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非常虐)
在蕭既笙準備下旨立周芸書為後的前夕, 群臣忽然開始齊齊跪在文化殿外,說是要為忠臣遺孤請命。
朱砂‘啪嗒’一聲滴落在奏疏上,如一抹鮮紅的血。
蕭既笙擡腕, 将禦筆上多餘的朱砂在硯臺中瀝幹,重新開始批閱奏疏。
“請命?”他的聲音有些冷, “知道的是請命, 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逼宮。”
乾清宮裏服侍的內監‘呼啦啦’全跪下去, 将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大氣不敢出。
宋淳一也跪下去,道:“他們不敢。”
蕭既笙沒吭聲, 将手上那道奏疏批完,端起茶來吃着, 将半盞茶吃盡了,才道:
“既然是請命, 那便問問, 是為哪位忠臣遺孤請命, 又為何請命?”
宋淳一磕了個頭,如實回答:
“他們說,是為召宣王關柏的遺孤關紅魚請命,召宣王夫婦為國盡忠,關紅魚亦有大功,陛下要立皇後,需得立這樣的人才成, 否則。”他頓了頓,“有傷陛下清譽。”
蕭既笙擱茶盞的手頓了頓, 一雙異瞳在燭光下忽明忽暗,末了, 擡眼,口中念出這個對他來說極其陌生的名字,“……關紅魚?”
“是。”宋淳一提醒他,“就是所騎馬匹沖撞了聖駕的那位姑娘。”
早在陛下出宮看周娘子,她追蹤陛下的那日,他便遵照陛下的指示,前去調查那位姑娘的身份。
當知道她只是個賣藝的小姑娘,追蹤陛下不過是将陛下錯認成了舊人,便不再追究。
可沒成想,她又一次以馬匹受驚的方式出現在陛下面前。
同一個人頻頻出現,必然引起人警覺。
他又去查,以為是什麽北戎的刺客,然而事實證明,是他想多了。
她是從南邊來的,到了上京,便一直到各個醫館看嗓子,并沒聽聞她曾打聽過陛下的行蹤。
又因為她口不能言,留下的信息極少,只知道她叫關紅魚。
一個同召宣王的女兒,那位朝廷親封的郡主娘娘一樣的名字。
可早在先帝在世時,那位郡主便消失不見蹤影,後來雲陽傳來密報,說是她葬身火海,已然死了。
因此聽到這個名字時,他只以為是巧合。
想來陛下亦是如此。
宋淳一擡頭,瞧見蕭既笙嘴角果然浮現出一絲冷笑,他叫他起來,問:“淳一,他們說她是召宣王的女兒,你覺得呢?”
“若雲陽密報屬實,奴婢自然不信,可世上之事就怕萬一,因此也說不準。”
蕭既笙一雙眼睛望着他,宋淳一低下頭去。
蕭既笙忽然笑了,帝王講究威儀,要叫底下的人懼怕、猜不透,因此他這幾年甚少笑,如今忽然笑起來,雖不至于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但也無形中拉進了與身邊人的距離。
可這種笑,只有極少的時候才會出現,連宋淳一也很少見到。
“你啊,也學會了王真那一套,說話圓滑,叫人抓不住把柄。”蕭既笙嘴角的笑忽然淡了下去。
“可是朕不喜歡。”
宋淳一心頭一震,擡頭,“陛下?”
蕭既笙道:“對朕說真話吧,淳一,自你父親去後,身邊對朕說真話的人越來越少了。”
聽他提及父親,宋淳一深覺自己有負聖恩,跪下去:“陛下恕罪,奴婢不信。”
“嗯。”蕭既笙叫他起來,走到殿門口,望着重重宮牆,仿佛能瞧見遠處文化殿前烏壓壓跪着的那群大臣,聽見他們大公無私的懇切請求。
“朕也不信。”他道。
先皇收集的密報不會出錯,不過是巧合而已。
可是他們信。
他們不但信,還要逼迫着天下,逼迫着他信。
半晌,他淡淡開口:“這些時日,還有什麽人去過昭獄?”
