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煙霧中,有一衆人影漸行漸近。
腳步迅捷,踏雪而行,竟如夜行的貓,悄無聲息。
領先的人黑巾覆面,身材纖細,一雙眸子寒如冰霜。
她駐足稍停,見一衆镖師皆是沉睡于地,這才揮手示意身後衆人跟了上前來。
一路跨過地上橫七豎八倒着的衆人,她徑直來到馬車旁站定。
垂首站定,眼神淡漠,連那開口的聲音亦如這雪夜的風,只有透骨的寒意。
“姑娘,請出來吧。”
話落,天地間一片寂靜,連風過樹梢,枝上輕雪落地的聲音似乎都能聽到。
但須臾,緩緩的有一只手搭上了車上的猩紅車簾。
素白纖細的手,指甲上是蔻丹花汁染就的千嬌百媚。而那五根玉指更是嫩如青蔥,在月下閃着瑩潤的光。
車簾緩緩揭開,一個年輕女子的臉露了出來。
波瀾不興的臉,沉穩如遠處暗夜中的隐隐青山。
她緩步走下馬車,對着為首的那黑衣女子微一颔首:“有勞了。”
而黑衣女子只是道:“過了今夜,你與我绮紅閣的交易完成,自此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相幹。”
年輕女子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黑衣女子淡淡的環顧了一番四周,漫不經心的道:“這些人,全殺了?”
“與這些镖師無關。還勞煩你們不要動他們才好。”
黑衣女子點點頭,再問道:“你要殺的人,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我們來?”
年輕女子紅唇輕咬,面上神情一時堅毅,沉聲道:“我自己來。”
黑衣女子聞言手掌一翻,遞過來一把狹長的匕首。
握着匕首,年輕女子手抖了抖,但還是決絕的轉身,提起一腳跨上了馬車。
但寂靜的夜中忽有一聲嘆息響起,接着有女子的聲音緩緩的道:“春柳姐姐。”
那年輕女子正是春柳,聽到這叫聲,她身上一僵,抿緊了唇,緩緩的轉過了身來。
篝火仍未息,微弱的火光下,聶無憂慢慢的站起,看着春柳的眼神中滿是悲憫之意:“春柳姐姐,原來果真是你。剛剛葉放對我這般說,我還不願意相信,不曾想,唉,竟然是真的。”
黑衣女子卻是吃了一驚,寒聲問道:“你沒有中迷煙?”
聶無憂沒有回答,倒有一人輕笑道:“還有我。我也沒中。”
黑衣女子聞聲看過去,見聶無憂身後正有一人也站了起來,墨綠色刺繡的流雲外衣,青色披風,正是葉放無疑。
只是他的唇上卻有一絲紅跡。
黑衣女子凝神看了一會,心念急轉之下,心中真是如巨浪滔天般不能平靜。她望着聶無憂,滿眼的不可置信:“你,你的血竟然能……”
聶無憂掃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我早就說過,這世間能毒死我的毒藥,只怕還沒有人能研制得出來。毒藥尚且都沒有,你以為你這不入流的春夢無痕就能迷倒我了?”
這迷煙春夢無痕實則是江湖中等級最高的迷煙了,等閑門派之中想得都得不到。就連绮紅閣,若不是此次因着買賣棘手,也斷然不會輕易動用。但在聶無憂的口中,這春夢無痕卻是不入流。
那黑衣女子,亦即紅绡,聞言面上神情一凜,周身立即便有淡淡殺氣湧現。
但目光在看到她身後笑的一臉輕松的葉放面上一轉,不由的又收回了目光,望向虛無。
葉放那日晚間雖只出了寥寥一招。但高手之間,一招即已知對方武功底細,又何須過多糾纏。
春柳握着匕首的手緊了緊,而後她先是低着頭,再是擡頭輕聲的道:“無憂,你想不想聽姐姐給你說個故事?”
