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仇恨的鎖鏈
我打碎手邊的杯子,後退一步跳上桌子,拔出身後的小太刀,雙手握緊。小小的酒館裏此刻只有我們兩個人,志村一好像有點被我吓到了,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因為緊張,我把手中的刀握得咯咯作響,随時準備防禦他的進攻。
“……你幹嘛啊?”志村一呆愣了一會兒,俯身去撿那些玻璃碎片,有點生氣了:“你神經病啊!這杯子很貴的!”
看他完全沒有要和我打一架的意思,我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失态。大概是自己多慮了,也許志村一并不知道爸爸就是殺了團藏的人。
大概是今天得到的情報太多了,我現在确實有點神經質,看誰都覺得不像好人。但是這件事确實有很多不經推敲的地方,我忍不住問道:
“志村團藏是你的爺爺?他的年齡應該和三代目火影大人相近,怎麽會有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孫子?三代目火影大人最年幼的孫子,現在應該也有27、8歲了……”我指的是木葉丸老師,他是姐姐和博人哥哥的指導上忍。
志村一似乎覺得我搞錯了重點,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又低頭撿那些碎片:“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啦!我爸爸是被團藏爺爺從戰場上撿到的,不是爺爺親生的。爺爺沒有自己的孩子的。”
……我收起刀。
“不過,我知道是你爸爸殺了團藏爺爺。”志村一低着頭。
我又把刀橫在身前。
志村一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碎片,有點輕蔑地看着我:“爸爸說,團藏爺爺是一直在黑暗中為木葉做事的人。所以無論是得罪了什麽人,還是突然就死在誰手上,都不奇怪。而且說到底,我都沒有見過團藏爺爺,只知道有這麽個人,是我爸爸的恩人,被人殺死了,殺他的人叫宇智波佐助。後來上學了,我知道宇智波佐助是你爸爸,而你是我的同學。”
“……所以你才那麽恨我。”我開了寫輪眼,緊握太刀的手心滿是汗水。
志村一卻不再看我,轉身把杯子碎片捧到垃圾桶邊上,嘩啦一倒:“談不上恨。我說了,我和團藏爺爺沒有什麽感情。也許我爸爸會恨吧?畢竟爸爸是被團藏爺爺從戰場上救回來的。”
停頓一下,志村一自嘲地笑了:“但恨也沒有用吧?首先,我打不過你。其次,就算我爸能打得過你,他也肯定打不過你爸。還有,你媽媽是木葉醫院的首席醫師,誰也不想得罪她的孩子。最後,就連現在的火影大人,都和你爸爸關系那麽好。忍界大戰結束後,不是他和六代火影主動為你爸爸這個叛忍開脫的嗎?”
“忍者世界裏的憎恨,最是需要實力的。我和爸爸是要有多無聊,會想着和你們這群人對着幹啊?現在木葉村誰能打得過你們啊?”志村一看向我。
這樣一番太過跳脫,太過市儈,太過接地氣的話,把我聽傻了。我沒生氣,我只是呆住了。
志村一雖然嘴裏說着相當認慫的話,但語氣滿是不屑,絲毫不在意我的反應。他瞟了我一眼,看到我還舉着刀,冷笑道:“也是,你這種天生就帶着寫輪眼出身的名門少爺是無法理解的吧?我說了,我對你談不上恨,我只是很讨厭你在學校裏那副誰也瞧不起的樣子。誰不知道你是宇智波佐助的兒子?你姐姐那麽寵你,連老師都喜歡和你多說幾句。也是了,你背後那個團扇标記那麽大,瞎子隔三條街都能聞見。還是說,怎麽,我們連讨厭你都不行了嗎?火影大人雖然跟你爸爸關系好,但也沒規定全木葉村的人都得喜歡你們一家,喜歡宇智波奏吧?”
