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折香發熱
周煦那頭知道消息已經是卯時了,他聽完陳福泉的話霎時面色冷了,連晚膳都沒用直接到了館娃宮。
他一進屋便見宋折香煞白的面容,周煦心下一緊,踉跄了幾步。他似乎看見了那日的場景。
成祈十三年,元月初七。
這是周煦從登基即位開始便謀劃着的日子。
先帝離世前病了五個月,朝堂亂的一鍋粥。周煦即位後,他那年才十七歲,同孩子一般心氣高,說着勢要做出一番偉業,卻被束手束腳。
第一次遇見宋折香時,便是被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侯爺算計了。
他對宋折香,一開始着實是愧疚居上,甚至在她剛入宮時,都有些不敢去見她。
那日在花船上,她咬出血來的下嘴唇和浸濕了的枕頭,無一不讓他心裏發顫,這是他第一次見她面色煞白的場景,同破碎的娃娃一般,叫他心疼,又止不住的自責。
他雖那一個月沒敢去見她,卻叫了人時時刻刻看着她身邊,若不是恰巧有要事,也不會叫餘美人鑽了孔子弄傷她。
周煦後來知曉此事大怒,直接将餘氏降為了采女,對宋折香更是十年如一日的嬌寵着。
可這十年,宋折香給他好臉色的日子屈指可數,他一直以為是因為那日侮了她,叫她沒名沒份的入宮。
宋折香有一副嬌人的樣貌,可她性子卻同貍奴似的,動不動就伸出爪子來撓他。他也從不惱,當這是閨房情趣。
成祈十二年,這是他謀劃的倒數第二年,他借着立後之名與逆臣交涉,故意放權,便是想要等到他們露出狐貍尾巴時便一網打盡。
只是他卻從未算到,宋折香會真以為他被亂軍殺害,竟在宮裏自殺。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宋折香臉色煞白,嘴角還滲着血,無論怎麽喚她,都毫無反應。
他悔了,若是他的寵愛喜歡只會讓她遍體鱗傷,今世,他也想放過她,也是放過自己。
“陛下,陛下?”陳福泉的聲音将他拉回了現實。
周煦穩了身子,坐在床邊上,摩擦着她纖細的手腕,問道:“太醫呢?”
陳福泉說道:“回陛下,太醫許是去配藥了。”
周煦:“配完藥叫他立刻到朕這來。”
陳福泉:“是,奴才遵旨。”便往外邊走了。
宋折香許是睡得有些不安穩,眉頭皺的緊,不安分的在被窩裏亂扭着。
周煦替她壓實了被子,将她手也放進去,有些無奈:“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
宋折香皺了皺小鼻子,似是在反駁他的話,大概是悶得久了,臉上帶了薄薄一層紅,比方才煞白的臉色好看多了。
周煦啞然,嘴角牽起一抹笑意,摸了摸她額頭,還是發現有些燙人。
許是因為有陛下的催促,太醫院那抓藥都比平時快了幾分。
王太醫有些慌張的回到館娃宮,一進門便見着了周煦,忙給他請安:“臣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金安。”
周煦這才把視線從宋折香身上移開:“起來吧,出來說。”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自己便先往前屋走了。
離殿裏遠了,周煦這是怕他同太醫說話吵着宋折香。
“宋婕妤這是為何會發熱?”宋折香身子雖嬌貴,可除卻極易摔跤這個毛病之外,連小小的發熱都不容易得。可這次一下便燒得有些神志不清,倒叫他有些生疑。
王太醫以前都只給中低位嫔妃醫治診脈過,這是第一次面見聖上,說話都帶了些戰戰兢兢:“婕妤這是受驚了,許是聽了什麽話,或是碰見了什麽事。”
王太醫不敢多說,畢竟宮妃之間的矛盾,他小小的醫官可不敢摻和,如今也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周煦皺眉,有些不可思議“受驚了?”
王太醫愣了一下,便回道:“是的,陛下。”
周煦這便有些詫異了,宋折香性子烈,從小被嬌生慣養,養出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然,這是對親近的人才會顯露出。對外人雖然軟和,卻不失分寸,不過怎麽會受驚了?
周煦又問道:“如今怎麽樣了?”
王太醫急忙點頭:“修養一兩天便好了,只是別碰太過油膩和太甜的食物便可。”
周煦:“嗯”了一聲,“一會去跟青枝說。”
王太醫表情茫然:青枝?誰?
卻也識相地沒問出聲來,等到他知曉青枝只是宋折香身邊一宮婢,便是侍奉起宋折香來也更加殷勤了。
陛下連宋婕妤身邊普通宮人都熟悉,看來,這宋婕妤可比外邊傳的要受寵多了。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既然已經知曉了病因,也曉得宋折香并無大礙,周煦這提了許久的心也終于放下了。
他回了建章宮,叫宮人們都出去後才喚來暗一。
“她今日見了什麽人?”
雖是沒指名道姓,不過兩人都清楚,這是說的采薇殿那位。三個多月前,周煦便派了暗六,暗衛中唯一的女人去暗地裏保護她。
暗六是先帝專門為未來皇後培養的,如今派了她去宋折香旁,他們幾個都知道這是未來的女主子。
“回陛下,宋主子今日午後見了襄淑儀。”
周煦擰緊眉頭,繼續問道:“喬知韞?她們都聊了些什麽。”
暗六每日都會把宋折香的行蹤告知暗一,何況是今日宋折香一回宮便發熱的場景:“暗六說她太遠了有些聽不清,不過襄淑儀一直在問宋主子的身世,最後,好似還同她說了宋将軍和宋小将軍。”
“宋将軍?宋小将軍?”周煦便更為疑惑了:“喬知韞她到底在做什麽?”
知道周煦這是在自言自語,暗一也只跪着低着頭沒搭他話。
周煦心裏有些答案就要破土而出,不過總是差這麽一存。
“叫下邊的人看緊喬家,任何動靜都要同朕說。”
暗一回道:“是。”便退下了,速度極快又無影無蹤,根本叫人想不到方才這兒還站了一個人。
盯緊喬家這個事極為容易,不僅是喬家,這長安城大大小小的官家,只要在陛下跟前排得上名的,或是幾個權臣的門客家,都有哨子盯着。
只是既然陛下發令了,那便只能盯得更緊了。
許是喬家倒黴,第二日便有門客出了大茬子,被監察院上報陛下。因着證據确鑿,便直接在朝堂上便被剝了烏紗帽,打入大牢。
而取而代之的,自然是周煦這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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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有個肥差落入自己人手裏,便不怕貪官污吏染指了這位子,周煦今日極為舒坦,批改奏折都比前些日子順暢了許多,連那些個“呈陛下安”之類無關緊要的奏折他也不惱,還都一一回了。
這一批便到了半夜,外邊都有蟲鳴聲了。
周煦卻毫無睡意,只帶了幾個人便往館娃宮去,他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宋折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