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顧如約病了幾日, 虛弱發汗, 身上潮極不舒服, 頭發粘膩,很難受,跟餘氏說;“我想沐浴。”
餘氏猶豫, 擔心地說;“你病還沒痊愈,沐浴着涼了,病情反複,不如等個一兩日。”
顧如約坐起來,說;“夫人, 我懂點醫術, 我的身體心裏有數,現在天氣暖和, 水熱點沒什麽事。”
餘氏命丫鬟備水。
顧如約躺着看着屏風後丫鬟來來回回提水,餘氏打開箱子, 從裏面拿出一件煙羅紫蟬紗褙子,“這是我沒生拓兒時做的,做瘦了,穿着緊,我看你身量穿着差不多。”
“這件褙子真好看。”
陽光下煙羅紫,淡淡的像紫霧一樣。
顧如約的衣裙被雨水淋濕了, 昏迷時餘氏為她換上自己的衣裙, 顧如約身材纖細, 穿着寬松肥大。
容長臉的丫鬟繞過屏風走到床前, “顧娘子,水備好了。”
顧如約穿鞋下地,躺着幾日,腿虛軟,餘氏看着說;“我生拓兒時,一個月沒沐浴,頭發都黏在一起了。”
“一個月不沐浴,我都不敢想。”顧如約說。
“等你生孩子時就知道了。”餘氏合上箱子蓋。
容長臉的丫鬟扶着她走到屏風後,脫掉身上的衣裙,小心地邁進木桶裏。
餘氏手裏拿着找出來的沒上身的褙子,隔着屏風囑咐說:“略洗一下就出來吧,顧娘子病了幾日,身體虛。”
圓臉的丫鬟幫着她洗了頭,拿一把犀牛角梳子為她梳着長長的秀發,說:“顧娘子的頭發真好,烏黑油亮,我們夫人的頭發生的好,夫人的頭發有專門梳頭的丫鬟,平常洗一次頭要半個時辰。”
丫鬟口中的夫人說的是薛貞檸,兩人相似的長相,丫鬟們背地裏比較,真是很尴尬。
餘氏不敢讓她洗時間長,過一會便催促她出來。
沐浴出來,顧如約仿佛身子一下輕了,清爽了許多。
換上餘氏的衣裙,從屏風後出來,餘氏上下打量,感慨地說;“這件褙子你穿着很合體,像比量着你的身材做的,沒生拓兒時這件褙子我穿不下,現在更穿不下了。”
這幾日一直躺着,顧如約走出門,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
容長臉的丫鬟手裏拿着一條幹手巾出來,給她擦秀發,屋裏悶,廊下風涼。
看落日,天際的色彩瑰麗。
院外走進來一個人,金烏西墜,映出施宗彥長長的影子。
施宗彥銳利的眸微眯,看見淡金的光籠罩着廊庑下的穿煙羅紫薄裙的女子,長發及腰,烏黑光滑如緞,如雪的肌膚在夕陽餘晖映照下,顯出透明的光澤,水汪汪的黑眼睛透亮,唇色瑩潤粉嫩,光彩照人,全然沒有前幾日病态。
施宗彥上了臺階,“生病怎麽出來了。”
顧如約站起來,“已經大好了。”
容長臉的丫鬟退過一旁。
施宗彥負手站在廊下,望着院子裏的梧桐樹,樹葉閃着金色的光,“聽聞晉王妃出使南姜國,治好了南姜國大王子的病,促成南姜國跟梁國交好,此次晉王妃來我西北,綁架了歐陽先生,真是膽識過人,晉王妃乃一介女流,竟然不懼生死,為蕭逸值得嗎?”
被人點破身份,顧如約坦然,“我與晉王是夫妻,休戚相關,理應互相扶持,同舟共濟,這也是我這個晉王妃的責任,如約沒考慮值不值得。”
“同舟共濟。”
施宗彥重複了一句,顧如約看見施宗彥的臉上似乎有些許無奈,剎那恢複冷硬剛毅,“晉王有你這個賢內助,真是如虎添翼。”
顧如約一直觀察他的表情,她不了解鎮西侯,想提出離開侯府,沒有把握施宗彥放了自己,可施宗彥既然救了自己,是不是意味着肯放自己回去。
離開的話在舌尖滾了幾滾,怕貿然提出被鎮西候拒絕,再沒餘地。
“想什麽,是不是想離開?”
一語道破,施宗彥對晉王在西南封地作為了如指掌,說明鎮西候在西南也有耳目,不似表面粗犷豪放。
顧如約便不掩飾,坦白道:“我突然失蹤,跟我一起來的人不知道我的下落,我怕他們着急。”
“你這樣的身體,現在能離開侯府嗎?”看了看她潮濕的秀發,又補充一句,“剛沐浴別着涼了。”
施宗彥沒說放她,也沒說不放她,聽似關心的語氣。
餘氏掀開簾子走出來,解釋說:“顧娘子要沐浴,婢妾看她難受就答應了。”
“顧娘子身體剛好,小心才是。”
“是,婢妾注意便是。”
容長臉的丫鬟上前,扶着顧如約進屋去了。
顧如約雙腿無力,上床躺着,身體虛弱,像施宗彥說的,沒辦法離開。
施宗彥沒有進來,過一會,餘氏掀簾子進屋,說;“侯爺責怪我讓你沐浴,我看你難受得實在可憐,才答應了,不巧侯爺這功夫來了,你可千萬別又鬧毛病,侯爺又該怪罪于我。”
顧如約笑說:“我這不是好好的,沐浴反倒覺得精神了。”
顧如約不清楚施宗彥對她關切,是因為她長得像鎮西侯夫人,還是有別的意圖。
兩個男人因為她與心愛之人相同的樣貌,對她另眼相看,是幸還是不幸,顧如約悲哀地想。
西北地區一場大雨過後,連着十幾日都是豔陽高照。
鎮西侯府花園裏,仆從給南邊新移植過來的花澆水,擡頭望着天空,晴空萬裏,沒有一絲的雲,春雨貴如油。
花園一間涼亭裏,石桌上擺着瓜果,茶具,鎮西侯夫人輕搖團扇,看着含苞待放的花朵挂着幾滴水珠,陽光下晶瑩剔透,突然問身旁的丫鬟;“我是不是老了?”