志村一說得太快太零碎,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回他什麽好。
這番不中用,不成器,完全不可能從我身邊人嘴裏說出來,完完全全站在弱者的角度上的發言——以前的我是從來不會放在心上的。
可是如今,在聽到那些過去的如今,我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傲慢地無視。
我的爸爸,殺了志村團藏。
盡管爸爸在和我講述過去那些事情的時候,始終帶着某種贖罪般的沉重語氣,但唯獨說起團藏那件事的時候,他并沒有太多歉意,即使七代目火影在場。我知道,爸爸從來都是想要守護木葉的,但只有殺了志村團藏這件事,他輕描淡寫,悔意全無。
我把刀重新收起來,看着兀自在吧臺忙活的志村一,總覺得有些恍惚。即使是已經知曉一切的我,也無法明确地說出那場戰鬥的正确與否。爸爸殺人了,這個人逼死了大伯,為的是守護這個平和的木葉村。
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的生命,和很多很多人的生命。天平的兩端,誰更重要一些?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仇恨從未斷絕,仇恨根本不可能因為一兩個人的死亡而斷絕。志村一不是不恨我,志村一的爸爸不是不恨我的爸爸,但他們都要生活,都要活着,而且打不贏,劃不來,沒意思——所以算了。
——宇智波一族的仇恨也好,志村一族的仇恨也好,忍界大戰中所有人的仇恨都好,恐懼,忌憚,蔑視,痛恨……這些東西,只要忍者制度還存在着,就永遠都會延續下去。
是啊。
就算大伯死了,就算爸爸理解了,就算所有誤入歧途的人都将內心的仇恨抹平,應和他人的期待,成為一位守護木葉,熱愛村子,将生命獻給木葉的偉大忍者……
但,人與人相互理解的時代永遠不會到來。
我跳下桌子,收起太刀,默默地看向自己滿是汗漬的手心。
這雙手遲早也會染滿鮮血吧?以守護木葉的名義,殺掉比我弱小的人,以殺止恨。一這樣想,我的心底就感到一陣退卻和恐懼。這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我對這樣的未來感到顫栗。
“喂,杯子,快賠錢。”看我半天不說話,志村一在我身後提醒我。
我摸了摸褲兜,搖搖頭。
志村一剛要發作,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
“——如果你想。”我把他的手腕掰到我們二人面前,“如果你想來為你爺爺複仇,随時可以來找我。我既不會叫上爸爸,也不會叫上媽媽,姐姐,以及所有一切你認為會幫着我的人。我甚至可以不用寫輪眼,也不借助血繼的力量。我只憑在忍者學校裏學到的體術忍術和幻術,和你打。”
“……幹,幹什麽啊…放手!…”志村一的聲音裏有某種顫抖,但他仍然努力保持着聲線的平穩,不肯向我示弱。
我握緊了他的手腕,緊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想為你爺爺報仇,真的這麽讨厭宇智波一族,就直接說出來,不用在我的忍具包裏放圖釘,也不要四處慫恿同學辱罵我的族人。杯子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明天就還。但你不要再用那些下三濫的方式來煩我。你做再多這種事,我也不會為你爺爺的事情向你道歉的。”
“宇智波奏……”大概是因為從來都沒聽到我說這樣挑釁的話語,志村一的呼吸變得粗重,聲音也開始尖銳起來。
“——因為,該道歉的明明是……”
我一咬牙,把那些危險的話語生生折斷。我知道,爸爸和鳴人叔叔願意告訴我這些,是因為信任我。他們認為我能夠拎得清木葉和一族之間的關系,所以才放手讓我自己去面對真相,思考出真正屬于自己的結論。
他們絕不是為了讓我四處挑釁,見誰揍誰的。
…可是,可是!憑什麽宇智波要為這樣無聊的家夥…!!我瞪向志村一,他被我吓得渾身一抖。
甩開他的手腕,我用手臂猛擦即将落下的眼淚,回身,三兩步跑出那間酒館。
我跳上房檐,向月色一路狂奔,不再回頭。
——一夜未眠。
我就這麽失神地盯着窗外的景色,回過神來天已大亮。此刻陽光明媚,而我像個死人一樣癱在床上。姐姐已經從換衣間裏走了出來,穿着她最喜歡的那身紅色忍者便裝,額頭上的護額閃閃發亮。她向來很珍惜自己的護額,每天任務結束後都會抽出一點時間認真護理。我知道她是的夢想是成為火影。
可如今的我只覺得那個木葉忍村的标志有些刺眼。我用手背擋住眼睛,不去看。
“奏?怎麽了?”姐姐注意到了我的異樣,蹲下身歪着頭看我:“還在為爸爸的事情自責嗎?爸爸已經醒了哦,和我一起去看他吧?”
我閉上眼,搖搖頭。
“啊……是不是,昨天晚上,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昨天你回來的很晚……”姐姐擔心地撫上我的手背。
“…沒什麽。真的。”我躲開姐姐的手,把半張臉蒙在被子裏,只剩下一雙眼睛看着姐姐:“有點累。”
姐姐有些擔憂地看着我,那副溫柔而哀傷的神情,竟然有點像媽媽。我有着強大的父母,還有無比疼愛自己的姐姐。他們都是如此關心我,可我卻從來都沒有仔細想過這些。
和志村一說的一樣,我一直以來只是很默認地享受着這些,認為一切都是理所應當,而從沒有意識到自己一個得天獨厚的人。我從沒想過,不是每個人的8歲都能擁有這種幸福,比如爸爸。爸爸8歲的時候在想什麽呢?他8歲的時候整天都在逼迫自己思考該怎麽才能殺了大伯,殺了他唯一的哥哥。
我呆然地看着姐姐,直到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才回過神。果然,看到我這樣魂不守舍,她就更擔心了。
“……姐姐,你知道大伯嗎?”我問。
“大伯?爸爸的哥哥?唔…不太清楚……”姐姐被我問得一愣,她靠坐在床邊,仰頭思索了起來:“是呢…說起來,我的确有去圖書館查過宇智波一族的資料,可是那些資料都需要更高借閱權限。而且宇智波現在确認存活的人大概只有你,我,還有爸爸了吧……”
我別過頭。
“那你,想見一見大伯嗎?”我輕聲地說。
“哎?難道大伯還活着嗎?”姐姐驚訝地看着我。
“…沒有。”
“……哦?…”姐姐滿臉疑問地看着我:“為什麽說起這個?你知道我們的大伯是什麽樣的人嗎?”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把被子蒙過頭頂。
可姐姐立刻把被子拉下來:“今天的奏很奇怪!到底怎麽了,和姐姐說清楚!”
