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第十朵雪花(十)
向來到鵲巢宮就裝死的寵妃系統此時在樊珈腦海裏氣急敗壞道:“你有病吧!”
樊珈藝高人膽大, 死豬不怕燙:“你不是讓我選嗎,我就選她。”
寵妃系統:“她又不是皇帝!”
“她可以成為皇帝!”樊珈堅持,“你要這麽說, 先前你讓我綁神宗皇帝時, 他不也不是皇帝?”
“可他未來會是皇帝, 而且他是正兒八經的皇室血脈,你綁定的這個是冒牌貨!”
樊珈反駁道:“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古往今來哪個朝代的開國皇帝往上了數不是平民?憑什麽他們可以, 無名就不行?”
寵妃系統從未見宿主這般牙尖嘴利過:“她是女人,你也是。”
“故鄉的百合花開了,你聞到了嗎?再說女人怎麽了, 哪個皇帝不是從女人肚子裏生出來的?女人都能生皇帝了, 自己當當皇帝又怎麽了?”
寵妃系統:“……你現在不怕改變歷史了?你若是選擇錯誤對象,就會産生蝴蝶效應,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無數人會因為你消失,你做好接受這種結局的準備了嗎?”
“不,這跟我沒關系。”樊珈冷靜地說, 她感覺此刻的自己前所未有的聰明清醒,上一次出現這種狀态還是在高考的時候, 然後當時成績中等的她就超常發揮考上了一本,把老媽高興的差點找不着北。“不是我自願穿越的,我只是到達這個地方, 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如果歷史發生改變, 蝴蝶效應導致許多人無故消失, 那只能是你這個系統造的孽。”
寵妃系統:……
這種時候宿主的邏輯總是特別清晰。
“你在同誰講話?”
無名的聲音一響起,原本還要繼續罵樊珈的寵妃系統瞬間夾起尾巴裝孫子, 樊珈也吓了一跳:“啊?我,我沒有啊!我當然是在跟你講話。”
面對無名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樊珈眼神飄忽,心想不可能露餡吧,以前每次表面裝相實則在心裏跟寵妃系統拌嘴,十一殿下那麽精,尚食大人那麽厲害,不都沒發現?
幸好無名沒有再問,而在下定決心更換綁定對象後,樊珈膽子大了不少,問出了那個困擾她至今未能解決的問題:“你之前說的,我挨打,還有九殿下發火的事,到底是為什麽啊?”
雖然早就告誡過自己在皇宮這種地方多說多錯,少點好奇心,但誰能真的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呢?
“我知道我挨打是因為沖撞了胡娴妃娘娘,娘娘生氣……大概是因為……”
樊珈不好意思往下說,她怕說出來刺激到無名,胡娴妃雖跋扈,卻也不至于無緣無故打死宮女,之所以氣到失控,還不是因為真正的十一殿下回來了?
但九皇子為什麽犯大病她就不知道了。
無名點了下頭:“都是一個原因。”
樊珈啊了一聲:“全是十一殿下?”
這要是之前,樊珈可能會覺得胡娴妃母子心胸狹隘,自己沒本事才嫉賢妒能,見識過十一殿下的能耐後,樊珈就不敢妄下定論了。
現在十一皇子在她這裏唯一一點好,就是不計前嫌,願意在皇帝面前提起無名,讓無名不至于過得太慘,興許他這麽提也有目的,但無名落得好處才是真的。
“宜年殿下——”
既然已經綁定了攻略對象,那樊珈可就要開始做任務了,但系統內顯示的綁定者名字卻是兩個星號,“宜年”被皇帝剝奪,迄今仍未賜還,樊珈都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總不能真的叫無名吧?
無名:“別這麽叫我。”
她并不喜歡這個名字。
“那我要叫您什麽?您還有別的名字嗎?”
說完,樊珈感覺對方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有點點恍然,像是陷入不清不楚的回憶中,也像是被她的話提醒了什麽,最終,無名搖了搖頭。
“那我給您取個吧!”樊珈興奮地像是當初老媽從外面撿回一只流浪小狗,讓她幫忙取名字的時候,“我叫樊珈,您要是不嫌棄,幹脆就叫樊減。”
無名沉默地看着她,樊珈拍了下自己腦殼:“哦,諧音太難聽了,那要不這樣,我看您總是一副萬事了然于心、了如指掌的模樣,幹脆就叫于心、指掌?”
無名:……
就連寵妃系統都聽不下去了:“你這取名水平挺高啊。”
樊珈得意洋洋:“是的吧,我家狗子的名字就是我取的。”
寵妃系統虛心問道:“請問你家狗叫?”