宋淳一走上前來,替他披上狐裘,“回陛下,馬亮馬大人去過。”
“哦。”蕭既笙擡手将狐裘往身上攏了攏。
原來如此。
蕭既笙想起牢裏那個女人那張可憐卻充滿倔強的臉,微微眯起眼睛,深色的衣袍被透進殿裏的冷風吹得不住晃動。
他當時竟沒瞧出,她有這樣的野心。
宋淳一見他面色微沉,在心中輕輕嘆口氣。
陛下乃重情重諾之人,他與那周娘子多年情分,又曾對她加以許諾,必然不肯失信于她,将後位從她手中奪走,送給別人。
可那些大臣們也不是好糊弄的。
馬亮還當真是聰明,他的女兒不行,他便改變策略,另拿一個棋子上位,且那棋子還讓陛下難以在群臣和天下人面前拒絕。
召宣王之女。
這個身份找得不能更巧妙了,陛下一旦拒絕,便是背信棄義、虧待前朝功臣的罪人。
如此一來,即便陛下為國為民,付出諸多勞苦,将來史書上,單這一件事,便足以掩蓋他所有的功績,讓他遺臭萬年。
沒有一個帝王,會希望自己落得如此下場。
“陛下,您打算如何?”宋淳一問。
蕭既笙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回身坐回那張用來處理朝務的紫檀木桌後,沉聲道:
“叫他們回去,就說朕已經把那女子從昭獄裏放出來,送到了栖霞宮,旁的,等朕閑下來再說。”
既然外頭那些大臣執意說她是召宣王之女,那他便把她請出來。
他要讓他們用來要挾他的這個啞巴姑娘,親自拿話扇他們的臉,堵他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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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魚倚在昭獄冰冷冷的牆壁上,雙眼緊閉,偶爾從那口小窗裏吹進來一陣冷風,将她吹得眼睫打顫,她只能将那些帶着惡臭味兒的茅草更加厲害地往身上堆,緊緊抱住自己取暖。
不知是誰怕她死掉,那群錦衣衛沒有再鞭打她,或者對她使用其他酷刑,反而領了禦醫來給她治身上的傷。
幾盒膏藥抹上去,倒真見了效,把她從閻王殿裏拉了出來,只是身上仍有些發熱。
她迷迷糊糊的,腦海裏走馬觀燈一般,一時夢見兒時的事,一時又夢見十幾歲時,跟青溪在道觀鬥嘴打野豬的場景。
到了最後,她又瞧見飛瓊沖撞皇帝那一幕,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醒了。
聽見熟悉的老鼠咬木頭的聲音,紅魚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何處,擡手抹了抹額頭細密的汗珠。
她好像想起來,那個皇帝好似來看過自己,具體說了什麽她忘了,倒是後頭夜裏來的那個,對她講了什麽話,她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他問她,想不想當皇後。
她當時怎麽回答他的來着?
她在地上寫,“大叔,您是跟我一樣,燒糊塗了嗎?”
對着她一個陌生人莫名其妙來這樣一句不着頭腦的話,不是燒糊塗了又是什麽?
那大叔登時被她噎得不輕,告訴她,她往後便是召宣王夫婦的女兒。
她只是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他被她氣急了,這才甩袖子走人。
奇怪的人,他應當不會再來了吧?
當皇後?給那個瞧上去便高高在上,成天冷着臉的皇帝?
紅魚想起來就要渾身打冷顫。
他有他的周娘子,而她有她的青溪,硬把他兩湊到一起,需得多缺德的人才能想出這樣的主意?
若是青溪在這兒,她定要好好同他說道一番,然後兩個人一起小聲罵那個大叔,罵個十天八夜。
紅魚踢了腳腳邊的耗子,往牆角暖和處靠了靠。
雪好似停了,可風還是一樣大,紅魚靜靜聽着外頭呼嘯的風聲,輕輕咳了兩聲,閉上雙眼。
她又想起了飛瓊像是瘋了一般沖向那個皇帝的一幕。
究竟是為何?
她想不明白。
馬只有聞見熟悉的人的味道,才會如此。
可那皇帝跟飛瓊從未見過。
還有皇帝飛身上馬,駕馭飛瓊的姿勢……竟莫名給她一種熟悉之感。
該不會……
紅魚猛地睜開雙眼。
牢裏來人了。
錦衣衛打開鎖鏈,幾個內監打扮的人進牢裏來,捂着鼻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尖着嗓子道:
“姑娘,請跟奴婢們走一趟吧。”
我不。
紅魚當下表示拒絕,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要去處死她?
然而這些人壓根不理會她,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扔進了一頂小轎。
小轎晃晃悠悠進了一所陌生的宮殿,來了一群宮女內監,給她行禮,叫她姑娘。
原來不是要殺她,紅魚放心昏了過去。
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幾日,只知道期間有人往她嘴裏灌藥吃,來來往往許多人,一日,她稍清醒些,便聽見有人模模糊糊說道:
“好生照看着,好了報于咱家,好叫陛下知道……”
陛下……?
紅魚腦袋越發混亂,皇帝命人送她到這裏的?
想來,他是知曉了自己的無辜,要放她走了。
也算是個好人。
然而等紅魚徹底醒來,面對層層圍住她的宮女和那個臉色冷得如城牆皮一樣的嬷嬷,她改變了這個看法。
“你們要做什麽?”紅魚一邊往後退,一邊用手比劃着。
“姑娘,您別害怕,只是宮中例行檢查而已。”那嬷嬷手中拿了把尺頭,輕輕比了比她的胳膊。
“老奴在許多年前曾有幸伺候過召宣王妃和郡主,郡主身上有個什麽,老奴一清二楚,朝臣們說,您便是那位郡主娘娘,陛下怕有差錯,所以派咱們來給您驗明真身,您放心,不會痛的。”
紅魚慢慢往後退。
驗明真身,為何要那尺頭?還有那宮女手上鉗子一樣的東西……
紅魚登時要逃,被宮女攔住,按住四肢,上手就解她的衣裳。
這些宮女人多勢衆,紅魚雖有些功夫在身上,最終亦難以逃脫。
襖子被褪掉,裏頭的小衣半解,露出半截大紅色抹胸。
“姑娘還是別做掙紮,叫奴婢們早些完成差事的好……”
熟悉的屈辱滋味爬上心頭,紅魚猛地一個踢腿将轄制住她的人踢倒,跑了出去。
或許是宮人們疏忽,門沒關,紅魚掀開簾子就沖出去。
然而一只腳剛踏出殿門,紅魚便瞧見了外頭站着的那個高大的明黃色身影,心頭只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