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第十九朵雪花（六）
這個問題, 別說是黃鼠狼精，就連被詢問的魔自己也回答不上來。它那張似人的臉上，甚至流露出了幾分古怪的情緒, 似乎是在疑惑自己的聽力是否出了問題。
衆妖同樣感到不解, 魔是怎樣的生物, 無論是世外千百年來的記載，亦或人世間流傳的故事, 再是她們親眼所見，這都是一種殘暴肮髒沒有自我的悲哀生物，既然如此, 大王又何必有此一問？
雖被困靈昌山, 卻也不是所有魔都心甘情願，其中不乏心思活絡試圖逃跑者，它們一心念着魔主, 仿佛魔之所以存在，便是為魔主而活。
了了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她站起身, 一步一步向魔走來，用冰冷的審視的目光注視着它們, 仿佛透過這身惡臭的皮囊，還能看到一些別樣的風采。
“大王。”黃鼠狼精在快速翻閱完手頭的魔族資料後，代表同族們表示不解, “我們早已知曉, 魔族本身沒有形狀, 它們只能通過吞噬他人來獲得身體, 并同時得到被吞噬者的記憶與能力，您問它前身是誰, 它哪裏來的前身？”
了了卻不這麽覺得。
在這之前，她一直沒有把魔族當回事，也甚少注意它們，基本上抓來了便丢給手下的大妖處理，了了的重心始終放在無妄之地的那具神骨上，若非這次鳥妖發現多出一只魔，了了可能都不會多看它們一眼。
蛇妖向來深信妖王，因此也用那雙豎瞳将這幾只魔來來回回看了好些遍，看過後，她對了了道：“大王，我曾對魔族用過搜魂之術，原本是想弄清楚它之前吃了多少人，又獲得了怎樣了不得的記憶，可魔沒有魂魄，搜魂之術在它們身上根本不起效。”
類似的妖術，蛇妖都用過，她很有創新精神，随着道行日益增進，各種各樣的新妖術也層出不窮。同伴是不能傷害的，蛇妖便會拿魔來用，反正它們皮糙肉厚不會死。
也正因如此，蛇妖對魔了解甚深，如果這句問話不是出自妖王之口，蛇妖會以為對方腦子出了問題。
“太攀，去将幻境中的人類捉一個來。”
蛇妖随即領命而去，很快便綁了個男修扔到地上，了了彎腰捏住了一只魔的臉，強硬地将其推到男修身上：“給你喂點好的。”
那男修哪裏見過這陣仗，被魔貼到身上時忍不住發出尖叫，嚷嚷着妖族不能這樣對他。
鳥妖便嘲諷道：“有什麽不能的，禦妖宗都不知道用多少有靈智的妖做過實驗了。”
黃鼠狼精卻從妖王的行為裏看出了些許端倪。她想起一個擺在明面上的事實，那就是自打這些魔被捉來靈昌山，它們始終保持着最後一次頂替的外表，而随着時間過去，魔的本性影響到了身體，所以個個看起來開始歪瓜裂棗奇形怪狀，因為靈昌山沒有給它們吃妖的機會。
說來也奇怪，“食物”都送到了嘴邊，按理說不能在一具身體裏久待的魔是不會拒絕的，它們生來貪婪，煮熟的鴨子不可能放飛，但這幾只魔，卻沒有一個對男修動口。
黃鼠狼精腦海中靈光一現：“我明白了！”
衆妖朝她看來，以眼神詢問她明白了什麽，黃鼠狼精一激動，險些将手裏的記事簿扯爛：“魔族興許并不是像它們說的這樣，吃掉一個人，再成為對方！”
鳥妖：“那是怎樣？”
黃鼠狼精搓着記事簿的紙張：“我問你，魔族入侵人間時，是如何對待人類的？”
這個答案鳥妖不用思考就能回答：“沖入人群，将人撕成碎片随意吞吃。”
黃鼠狼精：“不錯。既然它們能夠吃掉誰便成為誰，打仗時這樣合理嗎？”
真要有這樣的本事，何必開戰？只要想辦法去吃掉那些大人物就好了，反正只要吞食了對方的血肉就能取而代之，魔族還至于被封印在魔界，連點陽光都曬不着？
而且她們見過魔如何吃人，又如何化身成被吃者的場景，吞咽、消化、拟态，都是需要時間的，真在戰場上這麽幹，未免過于愚蠢。
所以這就是大王如此詢問的原因？