“大黑。”
寵妃系統:……
話題就此終結,樊珈主要也是插科打诨,跟無名拉近關系,然後她發現真愛值還是0,根本沒動。
寵妃系統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根據本系統推算,此人對你産生真愛的可能性,基本等同于明天太陽從西邊升起。”
樊珈覺得它很煩:“你現在又不怕了?我還在鵲巢宮,你嘚吧嘚吧個沒完,咋地,突然長膽子了?”
寵妃系統嘴硬道:“統怕什麽,統沒什麽好怕的,你都綁定她了,統還能阻止你不成?”
樊珈盡量克制地看向無名,對方面色如常,好像信了她之前沒跟別人講話的說法,雖然如此,樊珈還是決定在無名面前時,盡量少跟寵妃系統說話。
她四下看看,發現食盒裏除了那盤蛋撻,其它的飯菜一動未動,便問:“殿下,您不吃嗎?一會兒就全冷了。”
無名聽了她的話,視線落到食盒中,樊珈不知該怎麽形容她的表情,冰冷中像是摻雜了一絲疑惑:“會餓。”
樊珈:……當然啊,誰不會覺得餓?就連植物也都渴望光合作用。
“腿也會疼。”
視線從食盒落到雙腿上,無名不知在想什麽,樊珈忍不住說道:“當然會疼,您的腿……當初可是被生生打斷了,又沒得到及時醫治,怎麽可能不疼?要是不好好治療,就算好了,等到老了之後,陰天下雨也還是會疼。”
其實無名這雙腿基本是治不好了,行刑的人下手極狠,根本沒想過讓她再重新行走,據說行刑結束時,這位殿下從膝蓋以下爛作一團,可見白骨。
現代醫療水平都不一定能救治,何況古代?曹妃是真恨她,打完人直接關起來,不給吃不給喝不給看診。
無名重複道:“會疼。”
樊珈在現代時會去做義工,遇到過不少身有殘疾的人,很多人遭逢大變會性情古怪甚至鑽牛角尖,尤其是本身條件好的,一朝成了殘廢,那真是跟瘋子沒區別,可在無名身上樊珈從未見過類似情況,她仿佛永遠不會失控,哪怕從高貴的金枝玉葉淪落為冷宮中人人可欺的囚者,健康的身體卻廢了兩條腿——這種常人無法忍受的苦難,她通通接受了,還能不沉溺痛苦。
要知道她才十四歲,樊珈十四歲時脆弱到舉手回答問題沒被老師點都會抑郁。
“我給你跳支舞吧!”
無名自沉思中擡頭,看見樊珈已經擺好了架勢,她不是很理解這種跳脫的思維,可樊珈一臉認真,然後同手同腳肢體極其不協調開始跳舞,如果這也能算是“舞”的話。
“……啊,不好笑嗎?”
樊珈剛學完鴕鳥,又學大猩猩捶胸,她自己都忍不住樂了,無名卻一臉冷淡,這讓她頗為受挫,然後毫不客氣地跟寵妃系統要獎勵:“任務做完了,來點實在的。”
寵妃系統:?
攻略任務中的确是有一條跳舞選項,可你看看這跳的能叫舞嗎?水平之低下簡直令人無法直視,宿主怎麽好意思要獎勵的?
每完成一項攻略任務都可以獲得積分,積分可用于商城兌換,通過做任務獲取真愛值,真愛值每到達10、20、30……都能獲得一項系統獎勵,寵妃系統正想嘲笑樊珈異想天開,結果離奇的一幕發生了,她跳的這個舞居然被判定成功完成任務!
樊珈對此振振有詞:“舞我跳了,綁定對象沒有砍我頭就說明她認可我,任務當然完成咯。”
任務難度不同,所獲得的積分也不同,樊珈獲得了三個積分,她美滋滋地點開商城看了一圈,然後握緊拳頭準備再接再厲。
讓她去攻略顯宗或神宗她做不到,但讓她攻略無名,她還真的可以。真愛值真愛值,系統又沒規定必須得是愛情,古往今來多少義薄雲天的友情故事令人動容,二十四孝流傳至今——姑且不管這些故事是否真實又是否有意義,君臣之誼、手足之情、金蘭之契,難道不算是愛?
她愛自然,愛生命,愛一位女皇帝所代表的意義,這不比愛一個老男人或一個毛沒長齊的小男人更動人?
