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開始飄起了碎雪, 沈謬看着前面的來時路,微微皺起了眉。
來的時候他們一路甚至開看到有些樹木開始抽出了新枝芽,沒想到這回去竟然就開始下雪了。
他低頭看了眼懷裏的明裳歌,她沒有多說什麽, 只是把頭縮在披風的兜帽裏, 臉蛋被風吹得通紅。
沈謬把明裳歌的頭往懷裏按了按, 加快了馬匹的速度。
這一片來時就人際稀少, 現在将将下了雪,人員馬匹走過後會留下淺淺的痕跡。
所以沈謬牽着馬匹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一深一淺的馬蹄印, 但是沈謬眯着眼看向了前方。
前方竟然也有一列整整齊齊的馬蹄印。
沈謬勒馬停下,駿馬開始原地打轉,鼻息間噴出白氣。
明裳歌偏頭疑聲問道:“怎麽了?”
沈謬微微偏頭, 潋滟眸中的銳利:“有人在我們前面,先下馬吧。”
他把明裳歌扶下馬,自己則小心地牽着馬朝前走了幾步,在那一列列整齊的馬蹄印下蹲下。
如果只是一般的馬蹄印的話,他倒是不用這麽緊張,但是這馬蹄印太規整了,普通百姓們的馬匹大多都馱着重物, 步履不會這樣規律,大多都是歪七扭八,深淺不一。
并且這個馬蹄印的深度也比一般的要深上許多, 這是一種特制的馬蹄, 這樣的馬蹄對于地面的抓力會更牢。
所以這馬蹄印, 應當是戰馬留下的。
但是這留下的馬蹄印跟沈謬的馬蹄留下的不一樣,沈謬的馬也是戰馬,但不會像這樣, 馬蹄印的前尖還會勾帶出一小部分泥土出來。
所以這是——胡人的戰馬。
明裳歌看着沈謬蹲下打量那馬蹄印的樣子,頓時也感覺到了不一般,她立馬噤聲,跟着沈謬的身後。
沈謬下意識地伸手向後攬過,将明裳歌護在身後。
簡單看看之後,雖然沈謬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沒有騎馬而行了。
看着這個馬匹的腳程,應該就離他們沒多遠。
如果就單純是一隊胡人,他可能也不會這麽小心翼翼。
最主要是他現在沒有武器,身邊還帶了明裳歌,他自己不要緊,他不想讓明裳歌也跟着他一起遇險。
沈謬看了眼馬蹄印延長的方向,是去往金城的方向。
胡人帶着戰馬去金城幹嘛?
他們一般不會深入中原,要進行商業貿易也是在隴南和定西一帶,正常情況是絕技不會來金城這樣靠近中原腹地的地區來。
更何況還是帶着戰馬……
沈謬越想越不對勁。
明裳歌發覺了異樣,她輕聲問道:“我們要放輕腳步走回去嗎?”
沈謬搖了搖頭,現在離金城的城門口都還有好幾公裏的路程,這麽走回去不是個事兒,更何況還是在這種天氣下,明裳歌的身體也經受不住這種苦。
“咱們就先下馬走走,等情況穩定後我就送你回府。”沈謬一手牽着明裳歌,另一只手牽過馬匹,從一個小山丘後方繞着向金城的方向走去。
這麽一繞,倒是真的走了不少遠路,沈謬估摸着他們已經走遠了,便把明裳歌抱上了馬匹。
狂風還在呼嘯,但是沈謬控馬的速度明顯提快了許多,比起吹冷風,他更不願明裳歌受到來自胡人的生命危險。
一路上沈謬都是挑着小道和複雜的小徑走,馬匹飛揚,總算是沒有碰上胡人。
前方視野盡頭便是金城的城門,看到城門了,沈謬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但是這口氣還沒緩和多久,他就注意到了排在城門口的長隊。
今日是正月十五,有許多來自外市的人會來金城走親訪友,但是現在是關鍵時期,明勁光一直抓得嚴,即使是這種日子,城門口也有檢查的官兵。
沈謬将馬匹勒停在城門口,他看着前方的那一隊人馬。
這一群人都是騎着馬匹,并且他們的馬匹後腿都十分健壯,如果猜測不錯的話,應當是來自胡人的戰馬,但是這令人出奇的是,坐在馬匹上的人,卻不是胡人,是很明顯的中原人。
怎麽會有中原人騎胡人的戰馬?
且不說戰馬珍貴,這胡人的戰馬更是胡人的寶貝中的寶貝,他們是十分惜馬的民族,以往帶領他們打勝仗的大多都是因為他們有強壯的戰馬和裝備精良的馬背裝。
他們的馬蹄鐵也比中原的要精細許多,如果要光比馬上功夫,中原可能還打不過胡人。
所以這麽貴重的戰馬,胡人怎麽會賣給中原?
明裳歌看着沈謬一聲不發,心裏也有些忐忑,結合先前沈謬仔細審視那馬蹄印的樣子,應當是前面的那對人馬有問題。
她心裏起了疑,便也就跟着問了起來:“前面那對人馬是有什麽問題嗎?”
