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 - 第 93 章

第93章

這場大病, 顧如約的身體纏綿病榻幾日, 也許是身體一直虧空, 西南瘟疫,她勞心勞力,又夜以繼日趕奔京城, 為太後守靈,舟車勞頓千裏迢迢到西北,靠一個信念在堅持,現在到極限了,終于撐不住病倒了。

病中餘氏精心照顧, 她年輕身體底子好, 很快病就好了,身體虛弱, 沒有恢複,顧如約自到侯府後沒有出過院子, 今日餘氏過來看她,丫鬟說顧娘子出去走走。

餘氏在屋裏轉悠,埋怨容長臉的丫鬟,“顧娘子怎麽出院子了,你們也不好好看着點,萬一沖撞了……..”

她頓了下, 咳了聲, “侯爺交代不讓顧娘子出這個院子。”

門簾一側冒出來一個小腦袋, 胖胖的臉, 嬰兒肥,餘氏回頭看見,“拓兒,你進來,趴在哪裏瞅什麽?”

施拓慢騰騰地走進來,餘氏看見他身後的顧如約,板着的臉一下松懈了,一臉無奈,“顧娘子回來了,你身體沒有恢複,不能勞累,我正要叫丫鬟出去找你。”

顧如約不知道有一日自己還能這樣虛弱,走出小院,從花園小門進去,氣喘,剛站着歇一歇,迎面一個胖男孩跑過來,差點撞到她,疑惑地望着她,“這位姐姐,我好像見過你。”

顧如約一眼認出是自己去年廟會上救下來的男孩,也就是施宗彥的庶子。

男孩的乳母從後面追上來,“我的小祖宗,你慢點跑。”

看到顧如約,這位奶娘當即認出她是救過小主子的女子,感激地說:“聽說救小爺的娘子住在府上,奴婢一直想去拜謝恩人,得知恩人病着,不敢貿然打擾。”

告訴男孩,“小爺,這就是去年廟會救過你的那個姐姐,你記不記得。”

男孩歪着頭,胖手指放在腮邊,眼睛一亮,“我記起這位仙女姐姐。”

顧如約看男孩可愛,溫柔地笑說:“姐姐不是仙女,姐姐是凡人。”

“姐姐是凡人哦!”

“對,姐姐同你一樣,是凡身肉胎。”

男孩當時被人群擠倒在地,視線所見全是成年人的長腿,把他包圍,恐懼地大哭,這位仙女姐姐出現了,用身體護住他,給他安全感,他聞到這位仙女姐姐身上好聞的香氣。

父親和生母問他,救他的人,他說是極美的仙女,餘氏以為小孩子受了驚吓胡說的。

施拓對顧如約極親近,“姐姐住在我家裏,是不是不走了?”

顧如約俯身,摸着他的頭,“姐姐有家,不能總住在別人家裏,姐姐也想家。”

施拓有點失望,“姐姐住在我娘屋裏,我娘不讓我去,說姐姐生病了,怕我打擾姐姐休息。”

“姐姐現在病好了。”

施拓很高興,“我可以去了?”

顧如約牽着施拓的手,往小院走。

沒有注意遠處一雙眼睛一直盯着她。

自己擅自出院,害餘氏擔心,心裏歉意,說:“我一直悶在屋裏,想出去走走,沒告訴夫人,害夫人擔心,是我不對。”

餘氏性情溫和,說:“回來就好。”

她已經在侯府住五六天了,沒有她的消息,容安他們不定怎麽焦急,她暫時不能離開,也要想辦法把自己的消息送出去。

試探地問;“夫人,跟我一起的人還不知道我病了,住在侯府裏,夫人能幫我個忙,送一封信給他們,我怕他們不知道我的消息,着急四處找我。”

餘氏面露為難,“我問問侯爺,可不可以給你家人寫封信。”

鎮西候施宗彥沒有告訴餘氏這位顧娘子的身份,但這些日子餘氏已經感覺到了顧如約身份不一般,侯爺命人守在院門口,看似防備,實則保護。

餘氏甚至猜測侯爺要留下顧娘子,收入後宅。

餘氏不敢擅自替顧如約送信出去,她去了東跨院。

正巧薛貞檸剛走,兩人沒碰面,門外小厮往裏通禀,施宗彥知道餘氏為顧如約的事而來,道;“讓她進來。”

餘夫人禮畢,立在一旁,施宗彥沒讓她坐下,問;“顧如約怎麽樣?”

