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者家兵逃回了昆明。
萬氏嫫被失敗深深折磨。走進昆明黔國公的府邸,萬氏嫫仍然沒有從失敗的情緒中緩過勁來。擡頭看藍得令人目眩的天空,心中的五味瓶“啪”地碎了。幾個月前,她還是得意洋洋的“主母”,八擡大轎、金玉盈室、衆星捧月……這諸多美好的感覺剎間消散了。她痛苦地想到了“喪家之犬”這個詞。
萬氏嫫嘆道:“這裏也不是久留之地。孫可望傳下話了,接下來就要搗咱的老窩了。”
“那麽,我們回老家吧。”者龍山遲疑道。
萬氏嫫舉目望望金璧輝煌的大宅門,只嘆息,不回答。者龍山愧疚地說:“對不起,夫人,是我讓你受苦了。”萬氏嫫嘆息着搖搖頭,說:“不怪你,是我逼的你,你是為了我才這樣拼死拼活的。”者龍山說:“我願意,站着撒尿的男人刀山火海也敢上。”
萬氏嫫安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丢了昆明,我們還有臨安和阿迷呢,咱們回家!”
四月十九日這天深夜,諸多耳聰目明的昆明人聽到了火苗蹿動的聲音,這聲音像來自地下的呼吸,一聲長,一聲短,聲聲讓人感到焦慮。百姓推門,發現原來是南城樓着火了。火勢兇猛,将黑透的天空燒得紅了半邊。蓋南城樓用的是上好的木料,上好的木料燃出上好的火焰。火焰的上部份已成了藍色,藍色的火苗,扭動着腰肢,舞出魔鬼一樣的舞蹈。涼爽的夜晚卷起一股熱浪在昆明在大街小巷游走,狗發瘋一樣地叫着,狗的叫聲傳染了馬、驢、騾子和其它一些動物,它們一起叫了起來,在這個不夜之城,動物的合鳴蓋過了任何一種演唱藝術。
有知情的人高聲罵着:“萬氏嫫,的小X,放這把火太缺德,老爺們的心都被你燒寒了。”罵完了便哭,嘤嘤叽叽的。沒人罵者龍山,大家知道,他只殺人,不放火。
者家兵的撤退迅速而毫無聲息,若不是南城樓的那場火,誰也不會想到者家兵這麽快就從昆明消失了。說起來,者家兵并不是很壞,他們不強搶民女,不像黔國公那樣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不搶老百姓的雞吃,不拉老百姓家的馬騎。即使有時候下館子不付錢,這也是老百姓應該主動做的一點貢獻。可萬氏嫫,她為什麽臨走還要放上這樣一把火呢?昆明的老百姓最終還是想通了,萬氏嫫這是留給昆明人的一個特殊的念想啊,這是她英雄浪漫曲裏不可缺少的響亮的音符。千年過後的今天,仍然有人用罵的方式懷念着這位不平凡的萬氏嫫。
47、通過一整天的緊張勞動,全城的屎尿幾乎全集中到了城牆上李阿楚是個精通武術、身體輕得像燕子一樣的年輕人,是萬氏嫫平素最喜歡的大将之一。接到萬氏嫫、者龍山要從昆明撤回的消息後,李阿楚心裏高興極了。接理說,丢失了城池,李阿楚心裏應該難過才是的。但他難過不起來,卻是異常的高興。他高興主母終于回家了,這樣,他就可以天天望着主母了。對于他而言,能望見主母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李阿楚專程到達曲江歡迎主母,他從臨安帶了一千人的鼓樂隊伍,還有舞獅隊、龍燈隊。浩浩的聲勢讓人聯想到皇上的禮儀。但李阿楚失望地發現,主母萬氏嫫對這一切并沒有表現出高興的神。只見她臉色凝峻,原先美麗的大眼睛布滿了憂思。她揮了揮手,鼓樂隊退下去了,再揮了揮手,狼狽不堪的者家兵繼續向臨安城開進。
在萬氏嫫心裏,臨安是一個吉祥的城市。聽到這個名字,常常使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家鄉。這裏也是她一生重大轉折的地方。在這裏,她嫁給了普艾古諾,成了土司夫人。在這裏,她突然感到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生活了一百年了。這裏的象牙菜純潔得像一個,豆腐烤得鼓鼓的像被充了氣。有一段時間,她下了很大功夫學會了臨安的白話曲調:對面有棵松,唱得散蓬蓬。
半尺五寸布,包藏藏不住。
一講講不和,二唱就唱錯。
唱得尼基好,上得榜上考。