“夫人不老,夫人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丫鬟半是奉承,半是真心地說。
薛貞檸的目光落在花樹中一個女子的身上
這個女子正跟一個男孩說話,男孩薛貞檸認出來,是府裏的小侯爺,六夫人餘氏所生。
薛貞檸一向淡漠的神情微微有些異樣,問身旁的丫鬟;“那個女子是誰?”
“奴婢跟夫人說過了,侯爺新領回來的,跟夫人長相很像。”
薛貞檸握扇的手捏緊。
突然問:“她姓什麽?”
“不知道,她一直住在六夫人的院子裏,從不出門,奴婢這就去打聽。”
丫鬟匆匆走出涼亭。
薛貞檸目不轉睛地盯着花園裏的女子,她跟施拓說話,低俯身。極有耐心的樣子。
薛貞檸不錯眼珠地看着,眼睛都發酸了,這女子的容貌,簡直跟自己一模一樣,薛貞檸沒來由地心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那個丫鬟回來,看夫人呆坐涼亭裏,回禀說;“夫人,奴婢問了,六夫人屋裏住的女子都稱呼她顧娘子。”
顧娘子,姓顧。
薛貞檸捏着團扇的指尖慢慢變冷。
良久,冷冷的聲音,“走,既然這位顧娘子是我侯府的的客人,我這個侯府的女主人不去拜訪,是不是太失禮了。”
薛貞檸走出涼亭,看顧如約牽着施拓的手,朝餘氏的小院走了。
薛貞檸帶着丫鬟随後朝六夫人住的小院子走去,過了一道過道門,看見顧如約牽着施拓走進小院門。
薛貞檸帶着丫鬟仆婦走到小院門外,院門口站着兩個侍衛,薛貞檸徑直往裏走。
卻被兩個侍衛攔住,“對不起,夫人,侯爺吩咐,沒有侯爺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身後丫鬟厲聲道:“大膽,瞎了你的狗眼,沒看是誰,夫人你們也敢攔。”
侍衛沒有被她吓住,沒有讓開,恭敬地說:“夫人見諒,屬下不能放夫人進去,如果違命,侯爺要屬下的腦袋。”
丫鬟還想理論,薛貞檸擺手攔住,“我們走吧,別難為他們。”
薛貞檸離開,越走越快,朝通往外院的中門方向走,丫鬟仆婦們疾走跟在身後,貼身大丫鬟問:“夫人要去哪裏?”
“去見侯爺。”
侯府七進院子,正院連跨院,幾十個院子,大大小小幾百間房屋。
鎮西侯施宗彥住在二進院的一個東面跨院,這裏綠樹濃蔭,極為清淨。
薛貞檸走到東跨院,跨院門檻上坐着兩個小厮。
看見夫人走來,急忙站起來,殷勤地打了個千,賠笑說:“奴才給夫人請安。”
“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我要見侯爺。”
夫人纡尊降貴頭一次來侯爺住的院子。
一個小厮不敢怠慢,急忙跑進去回禀。
盞茶功夫跑出來,“侯爺請夫人進去。”
施宗彥坐在書案後,翻看下面官員呈上的民情奏報,剛經歷跟朝廷一戰,又出兵北疆,軍力損耗嚴重,戰後百姓困苦,又逢幹旱,糧食短缺。
眼前一道纖長的影子擋住光線,施宗彥頭也沒擡,“你來有事嗎?”
語氣冷淡。
“怎麽,沒事我就不能來?”
薛貞檸時刻保持優雅的風度,溫柔迷人,坐在一旁椅子上,手執團扇。
施宗延放下手頭的東西,擡起頭,“說吧,你什麽話痛快點。”
“為什麽帶她進府?”
“吃醋了,你一貫不屑過問這種事。”
施宗彥有些嘲諷的意味。
“你知道她是誰?”
施宗彥嗤笑一聲,“你想說什麽?”
“你準備把她怎麽樣?”
“你想我把她怎麽樣?殺掉?”
揶揄的神情。“真正的男人兩軍陣前較量,為難晉王的家眷可不是我施宗彥的作風。”
“為何侍衛攔住我,你下的命令,是針對我?”
聰明人就是好說話。
“知道了還問。”
薛貞檸有風度地輕笑一聲,蹲身告退。
施宗彥望着窈窕的背影,沒見過比薛貞檸還自信的女人,任何時刻保持優雅的儀容和風度。
可今日她來了,施宗彥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