“病剛好,婢妾看還要養一段日子,她今日跟婢妾說,怕家人不知道她的下落着急,想寫一封家書,托婢妾給她送去,告訴她家人一聲,以免惦記。”

施宗彥呵笑一聲,堵心了這些年,終于可以回敬一二,“就讓蕭逸着急。”

餘氏沒聽明白,侯爺的意思是答應送家書還是沒答應。

餘氏剛想追問一句,施宗彥道:“告訴她信寫好了,拿給我派人送出去。”

餘氏想問侯爺對顧娘子是如何打算的,是留下還是身體養好了送她回家。

看見侯爺擡了擡手,意思是她退下,餘氏剛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回去告訴顧如約,“侯爺答應替你送書信,你寫好了寫上家裏地址,我替你交給侯爺,你放心,侯爺答應的事絕不食言,信一定能送到。”

日落後,屋裏光線暗,顧如約讓丫鬟端過一盞燈,取來筆墨紙硯,提筆尋思一下,落筆幾個字,平安勿念。

寫好後,将書信裝進信封裏,上面寫上地址,她寫的地址是西北小山村西山屯,五嬸家,沉香和辛駁在小山村,她跟容安準備去西山屯,在落腳的地方彙合,容安如果不在小山村,在西北各處尋找她,也能跟辛駁他們有聯系,因此書信送到哪裏,容安定能得到消息。

書信沒有封口,她知道書信送出去之前,一定有人檢查。

走到餘氏屋裏,餘氏正教導兒子施拓練字,顧如約把書信交給餘氏,“信封上有收信地址,是我的一個親戚家,我讓她通知我的家人。”

餘氏拿着書信往外走,當下去東跨院找施宗彥,把書信交給施宗彥,“侯爺,顧娘子的家書寫好了。”

施宗彥接過書信,看口沒封,挑眉一笑,看信封上的地址,玩味的看了幾遍,西北軍跟朝廷讨伐軍大戰時,顧如約出現在西北,大概就是住在這個小山村,蕭逸受重傷,原來隐藏在這裏,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沒有找到蕭逸。

抽出裏面信紙,紙上只有四個字,顧如約沒有交代自己住在鎮西侯府,書信也沒送進京城給蕭逸。

施宗彥瞬間明白了顧如約的意思,她是不想告訴蕭逸自己住在鎮西侯府,怕蕭逸前來自投羅網,也沒告訴同夥自己住鎮西侯府,怕他們送上門,被自己一起扣下,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字不錯。”

顧如約坐在餘氏剛才坐的地方,拿過施拓寫的一篇大字,看了看,拿筆在幾個字上畫圈,對施拓說;“這幾個字寫得好。”

講解其它字那一筆寫的不規範,在旁邊寫上示範,“你把這幾個字重寫,別着急寫,仔細琢磨一下在下筆。”

擡頭看施拓看着她,“為什麽不紙張,看我呀?”

“顧姐姐長得好看。”

“是嗎?侯府裏不是有許多比姐姐好看的人嗎?”

薛貞檸不是極美嗎?顧如約看過畫像,自己只有七分像她,畫像上薛貞檸氣質,神韻,一看就是有良好教養的女人。

施拓搖搖頭,很肯定的語氣,“顧姐姐最美,父親的那些小妾通房,府裏的丫鬟,沒有比顧姐姐更美的。”

六夫人餘氏進來聽見,笑着說:“拓兒很有眼光。”餘氏不動聲色地糾正,“拓兒,府裏最美的是不是夫人啊?你仔細看看。夫人跟這位顧姐姐長得很像。”

施拓看了看顧如約,想了想,搖搖頭,“顧姐姐跟夫人長得不像。”

餘氏就奇怪了,明明這位顧娘子跟夫人長得十分相像,冷眼一瞅,大人都認錯當成一個人,孩子竟然能分辨出。

餘氏困惑,顧如約解釋說;“小孩子,跟誰親,就覺得誰長得美,我小時候覺得奶娘最好看,其實奶娘就是個普通的婦人。”