臨安上了萬氏嫫的心,她的心因此而歡愉。還是在者龍山征讨昆明的時候,萬氏嫫的目光就伸向了臨安城外碧海一樣的草地和綿延不絕的阿六寨。這是城東35公裏的地方,是鼎足而立的三大營寨之中的一座,集中體現了萬氏嫫的愛與匠心。萬氏嫫沒有接觸過風水學,但她相信天險和靈氣。一個半人半仙的風水先生這樣向萬氏嫫描繪阿六寨的兇吉: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兌。戰乎乾。勞乎壩。成言乎艮。此寨北臨泸江水,山南為火,有“虎向水邊生,龍從火裏出”之意。青龍白虎珠聯璧合,又有“龍盤虎踞”之意。
風水先生的說法使萬氏嫫沉浸在一種迷醉的狀态。她看到,長龍一樣的泸江河水蜿蜒東去,宛若山間巨大的彩帶。山上無邊的森林白霧飄渺,雲蒸霞蔚,猶如傳說中的仙境。根據萬氏嫫的想法,這裏随即被建成了營寨,成為敵人傷心和畏懼的據點之一。
萬氏嫫進入臨安城後,喝了一碗燕窩稀飯。她用滑潤的舌頭了一下嘴唇,反刍着珍貴的燕窩香甜的滋味。然後,與者龍山、李阿楚進行了分工。李阿楚仍鎮守臨安城,者龍山退回阿迷堅守,至于萬氏嫫,心潮起伏的剎間,她想到了阿六寨。她甚至看見:阿六寨,鮮花正在盛開。
肥大的蝈蝈演唱着動人的樂章。
根正花紅的葉子花爬滿了山上的寨牆。
萬氏嫫想到這裏,随即歡快地躍上烏雲馬,立刻無影無蹤。者龍山緊跟其後離去了,鐵蹄聲清脆,石板路上濺出火星。
臨安城剎間安靜下來。城牆上的士兵赤着膊,腰裏紮着寬大的象皮腰帶,賣力地将擂木、石灰、弓驽往城牆上搬。據說,大西軍已經近通海了,一路上勢如破竹,暢通無阻。埋伏在曲江侯家箐的3萬者家兵,恐怕也抵擋不了太長時間就會灰飛煙滅了。
李阿楚不敢忘萬氏嫫的叮囑,飛一樣馳來。他跳下馬,大聲命令士兵:“快點,把擂木、石灰堆到城牆上,一堆一堆地碼好,砸死那些狗日的。”
士兵們急急忙忙,動作幅度明顯大起來,将竹筐裏的石灰迅速搬上城牆放好,石灰在陽光下泛着晶瑩的白光,刺得人的眼睛直淌淚。合抱粗的擂木幾乎堆滿了城牆,樹皮裏面的螞蟻不知所措地爬出來,新奇地在城牆上攀登。
“皮馬,叫幾個人,擡100張木桶,跟我去收人的屎尿去。”李阿楚大聲喊。
叫皮馬的家夥颠颠地跑過來,驚奇地問:“收屎尿幹哪樣用?莫非咱要去種田?”
“屁話!屎尿是準備給狗日的大西軍吃的。主母說了,這些北方蠻子會使妖術,最怕屎尿了。屎尿一沾身,妖術就不靈光了。”李阿楚說着,朝城裏面走去。皮馬喊了50多個人跟着,各挑着一雙木桶,像是搶險救災的突擊隊。
李阿楚“咚咚”敲響一戶人家的大門,門“吱呀”開了,裏面閃出一張柳條筐似的老臉,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奶。李阿楚溫和地說:“家裏有沒倒的屎尿嗎?”
“沒有!”老奶聲調僵硬地說,“啪”地把門關了。
“媽的,大西軍就要來了,貢獻點屎尿都不肯,真小氣。”李阿楚不滿地嘟哝着,又敲響了另一家的大門。這家門裏是個寡婦,她嗑着瓜子,扭着屁股打開了房門。見是李阿楚,忙道:“哎喲,李大哥呀,寡婦門前是非多,你帶那多男人敲我的門幹嘛。”李阿楚抖抖精神說:“打大西軍,收屎尿。”不待寡婦答話,一揮手,兩個兵快步挑着木桶擠進門裏,找到茅房,開始将屎尿倒進桶裏。
“哎喲,這青天白日的還有人搶屎吃,真好笑。”寡婦捂着嘴,邊嗡裏嗡幾地說,邊閃到了一邊。
寡婦人一個,屎尿倒不少。士兵們将桶裝滿,仄歪着身體挑上了城牆。寡婦倚着門框,對走遠了的李阿楚喊:“李大哥,小妹的門可給你留着呢……”
通過一整天的緊張勞動,全城的屎尿幾乎全集中到了城牆上。一桶桶屎尿擺在那裏,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臭氣場。薰得人胃腸攪動,直想嘔吐。這天,刮的是小東南風,屎尿臭味随着風的飄動,游走于城裏的千家萬戶,大街小巷。據說,城裏的飯館在這一天全部關門停止營業,一匹懷孕的母馬被薰得早産,小馬駒差點死掉。東門樓上的燕子被薰得重度昏迷,“啪嗒”直往地上摔。沒有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