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大白燈籠在風中被吹得晃蕩個不停, 有三三兩兩的人穿着喪服站在門口,明家算是世襲的武将世家,所以這将軍府經過歷代變革,也是修繕得越來越大氣磅礴。
但是不論這府邸有多麽得富麗堂皇, 在明裳歌的眼裏, 都總有一種陌生和疏離感。
但這也好歹是她名義上的家, 所以這剛一回家就碰上這樣如喪考妣的場面, 還是有點震駭。
秋月、春花還有劉叔,看到眼前的這番場景之後, 心頭也是突然一墜,秋月連扶着明裳歌的手都開始慢慢發着顫了。
春花則就直接驚呼出了聲。
明裳歌輕輕拍了拍秋月的手,穩了穩她們的心态。
其實她自己內心也很迷茫掙紮, 但是她現在是主子,這種場面,她更不能慌。
明裳歌下了馬車,便徑直走向了門口,門口的守衛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她。
今天好像是要下葬的日子,剛走到大門口,就能聽見這府內的唢吶聲, 看樣子估摸着今天正是辦喪酒的日子。
怪不得今天的府門外停靠了許多馬車,但是将軍府的大門背後就是一面照牆,明裳歌不進門就看不見府內的情況。
明裳歌讓劉叔把馬車找個地方仔細停靠着, 所以此時站在大門口的就她和秋月、春花主仆三人, 守衛沒有主動把她攔截下來, 這倒是讓明裳歌有些疑惑了。
雖說今天可能會因為辦喪席,導致人員混雜,但是這門口的守衛也不該這般松懈。
畢竟這可是明府, 揚威将軍府邸,怎可如此懈怠?
若是讓爺爺知道了,不知道得多寒心吶。
“你們這些站門口的,就只是一個擺件嗎?”明裳歌有些怒于這些守衛,這般懶散,怎可來這将軍府當守衛?這不是來丢明家臉的嗎?
不過門口的守衛突然被人這麽一呵斥,倒是有些反應了。
但是這些人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直接給明裳歌磕頭下跪了。
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直接哭喪着,跪着的腿都開始打顫。
都哆哆嗦嗦地喊叫着:“求求貴人手下留情,屬下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随後緊接着就有人跟着附和:“求求貴人別去大夫人那兒,放小的們一把吧!”
“求求貴人!”
“……”
明裳歌凝眉,身旁的秋月也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了,秋月走過去,輕輕虛扶了一下離的最近的人。
一座府邸,最矯健的守衛一般都是放在了正門口。
以往明府的守門人,明勁光都是直接撥用的他軍營裏的人,從軍營裏出來的人,不可能這般心虛膽怯。
明裳歌問道:“你們為何這麽驚恐?我有說要去大夫人那兒告狀嗎?”
“是小的們小肚雞腸,小的們該死。”說完,那幾個守門人就開始扇起了自己的巴掌。
“啪——啪——”的打擊聲,一聲一聲地傳進明裳歌的耳朵裏。
明裳歌心裏不解,只好出言制止:“行了,今天明府這麽多人,魚龍混雜,你們這些做守衛的,機靈點就好。”
“小的們謹遵教誨!”說完,這夥人又開始不停地磕頭跪拜了。
明裳歌突然反問:“你們謹遵教誨?那你們不問問我是誰?”
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她是誰,怎就一股腦地全聽她的了?
這些人太不正常了……
不對勁,這眼前的種種都不對勁。
明裳歌下意識朝門外瞟了一眼,她看見了劉叔正朝這邊走來。
明裳歌拍了拍旁邊春花的手,側頭輕聲說道:“你去給劉叔說一聲,叫爺爺給我的那些護衛兵們自行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我有事會去叫他們。”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叫劉叔也先別來将軍府,這幾天先去外面住上幾天再聽我安排。”
春花點點頭,悄無聲息地走開了。
劉叔的家在荊州,不過好在他就只有一女,且女兒也已經成家立業了,所以先前明裳歌才會叫劉叔做她的車夫。
現在明府的情形錯綜複雜、波雲詭谲,明裳歌尚且不能摸清楚這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她不想身邊的人受到莫名的傷害。
那對護衛兵也是萬萬不能随意出現在這種場合的,那是爺爺留給她的保命符,她更得好好護着了。
就門口這麽一會兒的鬧騰,府內終于有人來大門口看看情況了。
來者是一位略顯富态的婦人,這人明裳歌倒是挺有印象,是伯母身邊的陳媽媽,明裳歌見狀是熟人,便展開笑顏,甜甜地叫了一聲“陳媽媽”。
陳媽媽過來的時候本是一臉怒氣,以為門口又鬧出什麽幺蛾子了,結果一乍被人這麽一叫,臉部瞬間怔愣住。
她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明裳歌,半晌後竟開始“哎呦”得叫喚了起來。
“是我們的小小姐回來了啊!快給陳媽媽看看,小小姐是不是長高了?”
