爛在心裏,不可對第三人講起。”為官之道,在于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
“自然。”王堯為點頭,“下官省的,說這些也只是為給大人提個醒兒。”
錢聞拍了拍他的肩膀,“王通判是個聰明人,我記下了。”
這句話在官場上算是一個可以親近的信號。
王堯為立即作揖行禮,“能為大人效勞,是下臣的榮幸。”
正待錢聞微笑之際,才狀似無意間問,“給陛下治病的禦醫是誰?不知大人能否引薦一二,小兒身患頑疾,遍請名醫不得治,若能請得禦醫到家中,說不定還有希望。”
錢聞往自家轎子走去,“他呀,我勸你還是別抱希望,那位是專門的巫醫,不是尋常路子的。”
“還請大人賜教?”
錢聞停下腳步,招來王堯為到轎前,“這巫醫啊,一般都性情乖張,他們的手段尋常人都接受不了,聽聞他們用藥極其兇猛,一個不好便叫人性情大變、神思恍惚甚至斷送性命,我勸你還是給令郎另尋名醫吧。”
王堯為聞言,眸光閃了閃,面上卻毫無破綻,向錢聞道謝,“多謝大人提醒。”
錢聞擺了擺手,坐轎走了。
王堯為招來自家心腹,“把我和他方才說的話,一字不落寫下來,寄給江南陳三爺。”
“是。”
吩咐完,王堯為回頭望了眼驿館的大門,轉身上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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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更夫敲過卯時的梆子,天邊漸漸露出魚肚白,驿館內,宋淳一推開一間房門,将手中粥飯擱在桌上。
“陛下怎麽不再睡會兒?”
蕭既笙脖頸到肩頸的連接處被上好了藥,系着白布條,若是那簪子再偏一厘,後顧不堪設想。
宋淳一知道,那是關夫人幹的,這世上也只有她,如此傷害陛下還能全身而退。
蕭既笙坐在床榻上,上半身倚着床圍,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半晌才道:“東西可都送過去了?”
宋淳一點頭:“按陛下的吩咐,當晚便送過去了。”
關夫人如今懷有身孕,道觀裏簡陋,她又不好挪動,陛下關心她身子,特意叫人送去被褥、狐裘、貂皮大氅等各色冬季裏的衣裳,深怕她凍着。
又叫人送各色豬、羊、鵝等肉,還有冬季裏時興的菜蔬,同時還叫一個精通好幾大菜系的廚子前去伺候,以便她想吃什麽立即能吃到。
其實在他看來,陛下實屬有些多慮了。
關夫人如今有自己的丈夫照顧她,況且早在陛下帶着關夫人從江南回道觀之前,一應東西便早備着了,壓根委屈不了她,但是陛下關心則亂,只想對她好些,更好些。
可他自己呢?
擡眼瞧了下蕭既笙脖頸處的那道駭人的傷口,宋淳一只想嘆氣。
真是孽緣。
本以為等這回關夫人演不下去,陛下就該徹底醒悟,可瞧着如今這場景,還有的磨。
“陛下,先用膳吧,等會兒叫小巫醫進來,再給您把把脈。”
蕭既笙聞言卻蹙了眉頭:“他怎麽還在這兒。”
宋淳一道:“已經叫他去瞧過關夫人了,關夫人無恙,當日暈倒只是同陛下逛街有些勞累,屬于正常現象,請陛下放心。”
蕭既笙抿了唇,“叫他進來。”
宋淳一拍了拍手掌,不一會兒,小巫醫便探頭探腦地貓進來。
小巫醫行禮,然而等了半晌,卻不見蕭既笙叫起,好奇掀眼望去,只見他正握着拳頭,好似在猶豫着什麽。
好半晌,才終于聽他道:“……她怎麽樣?”
小巫醫實話實說,“夫人好吃好喝好睡。”
“……可有提及我?”
小巫醫猶豫片刻,點了下頭,“有。”
蕭既笙的聲音明顯亮了不少,“她說什麽。”
小巫醫:“回陛下,夫人她托小人問您,何時放她和嚴大人回家。”
随着蕭既笙臉色越來越冷,小巫醫的聲音也漸漸低下去。
蕭既笙閉了閉眼。
想也知道,這段時日,原本就只是他的強求而已,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嚴钰尋了過來,她自然要急不可耐地離開。
還有自己那日的所作所為,怕是也吓着了她……
“知道了。”未幾,蕭既笙睜開雙眼,下榻走到桌前坐下。
小巫醫見他面無表情用膳的模樣,終究還是沒忍住,勸道:“……陛下,小人瞧那嚴大人對夫人極近溫柔的模樣,叫她很是受用,說明夫人如今就喜歡溫潤和善之人,您想親近她,不如改變策略,學學嚴大人,裝裝可憐什麽的……”
別成日裏一副說一不二的做派,哪個女人能喜歡。
更別說為她做的那些事,全都不告訴她,人家又不是神仙,哪裏能猜到,猜不到,自然就察覺不到他的好。
蕭既笙眼簾微垂,眸光沉沉,也不知究竟聽沒聽進去。
“淳一。”不知過了多久,小巫醫腳都要站麻了,才聽蕭既笙道:“往後每月給他的俸祿加倍。”
小巫醫喜不自勝,眼睛笑得都要眯成一條縫,跪地謝恩,同時感慨,辛辛苦苦給人治病這麽久,還不如提一條追婦人的建議掙錢來得快,當真是沒處說理去。
給皇帝脖頸有重新上了藥,正要離去,小巫醫忽然又想到什麽,回來道:
“陛下,您叫小人尋找治夫人嗓子的良方,小人已經找着了。”
這些天事情太多,如此重要之事他倒忘了,蕭既笙停下筷著,站起身來:“你說。”
“夫人嗓子乃是被煙熏所致,且時日長久,因此尋常治嗓子的法子不可行,需得用雪蓮、土黃連、水丁香等多種草藥反複煎熬成湯,喝下才成。”
蕭既笙:“這些藥除了天山雪蓮,別的并不難尋。”
“是不難。”小巫醫道:“可小人還未說完。”
“除了這些,還需要一味要緊的藥引子,否則即便喝下去也沒什麽功效。”
“什麽藥引。”蕭既笙抿唇,任憑是什麽,他找來便是。
小巫醫想了想,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口,畢竟那藥引難尋不說,就連取藥引的法子也堪稱殘忍。
然而瞥見蕭既笙的目光,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
“徐氏父子用各種雲陽的毒草煉制成一種丹藥,叫化血丹,常年用化血丹浸.淫的身體會産生一種叫丁亞子的東西在身體裏,且以眼睛裏藏有最多。”
屋內靜谧非常,只有小巫醫清亮的嗓音在屋內響起。
皇帝一雙異瞳擡眼望他。
小巫醫:“所以要想治好夫人的啞疾,需得找一個曾常年服食化血丹的人,取他一只眼睛,當做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