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史湘雲主仆忍了林家人一路,終于到了京城,原想着她們應先恭恭敬敬地送她們去榮國府,然後她們自己再回家,可誰知她們竟然理也不理她們,竟自回了她們自己的家。到了她們家,自己好歹是國公府的親戚,結果連個招待的人都沒有,就這麽把自己扔在門廳裏!而且史湘雲主仆還在這裏看見了雪雁,這裏竟然是林府!是那個孤女林黛玉的家!竟然沒有一個人招待我!史湘雲怒了,可黛玉壓根不想理她,只是派了輛車打發她回了榮國府。
林家的馬車只把史湘雲主仆送到了榮國府的大門口,就回去了。因大門前沒人,史湘雲只得帶着翠縷來到了榮國府角門,不想門口的門子看到兩個穿着布衣布裙的姑娘,還以為是什麽打秋風的窮親戚,待理不理的,有一兩個見史湘雲主仆有幾分姿色,嘴裏就有些不幹不淨起來了。史湘雲是又羞又氣,翠縷護着史湘雲,大喊起來:“狗奴才,瞎了你們的狗眼!我們姑娘是史侯府上的大小姐!你們這些狗奴才還不好好地請我們姑娘進去!否則我們姑娘告訴老太太,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她們這裏大喊大叫,早驚動了門上的管事。可惜,這門上的管事只是外面的管事,并不認識深閨中的小姐,而且賈家人都是一顆富貴心,兩只勢利眼的,見史湘雲如此穿着,他遲疑起來,不過他還是找了個婆子,讓她進去通報一下。事實上,此時門上還是有丫鬟從門口經過的,只是她們一看到是史湘雲,都怕惹上麻煩,假裝看不見,掉頭走了。
那個婆子先到了王熙鳳處,平兒出來對她道:“這位裘媽媽,我們奶奶剛被寶二奶奶請去,你到寶二奶奶那裏去找吧。”
裘婆子只得來到寶釵處,見不僅王熙鳳在,李纨、探春也在,她只得上前,一一行禮:“大奶奶、琏二奶奶、寶二奶奶、三姑娘,門外有一對主仆,自稱是史家大姑娘,來咱們府上投親,只是門上看着不像:她們穿着布衣、布裙,通身沒一樣首飾、也沒車轎,所以來回奶奶。”
王熙鳳尚未開口,薛寶釵已迫不及待地插了上來:“這人必定是個騙子,史姑娘早到了史家侯爺任上了。況且史侯府是何等富貴人家,以前雲姑娘每次來,都是前呼後擁,車、轎齊全,史家主仆更是遍體绫羅,插金戴銀。這兩人如此的寒酸,必是因自己長得有幾分像史大妹妹,所以來咱們府上行騙了,趕緊打出去!”
史湘雲正等得不耐煩,不想傻大姐走門前經過,她一眼就認出了史湘雲,奇怪起來:“咦,這不是雲姑娘嗎?怎麽站在門口?”
說着,她就拉着翠縷的手:“雲姑娘,快随我到老太太那裏去。”
湘雲正要随傻大姐去老太太那裏,不想這時林家一個仆人來向門上遞拜帖:
“這位管家,小人是你們表林姑娘家的下人,我們新太太準備明日帶姑娘和少爺來府上給親家老太太、舅太太請安,這是拜帖,請管家送上去,小人就在此處恭候回音。”
湘雲一聽,想着林家太太是知道自己在外面的遭遇,如果那時她說出來,府裏的人會如何看待自己?林黛玉是個嘴裏不饒人的,還不知道如何奚落自己呢?想到這裏,湘雲上前一步,拿過那張拜帖:
“我正要到老祖宗那裏,這張拜帖給我吧,我順便帶過去。”
門上的人見湘雲如此說,且傻大姐又是賈母身邊的人,門上的人也不敢攔着,把拜帖遞給了史湘雲,湘雲進府後,讓翠縷幫忙檔着,自己快速地把那張拜帖給撕了,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把它扔在一個角落裏,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跟着傻大姐向賈母房裏走去。
而那林家仆人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也沒等到賈家的回帖,只得回府複命。而黛玉此時對賈府已是沒什麽感覺了,她還怕明日上門,賈家的人不能好好對待繼母和弟弟,見賈府不想見自己,頓時松了口氣,也就把這事放在腦後了,此是後話。
而此時等裘媽媽到的時候,史湘雲主仆已到了賈母面前。
史湘雲見到賈母,頓時,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委屈統統湧上心頭,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她大喊一聲:“老祖宗”,一頭撲進賈母懷裏,放聲大哭。
賈母看見史湘雲,尤其是看到她們主仆是如此落魄,想也吃了不少苦,不由得心一軟:“雲丫頭,你受苦了!如今既來到老祖宗這裏,就不會再吃苦了。對了,雲丫頭,你叔叔嬸嬸是如何對你的?怎麽把你弄成如此模樣?”