我看着姐姐。看了她很久,開口:
“我和別人約架了。”我把被子蒙回頭頂。
“……哈????”姐姐激動地站了起來,頭撞在床架子上,發出咣當一聲卻無暇顧及:“哈?奏?約架?和誰?為什麽??”
她想要把我從被子裏拖出來,但我說什麽也不出來,就這樣和姐姐比拼着力氣,好好的被子被我們兩個扯來扯去。姐姐力氣太大了,最後,她一聲“混蛋”将我連着被子一同拽到了床板下,墜地時又是咣當一聲。
我揉着被撞得生疼的後背,姐姐也揉着腦袋上面的鼓包。
她還想繼續問我,但我依舊什麽都不打算說。
“…那個、佐良娜,奏,你們兩個在幹什麽啊……”
我們轉過頭。窗邊蹲着的是拎着三份早餐的鳴人叔叔
——媽媽還在醫院忙碌着,鳴人叔叔便分出影分身來探望我們,順便買了三份早餐,準備和我與姐姐一起吃。其實我知道,叔叔來主要是擔心我會做出什麽奇怪的事情。而我也确實做了。
果然,在聽到姐姐說出“奏要和別人在村頭約架”這句話之後,鳴人叔叔把剛喝進嘴的牛奶噴了我一臉。
“等,等一下。奏?”鳴人叔叔一抹嘴,抓起一把紙巾胡亂擦了擦我的臉:“哈?奏?約架?和誰?為什麽??”
居然問的和姐姐一模一樣。我心下一片死寂,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其實那談不上什麽約架,只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和姐姐說自己在煩惱的事,所以随便抓了個次要矛盾先應付過去。
而且志村一他真的會想和我打架嗎?這種程度的仇恨,真的會因為我們兩個小孩子無聊的打架而終止嗎?怎麽可能呢?
想到這裏,我低下頭,拿起一只木魚飯團,冷哼一聲:“…和一個總找我麻煩的家夥罷了。”
聽到這樣敷衍的回答,姐姐是感到生氣,她剛想拍桌子追問我,卻注意到鳴人叔叔的眼神。鳴人叔叔好像被我的表現給吓到了,手裏的拉面味飯團也落到了桌子上,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是,我說錯話了嗎。我有點不自然地看了看姐姐,又看看鳴人叔叔。
“……啊。抱歉。”片刻,鳴人叔叔恢複了正常,他撓撓頭:“呃…因為你剛才的樣子,太像你爸爸年輕的時候……一時間有點……”
我一愣,突然意識到,好像從昨天晚上開始,自己就變得有點不正常。一直以來努力壓抑的沖動突然變得無法控制,無論是對志村一的挑釁态度,還是剛才那份對現狀無力而産生的冷淡想法……我以前不會允許把這樣的一面展現給大家,但現在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弄壞,破壞了,所以我控制不了了。
“對不起。”我放下飯團,深吸一口氣,低下頭:“我只是随口一說。我沒有和誰約打架,也不會和學校裏的任何同學起沖突。請火影大人放心。”
忍耐,不要把這些事情展現出來。我默默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拼命地下着決心。如果我就此變得奇怪了,怎麽能對得起爸爸和鳴人叔叔對我的信任呢?他們告訴我那些,絕不是為了讓我對木葉産生仇恨的啊。
“…奏……”姐姐大概注意到了我的忍耐,語氣也和緩了下來。我不想讓姐姐擔心,剛想要擺出一個笑容——
“宇智波奏!我來和你決鬥了!”
志村一的身影出現在窗外。他背着巨大的手裏劍,穿着印有志村家徽的忍者服,雙手各持一把太刀。他站在陽光之中,忍者護額被擦得幹淨,木葉徽記閃閃反光。
我起身。鳴人叔叔也跟着起身,“等……”
我推開椅子,瞬身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