忠臣與奸臣的故事。
李将軍一家世代鎮守邊關,為國效命。但為人耿介,不屑于營營,得罪了朝中的一些人。
縱是有天大的功勞亦如何,對上了昏君,只需小人的幾句讒言,于是一紙聖旨下,言是其有造反之心。
接下來的一切再簡單不過,抄家滅府,合家男丁無一幸免,女丁則全部入了樂坊。
但世家之女,又有多少能扛得了這一時的雲泥之別?不消幾年,逐漸的就都入了薄命司,最後的最後,只餘了當初身子最弱的一個小女兒。
放下了身段,改了名字,日日行屍走肉,只為了娘親臨死之前的殷殷囑咐,活下去,盡了一切可能,活下去,為李家洗盡冤屈。
于是,她忍着一切活了下來。
樂坊中往來多是達官貴人,幾年的探聽之下,她也逐漸的知道了
當年的一些事實真相。其實那昏君早已忌憚李将軍這些年來的戰績,功高震主,只願除之而後快。
只不過那進讒言的小人洞悉了當今君上的意圖。
于是,才會結案的那麽快。
可李家的小女兒能怎麽辦?為李家平反昭雪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她無論如何也殺不了那個昏君。
最後,她只能想着殺了當初進讒言的那個人。
她總得找個複仇的目标,否則,她找不到支持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處心積慮的接近那個人,想方設法的進了那個人的家門,但高門大院,她一直未找到下手的機會。
僅僅殺了他,她不甘心啊。她李家一家老少七十八口的鮮血,日日在她的面前閃現,将其埋葬在深淵,終年不見日光。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辭官歸鄉,她拿出了積攢多年的積蓄,找到了傳說中的那個殺手組織,只想在途中将他一家老小給結果了。
可是,終究還是受阻。
春柳慢慢的擡起頭看着聶無憂,緩緩的道:“無憂妹妹,你覺得我現在該如何?”
聶無憂好生為難,論理,她是天下镖局的镖師,護住張老爺老小一家安全那是她的職責所在。但論情,如果是她聶無憂遇到此事,只怕不光是一刀殺了張老爺那麽簡單,她定會好好的折磨他個一輩子,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剩下的一輩子過的比死還難受。
甭跟聶無憂談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從來就不信這一套。狼說,你放了我吧,從此我再也不吃葷。你信麽?
反正聶無憂是不信的。她眼珠子轉了一轉,附在春柳的耳邊輕聲的說了幾句話。
春柳先是一臉的凝重,後來面色慢慢的緩了下來。
“如何?”聶無憂輕聲的問道。
春柳猶豫了半晌,終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接下來,她附耳在紅绡耳旁,也不知說了些什麽,紅绡微一點頭,帶着手下的人眨眼間就已離去。
而後,春柳又提起裙裾,跨上了馬車。只是在掀開車簾時,她的手一頓,沒有回頭,只是輕聲的道:“謝謝。”
聶無憂面也沒紅的就受了。不提防葉放忽然一個輕輕的爆栗造在她頭上。
“又打了什麽鬼主意?”
聶無憂摸着頭,不滿的回頭瞪他:“你幹嘛老欺負我?”
龇牙咧嘴,活像只炸毛的小貓。
葉放俯身輕笑,摸着小貓的頭頂的道:“我是喜歡你才會欺負你。怎麽,不喜歡?”
聶無憂默默的流淚,葉大哥,不,葉大爺,不帶你這麽喜歡人的呀。
葉放摸着她頭頂的手慢慢的向下,停在了她的面頰上摩挲個不停。
入手柔滑,手感不錯。他舍不得離開。
聶無憂卻是急忙跳開兩步,謹慎的望着他。
摸就摸了,她自然是不怕,反正這些日子也沒他少摸。只是,她很怕他忽然改摸為捏,那得有多痛啊。
見她躲開,葉放的雙眼眯了眯,自是有那麽一股駭人的氣勢在內。
“過來。”
聶無憂不敢違抗,磨磨蹭蹭的挨了過去。
葉放一把攬住了她的腰,抱在懷中,下巴在她的頭上蹭了蹭,又問道:“你跟那個,”
聶無憂接口道:“是春柳姐姐。”
“你跟春柳,說了什麽?”
聶無憂在他的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好,這才沒好氣的道:“你內功那麽好,我就不信你沒聽清我和春柳姐姐說的話。”
葉放也不否認,只是道:“聽到了一些,但還是不全。”
聶無憂只好慢悠悠的道:“我跟春柳姐姐說,我畢竟是天下镖局的镖師,要是這會她真的要殺了張老爺一家,我肯定是會出手的。就算我打不過绮紅閣的那些人,可葉放肯定打得過的。但我也說了,天下镖局只答應了護送張老爺平安到他家就會離開。至于到了家之後,張老爺會如何,我們是不會管的。所以到時她想怎麽樣都行。”
葉放沉吟着:“對她而言,這是最好的辦法了。畢竟绮紅閣雖是殺手組織,但很講信用,斷不會半途而廢,撤了這單生意的。”
聶無憂在他的懷中點點頭,忽然有些悶悶的道:“葉放,剛剛我一直在想,春柳姐姐她,複完仇之後,會不會她自己也……”
接下裏的話,她沒有說出來。
葉放更緊的抱住了她,輕拍了拍她的背,柔聲的安慰着:“不會的。我看春柳很堅強,她定然會好好的活下去的。”
但他的心中又何嘗不
知,對春柳而言,世上再無一個親人,這麽多年來複仇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到了某日,連這個理由也消失了,那她會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此卷結束,下面開始另外一卷。另一卷開始之前,先讓男女主甜蜜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