反過來也是一樣,無名也可以這樣來“愛”,愛樊珈這個朋友,愛樊珈這個子民。
寵妃系統被樊珈一通強詞奪理,居然無法反駁,因為主系統需要收集數據逐漸改進分布出去的子系統,在這之前,寵妃系統所遇到的宿主,人人都是愛情至上,即便不是,在獲得諸多好處後,她們也不會再想別的,而是絞盡腦汁去獲得攻略對象的愛意。
但主系統并沒有規定愛情比友情和親情更珍貴。
無名并不清楚樊珈在做什麽,只察覺到她的情緒一瞬間變得十分高昂,這是個很奇怪的人,總是能自娛自樂。
最終樊珈以壓倒性優勢在此次人統大戰中獲得勝利,她拎起食盒,對無名說:“你比較喜歡吃什麽樣的菜呀?你盡管說,明兒我給你換,保管讓你吃好喝好,千萬別跟我客氣哈。”
無名望着她:“随便。”
“不要随便。”樊珈最讨厭随便都行看你這樣的說法,但她也知道,想從無名口中問出喜好難如登天。
于是她打算換個方法。
之後一天,早上送來的全是辣的,中午全是酸的,晚上是鹹的;再後一天,早上是苦的,中午是清淡的,晚上是重口的;第三天,早上是面,中午是米,晚上是粉;第四天,早上是冷的,中午是熱的,晚上全是甜點。
樊珈歸納整理後獲得一個信息:清淡的、冷的、甜的。
以上是無名的全部喜好。
從第五天開始,樊珈再去送飯,就按照無名的口味來,現在她就是很慶幸自己擅長做西點,別的不敢說,面包蛋糕奶茶管夠。
由于無名還處于發育階段,樊珈不敢真的一日三餐都是甜食,要是把人喂出個高血糖來,那她罪過可就大了。
不是她吹,在她送飯送到無名心坎上之後,對方的态度确實友善了許多,證據是樊珈說十句話,她能回個兩到三句,哪怕只是嗯啊呵,那也是兩人關系質的飛躍,之前她說一百句,無名都不見得搭理她的。
每日與綁定對象見面,完成!
每日與綁定對象說十句話,完成!
每日與綁定對象相處一個時辰,完成!
像這種基礎任務,等于打卡簽到,全部完成一天就能拿一個積分,反正樊珈不嫌少,有總比沒有強。
她做任務如此積極向上,寵妃系統怪不習慣的,心想商城裏東西就那些,宿主到底為什麽這麽拼命?
樊珈并不是對着無名胡言亂語,她會給無名講故事,因為要混相處時長嘛,枯坐是不被計入的,所以她就給無名講故事,當然了,那些公主王子的童話故事到了她嘴裏,最後都會變成公主登基。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西方大陸的國家,對,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們生活在一個星球上,這個星球是圓的,所以如果我們背道而馳,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最後仍然會相遇。”
“……扯遠了,在這個國家,有一位被男巫詛咒的,沉睡中的公主,公主的母親是這個國家的女王,她向外發出告示,說誰能令公主醒來,誰就能繼承她的王位。”
見吸引到了無名的注意,對方睜着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樊珈嘿嘿一笑:“然後公主就睜開了眼睛,她對女王說,母親,皇位是我的。”
寵妃系統:……
王子呢?真愛之吻呢?都被你吃了是嗎?
“公主是被繼承權急醒的,你說能不急嗎?換誰都得急。”樊珈點頭以示認真,“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麽,你知道嗎?”
無名緩緩答道:“要成為王,而不是女王。”
樊珈一愣,發現自己狹隘了,是哦,特意強調性別,就意味着少數,比如宮中女官。
無名看着她,繼續道:“大右開國之時,曾有數名将領為女,後來她們齊齊卸甲,至顯宗皇帝,宮中僅尚食局有女子為官,前朝已無,皇宮中,亦被太監盡數替代。”
樊珈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殺豬般的慘叫,将樊珈吓了一跳,她慌忙起身,卻見無名依舊穩坐釣魚臺,神色間毫無好奇之意。
過了會兒,一個小太監踉踉跄跄奔了過來:“殿下、殿下!出,出事了!馮公公、馮公公他——”
馮公公是鵲巢宮的大太監,就是樊珈第一次來送飯時無比嚣張,結果卻被無名威脅着差點嘎了脖子的那個,一時間樊珈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擔心,高興這個混蛋終于出事了,擔心無名手頭好不容易有能用的人,結果才這麽短時間便要被處理掉。
難道是被人發覺他聽的是無名的話?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小太監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是馮公公親信,對方出事,他也讨不了好,這才慌張來找無名報信,畢竟、畢竟他們都是為她做事的呀!