明裳歌莞爾笑着,甚至還特意擡高了手臂給陳媽媽看着。
說句實話,她一開始沒指望這陳媽媽還能記得她,畢竟她在這府邸待的時間不長,她連那伯父和伯母都沒指望能記住自己,陳媽媽倒是能認出她,明裳歌心裏也怪暖的。
但是還沒等明裳歌這笑意更甚,陳媽媽便開始面露哭意了,她一邊幫明裳歌整理整理衣裳上的褶皺,一邊拉着她進門:“終于回來了,回來就好。”
明裳歌帶着秋月一起進了明府,但是剛踏過門檻,明裳歌就跟着問出了心裏的疑問:“陳媽媽,這府上正辦喪事嗎?”
一提到這個,陳媽媽直接給哭抽抽了,肩膀不停地顫抖:“小小姐,你莫要太過于傷心啊!”
這話音剛落,陳媽媽就帶着明裳歌穿過了照牆,緊接着就是明家的大庭院,庭院裏此時擺滿了桌席,桌上餐食樸素,不少人穿着壽衣,坐在席面上未着壽衣者,也是穿着素衣,男者便胸口簪了白花,婦人便是頭帶白花。
明裳歌的視線直直地穿過庭院,她望向堂屋裏擺放的兩口棺材,棺材前供奉着兩塊靈位。
——亡弟明常青之位。
——弟媳明鄭氏之位。
原來,躺在靈柩裏的兩個人,是明裳歌的身生父母。
一瞬間,明裳歌感覺可能這頭頂的太陽有些過于耀眼了,直晃得她頭暈目眩,使得她瞳孔竟然開始渙散了。
是太陽太刺眼,才會有眼前這幅場景吧。
明裳歌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她下意識朝旁邊的秋月身上去靠,秋月也跟着暗地扶穩了明裳歌。
秋月也跟着明裳歌的視線,朝堂屋處望去,緊接着,她也踉跄了一下。
怎麽會這樣?
一般喪席從黎明時分開始,此時已接近正午,所以這桌上已經沒剩下什麽人了。
門口處突然傳來動靜,倒是讓庭院裏的人紛紛投來審視的目光。
明裳歌沒想到今天到明府會是這場景,所以她先前想着第一次回來,就特意挑了一件鵝黃色的小襖子,顯得整個人白皙發亮。
但此時在這個場合下,突然乍現的鵝黃色就顯得有些不合規矩了。
跪坐在靈柩前哭喪的人,聽到了庭院裏的動靜,便跟着轉過身來朝門口望去。
“是歌兒嗎?歌兒你終于回來了啊!”
沒等明裳歌反應過來,甄秋琴就直接急切地朝這方走來,抓住了明裳歌的手。
甄秋琴仿佛像是急痛攻心一般,嘴裏嗚咽不停,抓着明裳歌的手,一時間又說不上來話了。
旁邊的陳媽媽見狀,趕緊松開了扶住明裳歌的手,去拍了拍甄秋琴的背部。
明裳歌看了眼甄秋琴,喚了一聲“伯母”,但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出口的聲音會那麽嘶啞。
她面上不悲不痛,也沒有豆大顆的眼淚,但是聲音在這短短幾刻鐘內卻直接嘶啞得如滄桑老人了。
靈柩裏躺着的,雖然沒有帶過她多久,卻是把她帶來這世上的親身父母。
血脈裏的東西,最能撥顫心弦。
明常在也在後面走來了大門口照牆處,他深深地看了眼嬸侄之間,嘆息道:“歌兒,你去看看你父母吧,明兒就要下葬了。”
“明天就?”明裳歌的眼皮止不住地顫抖,她連父母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明常在點了點頭,慢吞吞地說道:“今天是頭七,過了今天就該下葬了。”
這是習俗,若是再停屍過久,這屍身便會發臭了。
明裳歌點了點頭,有些木讷地朝靈柩處走去。
庭院裏的人群開始默默地讓開一條小道,經過先才明常在和甄秋琴的那番表現,大家也大致能猜出這來者是誰了。
明裳歌剛走到堂屋處,便直接“噗通”一聲,跪在了團蒲上。
她面無表情,往日裏水潤的嘴唇,竟然在這麽幾下的時間裏,就起了皮,明裳歌剛想張嘴,就發現這唇角竟然開裂了,血珠直接順着裂口滾落而出。
明裳歌至今都沒有哭,她不知道該怎麽哭。
也不知道應該找個什麽能哭的理由。