狼妖忽地福至心靈：“大王，您的意思是，這幾個并非是被魔吃掉後的冒牌貨，而是本人？”
了了：“不确定。”
不過她确實是這麽猜測的。
随即了了下達了一項命令，那就是按照靈昌山所關押的魔族被頂替者的身份進行調查。
有些魔頂替了修士，調查結果可能會慢一些，但靈昌山曾經有一只魔取代過蜥蜴的身體，正潛心修煉的蜥蜴精一家突然被大妖上門還吓了一跳，以為自己惹了事。
就這樣，負責調查的大妖們陸陸續續歸來，除卻幾個實在是孤僻的散修被頂替者外，其餘有名有姓的被頂替者基本都調查的很清楚了。
他們之中有年輕一代的才俊，名門正派的長老，也有出身世家的公子……總之無論身份如何，都有一個共同點。
“這個姓郝的，在門派裏可謂是一呼百應，許多年輕門徒都非常崇拜他，得知他被魔族害死後個個咬牙切齒，因此問起他的信息，衆人無有隐瞞。”
魚妖負責的是年輕才俊，如今妖族與世外門派勉強算是和平共處，井水不犯河水，礙于妖王曾單槍匹馬搶奪神器并全身而退的光榮戰績，魚妖沒有在她所去的門派遭到任何歧視。
當然了，問起來這位郝姓大師兄，整個門派上上下下說的全是他的好話，恨不得将他誇到天上去，魚妖才不信呢。
她化出原形，在對方門派潛伏，當天晚上便聽見幾個門徒說悄悄話，提到了一位小師妹。
其實他們說的也沒有很多，只是随口一提，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幾個門徒先是感慨大師兄死于魔族之手，又痛惜天賦異禀的小師妹尚未來得及一鳴驚人便早早隕落，最關鍵的是，小師妹是在與大師兄共同去往某處秘境時出事的。
事後大師兄痛苦無比，哪怕沒有人怪他，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像這種話，魚妖連一個标點符號都不信。
她很快抓了那幾個門徒，分別私下威逼利誘進行審問，雖不能确定郝師兄與小師妹的死究竟有沒有關聯，但可以确定的是，小師妹在世時光芒萬丈，師尊長老們都對她無比看重，且小師妹僅修煉三月便已築基，可謂是天才中的天才。
而在小師妹之前的天才，正是人人稱道的大師兄。
“男人的忌妒心是非常可怕的，橫空出世搶走了所有注目的小師妹，他一定對她恨之入骨。”魚妖非常肯定地說，“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所謂的經驗之談，并非是指她被人類騙過，而是她很喜歡觀察人類，人類女性面對強大的男性時，往往會産生欣賞、愛慕甚至臣服的情緒，但人類男性在面對強大的女性時卻完全相反，他們最常做的是質疑、诋毀與打壓。
身為人類觀察學家的魚妖太懂了，別看郝姓師兄表面上一副大度，甚至小師妹被表揚時還與有榮焉的樣子，背地裏不知怎麽忌恨呢，兩人共同進秘境，修為更勝一籌的小師妹死了，他卻活了，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一定是他暗下殺手！
狼妖負責的則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男長老，該男長老在門派中風評也是極好，惟獨一點，他所教導的門徒，總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好像随着成長過程，将其天賦中的靈氣抹去了。在男長老教導過的一百六十四名門徒中，修為最精進的一位也不過金丹，更多的都早早死了修道之心，作為凡人生活去了。
狼妖走訪了還活着的門徒們，提起男長老，門徒們莫不感恩戴德，提起将男長老頂替的魔族，門徒們莫不恨之入骨。
“只有一件事很奇怪。”狼妖說。