原本坐在床上的無名微微彎腰,對擡起頭的小太監說:“這不是很好麽?”
小太監與樊珈雙雙一愣。
“鵲巢宮少了一位總管太監,就需要一位新的。”
樊珈頭頂冒出問號,但她感覺這不是問話的時機,地上的小太監卻像是明白了什麽,無名道:“現在去還來得及。”
小太監又手忙腳亂從地上爬起來,沖無名磕了個頭,拔腿跑了。
樊珈看着他一溜煙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問:“……啥意思啊?他跑什麽?”
然後她被無名看了一眼,那種眼神樊珈很熟,她從萬真宮出來時,尤尚食就是這樣看她的:“……不懂還不能問問了?你,你要是不告訴我,今天晚上我,我就給你做辣菜吃!”
威脅完樊珈就後悔了,感覺自己很過分,正想道歉呢,無名竟開口了:“馮福為人刻薄,忘恩負義,他若不死,小太監怎能取而代之?”
樊珈:“就算是這樣,小太監不也是馮福的人?你提拔他那不是——”
“我只是說,少了一位,就需要一位新的。”
無名淡淡道,“并未承諾他什麽。”
樊珈懂了,喃喃道:“你這不是,空手套白狼?那……那是什麽來得及?他跑那麽快又是要幹嘛?”
“當然是去取一些東西。”
樊珈還沒想明白呢,小太監又急匆匆跑了回來,從他懷中取出一個帶鎖的長方形木盒,畢恭畢敬交給了無名。
無名打開時,樊珈憋不住好奇拼命偷瞄,發現裏頭是些首飾金錠,可能還有幾封書信。
她愈發看不懂了,無名卻很滿意,她讓小太監退下,見樊珈一臉茫然,問道:“你以為馮福今日倒臺,是誰之功?”
樊珈:“……誰?”
無名又問:“那日你在萬真宮,曹妃母子向尚食局賣好,使得尚食局不得不為她遮掩一二,此舉利弊兼而有之,利在尚食局,弊在何處?”
樊珈仔細思考,回想起尤尚食的話,試探着問:“……奚官局?”
無名輕輕颔首,再問:“曹妃最大的仇敵是誰?”
“胡娴妃……”
樊珈懂了!她瞪大眼睛:“所以是胡娴妃幹的?可她為什麽要搞馮福?馮福有什麽——”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帶鎖木盒上。
無名緩聲道:“看樣子,你是想明白了。”
第一次來鵲巢宮時,樊珈就聽馮福以曹妃為由羞辱無名,可見他與曹妃暗中有聯系,否則無名不至于在冷宮受到這般對待,曹妃想要馮福為她做事,少不得利誘,那木盒中的首飾金錠及書信,恐怕便與其有關。
與此同時,胡娴妃要搞馮福,其實也是知道了這件事,想從中作梗,攔截證物。
馮福深知這些東西是自己保命的家夥,自然會藏在一個隐蔽的地方,又有誰比小太監更清楚呢?
鹬蚌相争,漁人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小太監不可能成為鵲巢宮的總管太監了,他一定會死,因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見樊珈面上閃過驚懼之色,無名難得語氣平和對她道:“你很不錯,告訴你個秘密。”
樊珈瘋狂擺手:“不不不,我不想知道!你別告訴我!”
她知道要成大事,必定要殺伐決斷,且那小太監本也不是什麽好人,馮福更是死有餘辜,可如果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不良于行的無名所為……樊珈很難不怕。
她真覺得自己心眼不夠用,不想摻和進這些人争權奪勢的政治旋渦中。
可惜已經綁定了,現在樊珈想抽身,為時晚矣。
“馮福與索豐之間,有着血海深仇,胡娴妃出手,其中便有索豐推波助瀾,一來是借胡娴妃之手鏟除仇人,二來,也是給曹妃一點教訓。”
自信過了頭可不是什麽好事。
這事由胡娴妃出手,奚官局便樂得無事一身輕,事後真要追查,也查不到索豐身上,而胡娴妃拿下馮福,卻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便難免對索豐心生不滿,這剛聯合起來的勢力,尚未穩固便生波瀾,日後想要将其打破,再簡單不過。
白子黑子厮殺的痛快,卻終究都是棋子,執子之人要它們如何争鬥,它們便只能屈服命運。
樊珈嘴巴張成一個圓,如夢初醒:“所以那時你才威脅馮福,說他要是不聽話,就把字條給索豐?你那時就知道他們倆有私仇?”
無名并未答話,但這是肯定的了,也不知這兩人到底是何血仇,才落得這般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