“這倒也是,你沒來之前,拓兒說我美,這侯府裏不說夫人,侯爺的侍妾,各個都标致,我哪裏數得上。”

餘氏性情溫柔,說話妥帖,好像不是很得寵,能看出鎮西侯對她很信任,餘氏是個良善之人,鎮西候對身邊的人當然了解。

窗外的梧桐樹葉子翠綠,北地夏遲,院牆上爬滿薔薇。

侯府正院,桌上放着一個冰鎮的西瓜,丫鬟摸着西瓜說;“夫人摸摸,冰涼,今立夏,奴婢切開,夫人吃幾口涼瓜。”

薛貞檸手裏拿着團扇,“切開你們分着吃了,我是不吃的,從前在京城時,立夏這日,街上賣涼水,裏面放着冰塊,楊梅,桃子,吃一盞,一直涼到心裏,皇宮裏,每到立夏這日,公主們把小船劃到湖裏,涼風飄過來荷葉的清香,喝一盞梅子酒,薄薄的酒香,心曠神怡。”

丫鬟看夫人神情很向往,心想,夫人嫁到西北這麽多年,每每念及京城皇宮裏生活。

“夫人,院子裏的薔薇開了,聞到薔薇的香氣,夫人念過的一首詩奴婢還記得,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今年幹旱,薔薇開得晚,往前雨水勤,薔薇花早開滿牆頭了。”

這時,一個丫鬟走進來,氣囔囔的告狀,“夫人,大廚房的人太勢力,每日給六夫人屋裏住的那個顧娘子炖補品,大獻殷勤,把咱們主院的人不放在眼裏,說侯爺吩咐的,怠慢了哪位顧娘子,吃罪不起,六夫人怕丫鬟不得力,親自侍候,讨侯爺歡心。”

方才念詩的丫鬟說:“可不是,夫人想見這位顧娘子,侍衛攔着不讓見,真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把侯爺降服了。”

一聲輕咳,丫鬟伸了伸舌頭,住了嘴,看夫人從無心浮氣躁,淡漠如常,“這種話是你一個丫鬟随便說的,看來是我平素把你們慣壞了,侯爺的事也是你們敢随便編排的。”

剛進門的丫鬟說;“侯爺今日沒在府裏,侯爺出府去寺廟燒香乞雨,夫人如果想見姓顧的女人,派人找她來就是了,她又是什麽身份,還用夫人親自去看她,”

“你去叫餘氏來。”

薛貞檸沒有直接叫顧如約來見。

丫鬟去叫餘氏,剛出院門,迎面碰見一位嬷嬷,這丫鬟快言快語,“趙媽媽,夫人不是給您老假了嗎?您老不回家歇着,還上來做什麽?”

趙嬷嬷白了她一眼,道:“不願意我來管着你們,我不來這幾日是不是你們這群小蹄子偷懶了?”

丫鬟笑說;“我是關心媽媽,媽媽可冤枉我們了,我還有差事,等一會回來再聽媽媽教訓。”

說着,丫鬟怕婆子唠叨跑走了。

趙嬷嬷進屋裏,給夫人請了個蹲安。

薛貞檸看趙媽媽屈膝,問:“媽媽的風濕病好了嗎?”

“蒙夫人恩典,老奴去醫館拿了膏藥,貼了幾回,這腿就不疼了,老毛病了,下雨陰天疼,今年這都入夏了,也沒下雨,老奴一家三口虧在府裏吃,現在糧食緊俏,不下雨,待上秋了,這地裏打不出糧食,又要鬧饑荒了,有先見之明的人家早早存了糧食。”

趙婆子唠唠叨叨地說着,她是夫人的陪房,夫人高看一眼,一家子在侯府當差,兒子是外院門上的,是個肥差,男人在府裏管事,府裏人見面恭維這趙媽媽,趙媽媽在侯府吃香喝辣的。

薛貞檸端起茶盅,慢慢品茶,望着窗臺,看見餘氏跟着丫鬟走進院子。

餘氏有幾分姿色,清白人家的女兒,生下一子,施宗彥對她不能說寵愛,待她不錯,平素謹小慎微。

餘氏進門行福禮,“婢妾給夫人請安。”