“其門派掌門曾無意中說過，他們的師尊在世時曾感慨天道酬勤，因為這位男長老剛入門時天賦平平，一度被上一代長老們認為不可能有什麽成就，然而他卻很快嶄露頭角，并且在之後的數百年裏，始終獨占鳌頭。”
“可是由于他總是教不出厲害的門徒，新人拜入山門時，都不願拜他為師，所以就近的這六十年，他一直閉關不出，連誅妖大會都沒參加。”
黃鼠狼精聞言：“我曾聽說過一種很歹毒的手段，可以掠奪旁人的天賦化為己用，不知是真是假。”
就連那只雄性蜥蜴，都曾因與成精後的雌性蜥蜴格格不入而行為異常過。
衆妖聽完這些，心中難免有些微妙，這時，鳥妖問出了一句話：“魔族究竟是如何繁衍的呢？為何如此圍追堵截，它們仍舊能在人間現身？數量還能越來越多？神族封印魔族，是只封印了個寂寞嗎？”
蛇妖嘶嘶吐了吐信子：“依我看，不如把它們開膛破肚仔仔細細檢查一番，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構造。”
目前妖族能确定的是魔族很難吃，不信邪的蛇妖曾經吞過一個，不到十秒鐘便又吐了出來，像吃了一塊裹滿沙子的石頭，剌嗓子不說，還墜的肚腹生疼，味道也是又幹又澀，不如吃土。
蛇妖的提議獲得了衆妖一致認可，于是第一屆妖族解剖實驗就此拉開序幕，首先被綁上冰雪手術臺的是三只魔，負責主刀的是黃鼠狼精、狼妖以及蛇妖，其它妖族則處于白線外有序觀看。
這些魔在靈昌山被關了很久，外表已經嚴重走形，連身體內部的器官都産生了變異，一剖開便是一股臭氣，其味之熏人，連妖王都以指掩鼻。
當然，作為魔族，即便被剖開身體也不會死亡，甚至于它們還能破口大罵。
忍着惡心檢查過一遍過，什麽發現都沒有，完完全全就是一具正在變形中的皮囊，除了沒有腐爛外與屍體沒有任何區別。
黃鼠狼精嚴格地在記事簿上記錄下了今天的發現，正在她準備結束工作時，不知為何，總有種異樣的直覺，仿佛在告誡自己，一切遠沒有結束，最重要的東西她還沒有發現。
此時，擺在黃鼠狼精面前的這只魔，身體早已被徹底剖開，裏裏外外檢查了個遍，每一個器官都沒有躲過，連它們身上的毛發都被剃了個幹淨。
真要說有哪裏沒有查看……
黃鼠狼精将記事簿放到一邊，取過特制的夾子，掰開了這只魔的嘴。
在這之前，她檢查過魔族的口腔與牙齒，甚至更深一點的喉管也沒有放過，惟獨這裏——
“大王！”
黃鼠狼精的一聲呼喚，令衆妖紛紛側目，原來就在魔族的舌根底部，存在着一個極其細微的黑色印記。
“快看看其它魔有沒有！”
檢查後發現，每一只魔的舌根都有這樣一個印記，看起來像是羽毛。
了了卻從這特殊的印記上感覺到了不一樣的能量，這種感覺十分熟悉，說起來還得感謝夏娃，夏娃會将人類的靈魂收集起來轉化為世界之核，而轉化成功的世界之核卻不可以複原為靈魂，即便如此，靈魂所擁有的特殊能量依舊存在，這是支撐世界之核成為燃料定點坐标的核心來源。
現在，了了在這黑色的印記上，感受到了與世界之核相似的能量，這意味着，黑色印記是由靈魂轉化而來的。
衆所周知，魔族沒有靈魂，那麽這枚黑色印記從何而來？
是魔族沒有靈魂，還是魔族的靈魂，被轉換成了某種特殊存在？
比如說，當一個“人”，想要變成“魔”，所要付出的代價，便是轉換靈魂能量，只要最關鍵的靈魂産生變化，“人”便能成為“魔”。
既然如此，那麽成為“魔”絕不僅僅是“人”的專屬，似乎只要擁有靈魂，就能迎來永恒的堕落。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能解釋為何在魔族全體被封印，無法離開魔界的情況下，人間依舊有魔族橫行。
因為它們根本不是從魔界逃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