好像也沒什麽好哭的,她那個爹和娘,她一年到頭也見不着幾次,小時候雖然是明鄭氏一手撫養帶大的,但是小時候的記憶到現在早已殘破不全、所剩無幾了。
對于溫婉的明鄭氏,明裳歌還能多多少少有點記憶,但是對于明常青,明裳歌可以說是幾乎沒啥印象了。
明常青三天兩頭地要請太醫過來探病,這一來二往的,有時候太醫院忙,根本沒時間天天來将軍府,所以太醫院就建議明常青直接住在太醫院好了。
畢竟他的病情往往都是一些急性的,不是平常養養就能好的。
所以,明常青甚至很多時候,是直接給住在了宮內的太醫院裏,這也是明勁光拿着軍功去求的。
畢竟明常青也是明勁光的嫡親兒子。
明裳歌對于她這個爹唯一的印象還是五歲過年那天,明常青終于身子好些了,那年過年終于不用在太醫院過了,破天荒得回來一回。
明裳歌也是破天荒的看見了自己的爹。
突然見到了自己的爹,明裳歌便有些興奮,一到吃年夜飯,一家人其樂融融聚在一起的時候,明裳歌便張開手要明常青抱抱。
明裳歌永遠記得明常青當時那樣的眼神,抗拒、尴尬、不知所措……
小小的明裳歌張開的手臂都舉酸了,也沒能等來明常青的擁抱。
五歲的明裳歌默默地捏緊了拳頭,眼眶就莫名感覺很酸,但是明裳歌還是沒有把手放下,她還是努力笑着張開手臂。
她再次嘗試,輕喊一聲:“爹爹,想要抱抱。”
一聲“爹爹”,把明常青的肩膀喊得一抖。
明常在和甄秋琴在這個時候同時看向了明常青,明常青看着明裳歌,他僵了一瞬。
在衆人的注視下,明常青還是僵着手去抱了。
但是明常青太瘦弱了,抱了一下,沒抱起來。
明裳歌感知到了,她害怕明常青馬上松手,所以她就直接緊緊地圈住了明常青的脖頸。
“喜歡爹爹,爹爹身上香香。”
因為明常青知道自己平時都泡在藥罐子裏,所以這次來的時候,便在身上挂了一個香囊。
其實一個小小香囊是遮不住他身上已經沁入骨子裏的藥味的,只是明裳歌的鼻子靈,她選擇性地只聞香囊裏的味道。
她記得那天明常青有回應她:“我的歌歌身上也香香。”
但是明常青随即就扯開了明裳歌的手,他害怕病氣過給明裳歌,所以主動遠離了。
這個道理明裳歌懂,但是當時的她更傷心的還是沒有得到爹爹的舉高高。
因為別的小孩子都有,就她沒有。
她想要爹爹舉高高。
後來長大了,明裳歌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她再也不會纏着明常青做這些無理取鬧的事情了。
只是她去見明常青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再到後來她又被送去了荊州,對這雙父母,就更沒有什麽特殊其他的情感了。
跪拜哭喪了一會兒之後,明裳歌起了身。她叫陳媽媽帶她去她爹娘生前的住處,陳媽媽倒也沒有多說什麽,也就問了一句:“需要加被子嗎?”
明裳歌搖搖頭,一晚上,就着這些現有的床褥子睡過去了。
昨晚頭七的燒天梯,明常在和甄秋琴沒有叫明裳歌,明裳歌還本打算自己作為女兒,要去親自燒天梯的,結果她們根本都不通知她們一聲。
直接讓明裳歌直接錯過。
明裳歌一早醒來便有些微惱,剛坐在桌前喝了口熱粥,陳媽媽便風風火火直接從門外跑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封信件,遞給明裳歌看:
“夫人說,此信至關重要,需要送給老爺去,但是這一般人我們不敢找,只好來找你了,你有長途坐馬車的的經驗,所以夫人想問問你能不能幫忙把這封信送給老爺啊?”
明裳歌接過那封信,信口被漿糊給糊住了,不能打開。
但是……
她爹娘還沒下葬,這些人就在想着趕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