丫鬟不搬椅子,夫人沒有讓她坐的意思。

餘氏恭立一旁,等夫人開口說話。

夫人沒說話,餘氏有點不安之時,輕柔的聲音傳來,“聽說你屋裏住着一位姓顧的女子,我想見見。”

鎮西候施宗彥命令外人不能接近顧娘子,沒說限制顧娘子的自由,不讓她出院子。

餘氏對侯爺的态度拿捏不準,放顧如約走,還是留下顧如約,賠笑說;“顧娘子大病初愈,體虛乏力,不能走太長的路,每日在屋裏,或者在院子裏走幾步。”

又補充道;“侯爺交代,顧娘子不見外人。”

窗臺花葉上爬着一個小昆蟲,薛貞檸拔下頭上的金簪,尖頭紮在小昆蟲的身上,小昆蟲抽搐了幾下,不動了,餘氏心一緊。

看夫人把金簪交給貼身丫鬟,“賞你了。”

“謝夫人賞賜。”

丫鬟接過金簪,高興地拿着紮着一只小昆蟲的簪頭出去,把小蟲子抖落掉。

薛貞檸微微一笑,“拓兒最近學什麽,那日帶來我考考。”

餘氏擠出笑,不知道自己的笑僵硬,薛貞檸聲音輕柔,一口吳侬軟語,煞是好聽,“顧氏不能走,那只有我遷就一下了,我在花園溢水亭等你們。”

“是,夫人。”

夫人話音剛落,餘氏沒猶豫地答應了。

剛下了一場小雨,雨絲細細密密,地上的土還沒有濕透,小雨便停了。

巳時,太陽出來,潮潤的青石磚幹了。

正房支開的雕花窗裏,傳來低低的清悅的女聲,“窗前梅熟落蒂,牆下筍成出林,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一晃在侯府住十日了,病愈後,顧如約沒看見鎮西侯施宗彥,猜不透施宗彥的心思,是準備扣押自己做人質,還是念在自己曾救過他的兒子,放了自己。

她不了解這位鎮西侯,無從揣測。

施拓手托着渾圓的臉,望着對面顧如約,“顧姐姐出口成章,我娘說顧姐姐有學問。”

顧如約噗嗤一聲笑了,“小侯爺,會背兩首詩算什麽有學問,等你再長大一點,博覽群書,你就知道外面的天地很大。”

圓臉的丫鬟笑着說:“今立夏,小公子上秤上稱一稱重。”

施拓下地,“我去大廚房稱一稱體重,你給我記下來,看明年體重長沒長。”

顧如約手裏拿着一本書,噙着笑,“小公子,你這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明年個頭長了,體重能不長嗎?成年人稱體重,不長身高,怕長肉,督促自己飲食節制。”

細碎的腳步走到門口,餘氏掀簾子進屋,笑着對顧如約說:“顧娘子,辛苦你教導他。”

“談不上教導,小公子聰明伶俐,跟小公子在一起,我也得到不少樂趣。”

“方才下了一陣雨,現在停了,外面空氣好,顧娘子總沒出屋,在屋子裏憋悶,我陪顧娘子到花園逛逛,花園裏從南邊新移來不少花草,南北氣溫土壤光照濕度詫異大,南方移植過來的花草都成活了。”

顧如約被困在這一方小院,說;“夫人等我一下,我去換件衣衫。”

餘氏看顧如約進稍間換衣裳,心情複雜。

待顧如約出來,餘氏跟顧如約出門,施拓跑出來,“我也去。”

餘氏板着臉說:“你回屋寫字。”

施拓一臉不高興地磨磨蹭蹭地回東間屋。

顧如約第一次看見餘氏對施拓态度嚴厲,餘氏似乎有心事,今日有些反常。

兩人走出小院,左拐從小門進了花園,走不遠,樹木掩映中一座涼亭,餘氏看見溢水亭裏的人影,知道夫人已經先到了。

佯作若無其事地指給顧如約看園子裏的花草,餘氏反常的刻意行為,顧如約已經察覺出來。

兩人快走到涼亭,看見一個婆子從涼亭裏走出來,朝左側甬道走了。

顧如約看這婆子背影,一下聯想到當鋪後門口的婦人,由于沒看見臉,顧如約只能從外形特征判斷是不是那日去當鋪的人,觀察片刻,發現這婆子腿腳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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