史湘雲身體一僵,她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一時不知如何應答,翠縷忙上前回道:“老太太,我們姑娘十分想念老太太,十天前,我們姑娘乘船前往京城,不想那是個黑船,他們殺了我們的其他人,姑娘和奴婢不得已跳了河……天可憐見,我們主仆大難不死,千難萬難,終于到了京城,見到了老太太!”
賈母等人見到她們主仆雖衣衫幹淨整齊,卻也太簡陋了,連府裏的三等婆子都不如,不由得疑惑起來。此時李纨、王熙鳳、薛寶釵進來了。史湘雲一見薛寶釵,不管不顧地撲上前抱住她就哭:“寶姐姐!”
薛寶釵卻十分冷靜,她拉起史湘雲耳朵,看向她的耳後,突然她一把推開史湘雲:“你不是雲妹妹!你是個騙子!說,你到底是誰?!”
衆人驚呆了,史湘雲完全懵了:“寶姐姐,你說什麽?”
“說,你到底是誰?真正的雲妹妹耳後有一紅痣!你這個騙子!你以為你長得像雲妹妹,就是雲妹妹嗎?”
翠縷站了出來:“寶姑娘你弄錯了,我們姑娘耳後什麽時候有紅痣了?”
“翠縷,你個丫頭,竟如此的粗心,連你們的姑娘都認不出來!寶丫頭素來是個仔細的,她又和你們姑娘住在一起那麽長時間,怎麽可能弄錯!你們錯上了黑船,主仆離散,給了這騙子有可乘之機。哎,你們姑娘一個姑娘家流落在外,還不知遇到什麽呢?”
“大嫂子說得是啊!真不知雲妹妹如今怎麽樣呢?真真叫人揪心啊!”薛寶釵裝模作樣的嘆息一聲,流下了幾滴鱷魚眼淚。
“哎,說起來薛大兄弟給雲丫頭害得那樣慘,寶丫頭還惦記那個不知廉恥的丫頭,真是太善良了。”
史湘雲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纨和薛寶釵兩個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只氣得渾身亂戰,她顫巍巍地指着薛寶釵,抖着雙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翠縷站了出來,“大奶奶,寶姑娘,原來我們姑娘和你們那麽要好,如今你們現在卻要逼死她!老太太,老太太!她真是我們姑娘啊,老太太你可不能趕我們姑娘走啊,那樣我們姑娘可沒有活路了!老太太,老太太!”她膝行到賈母腳下,不停地瞌頭:“老太太,我們姑娘從小就沒了爹娘,虧得老太太這麽些年的照顧,我們姑娘才能平安長大,如今,我們二老爺三老爺嫌棄我們姑娘,我們姑娘現在就老太太一個親人了,老太太你可不能不救我們姑娘啊,老太太!”
史湘雲對翠縷的努力視而不見,她只顧得惡狠狠地盯着薛寶釵,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薛寶釵好整以暇地看着面目猙獰的史湘雲,她淡淡的笑了下:“怎麽,你這個騙子,給揭穿了,老羞成怒了?告訴你,這是國公府!不是你這個騙子可以撒野的!來人,把這個騙子給我打出府去!”
賈母冷眼看着一切,她想不到史湘雲竟如此愚蠢,連翠縷都不如!
“算了,寶丫頭,看這丫頭也怪可憐的,鴛鴦,去取些銀兩來,”鴛鴦取了一包銀子,大概有五十兩的樣子,賈母對史湘雲說:“姑娘,把這些銀兩拿着,以後自己好好過日子吧。”
史湘雲完全驚呆了,她木然地捧着銀兩,在兩個婆子的‘護送’下,出了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