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華寺回來,不疑病情就開始惡化。
公子燼不斷的往她身體裏輸真氣,可如同石入大海,不起波瀾,她的五髒已經被陰氣腐蝕。
公子燼看着她疼的小身子扭曲在一起,蜷縮在床上,有時疼的來回打滾,卻倔強的抿緊唇不讓自己吭出一聲。
他根本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甚至不知道讓她活着,是對還是錯。
二雷和吳一守來了。
二雷給沈不疑帶來一些好玩的,她很乖,和二雷玩的很開心。
“二雷姐姐,我最喜歡你送的那盞小燈,可是我不敢拿出來,我怕爹爹傷心。”
二雷看她乖巧,心裏憐惜的緊,只可惜造化弄人,如果陰氣蔓延,陽氣受損,她終有一天會化成冰碴,一碰就碎:“不疑乖,你和你爹爹都好好的。”
不疑重重點頭:“會好好的,我還要代替娘親照顧爹爹。”
公子燼站在門外,一顆心像是被人揪着疼,不疑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忍痛,再疼都不會哭,只是不讓他難受。
五髒都被凍住,該有多疼。
她乖巧的讓他想恨。
恨這世間,恨蒼生,恨不得颠覆全天下,血洗天下人,為她們母女陪葬。
二雷走後,不疑惡化的更狠。
她冷的睫毛都染上寒氣,公子燼将內力全部輸進去依舊改善不了,他将她抱在懷裏,眼眶微紅,嘴唇動了動,不知說什麽。
好半天才道:“不疑,再陪爹爹過幾年。”
為了小燈兒,再活幾年。
沈不疑縮在他懷裏,流出的眼淚都成了冰碴,她道:“爹爹,我知道,娘親希望我活着,我也不想死,我死了,你怎麽辦?”
公子燼心好像被人用鈍刀磨着,怎麽那麽疼。
他收緊胳膊緊緊的抱着她,道:“爹爹不會讓你死的。”
沈不疑卻搖頭:“爹爹,我知道我活不了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就提前掐死我吧,留一副屍體給你,這樣你想我的時候還能看看。”
她的每個句話,每個字都好像一根根燃燒着的繩子抽打着他的心,很疼又疼不死,那種失去小燈兒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疼的他整個人都發抖。
沈不疑從公子燼懷裏擡起頭,清淩淩的大眼睛看着他,道:“爹爹,我聽二雷姐姐說,人若是橫死的話不會入輪回,你能寫幾年往生咒燒給我麽?”
公子燼一怔。
她又道:“來生我還想做你的女兒,這是我的願望,你不是說娘親是許願神燈麽,她來找你就是為了滿足我的願望,她會滿足我這個願望的,爹爹,你也會滿足我這個願望麽?”
公子燼沒有答應她,就像小燈兒走的時候讓他寫往生咒,他也沒答應她。
這是對他的懲罰麽?
他這個人活的冷漠,視人命如草芥,殺人無數,如今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小燈兒愛他,讓他寫九年往生咒困住他,沈不疑愛他,讓他寫往生咒,也想用這個困住他。
這是老天給他的報應麽?
……
沈不疑挺不過那個冬天了,還未等入冬,她就冷的全身僵硬,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她沒能挺過七歲,也挺不過去了。
公子燼日夜不停的陪着她。
沈不疑努力的睜開眼,看着他喃喃着,聲音很虛弱:“爹爹,情絲繞給我吧,我自己解決,我想給你留具全屍。”
公子燼眼眸有些凝滞,忽然他笑了,笑的眼淚都流出來:“自殺的人惡業太重,……我來。”
沈不疑點了點頭,她努力撐着眼皮有些累了,閉上眼就不想睜開:“爹爹,明天我們去法華寺後山吧,你就直接把我埋在那,這樣你看娘親,也能看看我。”
“……好。”
公子燼答應了。
當天晚上沈不疑就挺不過去了,陰氣蔓延,寒氣已經逼進四肢口舌,她小小年紀心思很重,生怕自己化成冰碴,連屍體都沒有,她拿着刀想要自殺,被公子燼攔下。
沈不疑看着他,對他笑的甜甜的,她的臉枯黃消瘦,只剩一雙大眼,她輕輕開口喚了一聲爹爹,然後閉上了眼。
公子燼的手緩緩落在她瘦小的脖頸上,好半天都下不了手。
“爹爹,我……挺不了了,我……不想化成冰碴。”
公子燼手指都在抖。
他常常想,以前不懂情愛時,殺人不過如嬉戲,如今,他才知道,死亡原來這麽可怕,這顆心還可以這麽疼。
他掐死了沈不疑。
很快。
手指一收,嘎嘣一聲,她的腦袋在他手心裏垂下去了。
窗外寒風嗚咽,刮着樹枝發出一陣悲鳴,好像誰在哭,在可憐他,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哀鳴與長嗥糾纏在風裏,哭聲從四面八方飄進他耳朵裏。
還有他的。
公子燼想去看看小燈。
他們父女一起,最後一次去看她。
他一只手裏握着那枚斷簪,一手抱着沈不疑的屍體,沈不疑四肢無力僵硬,在他懷裏軟軟的垂着。
父女二人向法華寺後山走去。
他用手挖了個坑,埋了她,立了墓碑,坐在山崖上,臉色很平靜。
這世上又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他後悔。
後悔她們母女活着的時候,沒能好好愛她們。
他可以更愛的。
他對小燈兒好的日子,也就那幾個月。
短短幾個月。
……
公子燼在二十八歲的除夕夜,在法華寺燒完了最後一張往生咒。
他的心願完成。
箍着他,讓他生不如死的執念散去了,他想她們母女了。
他想見她們。
公子燼喚出情絲繞,他掌心裏看了看,覺得它很久沒見血腥了。
這麽多年,他刻意的不想去見人,并不是想要隐居,只不過是單純的不想殺人。
這幾年,他心中戾氣越來越盛,盛到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見血腥。
他不想加重她們母女的罪孽。
他只能躲起來,不見人,也殺不了人。
情絲繞鑽進胸腔,握住心髒,他有些興奮。
他舔了舔唇,終于要死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