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半晌後，紹以眠深深吸了口氣，唇角勾起了一抹嘲弄的笑。
再次睜開雙眼，那雙原本靈動澄澈的雙眸如今已宛如一潭死水，枯井無波。
那雙眼睛淡淡望着自己，眸中不含任何感情，仿佛一張白紙，沒有恨，沒有怨，更加，沒有愛。
“蘇钰，放我走吧。”淡漠疏離的語氣，冷的讓人心寒，可望着她那比冰雪更加清冷的眼神，蘇钰動了動唇，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眨了眨眼睛，紹以眠緩緩轉身，行至窗口，将窗打開，望着天際中的那一絲絲流雲，她的眸光染上了深沉的哀傷。
緊接着，一陣比她的目光更加哀傷的聲音随後響起。
“阿钰，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些什麽嗎？”身後沒有回應，可紹以眠知道他還在，當下微微低頭，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我在想三年前，那時的我，還只是九天殿中一名無憂無慮的弟子，在我的身邊，有師傅的關愛，父親的疼愛，姐姐的寵愛，還有，師兄的無微不至的照顧，可以說，那個時候，在我的身邊從來沒有什麽煩心的事。因為我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哪怕天塌下來，也有人會為我撐着，而我，只負責在他們的呵護下快樂成長。那個時候的我，還有我們，是多麽幸福啊！我原以為，我能夠一直這樣幸福下去，直到我找到自己的歸宿，他們便會跟呵護我一樣關愛我的另一半，那時的我，實在是太傻，太天真，卻也太過叛逆了。
因為我的這種叛逆，我瞞着師傅跟師兄，偷偷溜出了九天殿，遇到了我生命中第一個重要的男子。他雖然是為我所救，也只是以師傅之名稱呼我，可在與他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我真的把他當做最親近的人，我以為，他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畢竟他與師傅師兄有很大的不同，他不似師傅跟父親那樣的嚴厲，做錯了事情還會罰我，也不像師兄那樣事事依我，凡事藥跟我講大道理。可他就是給我的感覺不同，我生性散漫，容不得一點約束，說風就是雨，我喜歡在大霧彌漫的時候去深山采藥，他也不會像師傅那樣直接回絕，也不會像師兄那樣阻止我，然後跟我講一大堆大道理，可他會二話不說，陪我一起去，會在進山的途中擋在我的前面，為我抵擋一切危險。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把他當做我的親人，甚至我還想着，如果将來我找不到自己愛的人，就跟他一起隐居深山，鑽研百草，這樣，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我一直這樣以為着。可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樣簡單，命運不會因為我的以為就會更改它的發展趨勢。非容與我不同，他喜歡鑽研毒術，盡管我跟他好多次，這樣很危險，可他還是那樣執着，後來，我便也不再阻止他，因為我知道，只要他在我身邊，不管他傷的多重，我都能夠救活他，于是，之後的日子裏，我便時常跟他讨論研習毒術跟藥學的心得，可我卻忘記了，哪怕我醫術再高超，歸根究底，也只是一個凡人而已，在他受毒功反噬，奄奄一息之時，我是那麽的後悔，我後悔沒有早點阻止他，後悔我的疏忽，若不是我的一味放縱，或許，他就不會如此。後來，我用師傅所贈的丹藥救了他的性命，可饒是如此，他的身體卻也受到了很大的損傷，再也習不了醫術。”
說到這裏，紹以眠的情緒一下變得無比低落，望着她愧疚心痛的神情，蘇钰有心想要安慰她，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為了調理他的身體，也為了減輕我的負罪感，我便獨自到深山去尋找各種珍奇藥草。可是後來，我卻沒有想到，被我當做親人的那個人，最後，卻想殺了我。若不是君殇及時出現，恐怕，我就死在野獸的爪下了。”
“那個非容，想要殺你嗎？”聽到這裏，蘇钰的心狠狠一抽，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可紹以眠連看都沒有看他，選擇忽視他的話。
“後來，我得知君殇是三軍将領，他的軍隊，是抗拒敵寇的英雄之軍，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也為了離開那個傷心之地，我便跟着他去到了青綏城，在哪兒救治傷員。我本以為，被毫不留情的傷過那麽一次，我會長點教訓，可沒想到，在軍營裏，我卻徹底忘掉了那種痛苦，反而選擇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把心交出去，你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嗎？”
“我知道。”
“是啊，”低着頭，低聲呢喃，“你怎麽會知道呢。”她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蘇钰的話，又仿佛是選擇了忽視。
她選擇了忽視，沒有聽到蘇钰那話中的苦澀；她低着頭，所以也沒有看到蘇钰那哀傷心痛的眼神。
而紹以眠卻微微垂着頭，纖纖十指伸出窗口，纏繞上那垂在窗前的鈴蘭，眉宇間閃現一絲難得的柔情：“剛開始，他對我很冷漠，我每次跟他說話，他都愛搭不理的，看到他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我恨不得給他一拳，打碎他臉上那冰冷的面具，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像君殇那樣溫柔的男子，怎麽會有他那樣一個冷冰冰的朋友呢，冷冷的跟冰塊似的，又臭又硬。他不愛搭理我，可我跟君殇說話的時候，他又喜歡插嘴，而且每次他一插嘴，都是把話給徹底堵死，搞得我跟君殇都特別無語，那個時候，我又想拿東西把他的嘴巴堵上，好讓他永遠都說不了話。”說到這裏，紹以眠的臉上隐隐浮現出一絲氣惱。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清楚，那個晚上，我睡不着，跑去找君殇聊天，可我剛到他房裏，那個讨厭的家夥就進去了，他的表情原本是很輕松的，可不知為何，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臉就徹底黑了下去。還說我擾亂軍心。我當時就急了，問他我怎麽擾亂軍心了？結果他特別認真的看着我，說了一句話……”
“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将軍營帳，還穿的那麽暴露，是想跳脫衣舞嗎？”
被蘇钰打斷，紹以眠絲毫沒有惱，反而露出了一絲笑意：“是啊，當時他就是那樣說我的，聽了他的話，我有種直接把他毒死的沖動，可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怒火，我沒有毒死他，而是在他的飯菜裏加了超劑量的巴豆，讓他拉了整整一天。”
“是啊，直接虛脫了。”
“原本，我只是以為那個家夥很讨厭，所以每次見到他都沒有好臉色，可是後來，不知不覺中，我卻對他越來越好奇，我好奇他為何會呗敵人稱為殺神，好奇他的脾氣為什麽會那麽差勁，好奇他明明又臭又硬，可為何君殇會那麽在乎你。漸漸的，在無形中，這種好奇慢慢變成了心事，一種，我最害怕發生，卻還是阻止不了它發生的心事。我，愛上了他。”
聽到最後四個字，蘇钰的心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望向紹以眠的雙眸變得更加深沉。
“可我沒有想到，愛上他，卻是我這輩子做過的做錯的事情。因為愛上了他，我的父親死了，師傅死了，姐姐也死了，到現在，最疼我的師兄也離我而去，我的家沒有了，九天殿也徹底被毀掉了，如今，在這世上，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你說，這是不是太悲哀了，不，應該是說我，是我太愚蠢了。姐姐曾經就告訴過我，皇帝，是這個世上最不值得愛的人，可我還是那麽蠢，寧願冒着那麽大的風險也要跟他在一起，以至于害了姐姐，害了師傅，害了父親，害了我的家族，害了師門一脈，到現在，我甚至害了師兄，師兄他對我那麽好，我卻做出了那樣恩将仇報的事情，我是師門的叛徒，是家族的罪人，你說，我到底還有什麽顏面茍活于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