沈謬猶豫了一下,輕聲呢喃道:“胡人的戰馬怎麽會讓我們大梁人騎?我們大梁何人能夠從胡人手裏買到他們的戰馬呢?”
他不介意把這些事情跟明裳歌講,相反,明裳歌自小在軍營中長大,沈謬發現對于這些事情,有時候明裳歌甚至會比他還要敏銳許多。
明裳歌也眯起眼打量前方,簡單推測道:“首先這戰馬要買來肯定不會便宜,一般的情況胡人也不會去賣他們的戰馬,但是這戰馬也只可能是買來的,不可能搶來。”
她小時候跟着明勁光一起,經常聽明勁光提過一嘴,說這胡人愛馬如命,如果在戰場上他們發現自己不能活着回去了,他們也會在最後一刻殺掉自己的愛馬,不會讓自己的愛馬被敵人“俘虜”。
這跟他們對待自己一樣的,被敵人捕獲之後,他們一般都會拼命自殺,因為他們覺得被敵人俘虜是一種比死掉更殘酷的懲罰。
所以這樣惜馬、愛馬的民族,會允許讓別人随随便便搶走他們的馬嗎?
更何況是這種養在軍營的戰馬。
所以只能是這些大梁人從胡人手裏買來的,或者是通過交易而來的。
明裳歌繼續道:“不論他們是如何得來的,能得到這些戰馬的肯定都是非常人,錢和勢他們都得有。”
“西北的權貴都是受爺爺管轄,他們一生都受到胡人的騷擾,所以也不會去買什麽胡人的戰馬,難道是別的地方的權貴買的嗎?”
“那他們買馬幹嘛?”
“只憑錢財,可能買不到胡人手中培養精良的戰馬,所以他們到底是拿什麽去跟胡人換的戰馬?”
“……”
明裳歌雖然沒有給出這些問題的答案,但是她卻幫沈謬理清楚了思路。
雖然現在沒有辦法直接推測出來,但是他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方向。
前面的那對人馬順利進了城,沈謬也跟着入了城。
在城門口的時候,他招呼了幾個人跟着那對人馬,随後便趕緊帶明裳歌回了府。
明裳歌知道現在形勢嚴峻,她下了馬之後沒有再說多的話了,只是把身上的披風遞給了沈謬。
她幫沈謬把披風系好,叮囑道:“我在家等你回來。”
她的簪子有點歪了,沈謬擡手幫她扶正,等觸碰到那根簪子上的流蘇時,他才發現,這是他當時在荊州送給她的那根。
沈謬彎唇笑了笑,點頭“嗯”聲。
看着沈謬麻利地翻身上馬,明裳歌又有些急切地往前走了幾步。
她的聲音蕩漾在将軍府的門前,帶着絲絲擔憂,但是更多的又是撫慰。
“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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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謬臨着一個月都是一直早出晚歸,明裳歌經常等不到他回來就坐在桌子上撐着頭睡着了。
不過好在,他每天都是歸了家,不像先前那樣連着好幾天見不着人影。
不過沈謬看見好幾次明裳歌趴在桌子上,等他等睡着的模樣,就有些心疼了。
他寧願早起,也不會選擇晚歸了。
不過這每次回來的早了,兩人就難免忍不住幹柴烈火。
自從上次兩人鬧了這方便的別扭之後,沈謬還真的順其自然了,他也不憋着,也不刻意去防避。
這樣倒是讓明裳歌開心了許久。
只不過這樣的日子過了個把月,明裳歌天天找大夫把脈,但是都沒什麽動靜。
直到将軍府的官家媳婦,人都步入中年,大兒子都成了親,她又懷上了的時候。
明裳歌終于急了,她開始找大夫開一些這方面的補藥,每天一日三餐,餐餐不落下。
沈謬每次回來都聞到了明裳歌的一身藥味,一開始他只是以為是補身子的藥,直到有天早上他起得晚些了,終于碰上了來診脈的大夫才知道這些到底是什麽藥。
他是想順其自然,但是明裳歌這樣每天吃苦藥,他也有些心疼,一時間沒忍住,去問了明裳歌:“我們不是說好順其自然嗎?你吃這些藥,又是何苦呢?”
明裳歌見到自己被抓包,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她只好妥協,答應沈謬不再吃這些東西了。
這藥不停還好,一停了之後,明裳歌竟然開始日日困乏了起來。
每天都打不起精神,就像是得了嗜睡症一般。
連沈謬這個天天在外奔波的人都發現了這個異常,這麽下去不是個事。
自從上次停藥之後,明裳歌也沒有經常召大夫來府裏拿脈了。
眼下都快半個月沒拿過脈了,明裳歌覺得叫大夫過來看看也好。
第二日,官家去親戚家走個親戚,這大夫便是官家媳婦帶進來的。
此時官家媳婦已經有些顯懷了,她走路有些不便,便慢悠悠地把大夫帶到了明裳歌的院子裏。
大夫日常詢問明裳歌的症狀,沈謬今日也專門抽出了時間陪明裳歌一起。
明裳歌猶豫了一下,還是懶洋洋地說了出來:“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有些嗜睡,然後精神不振之類的。”
此話一出,旁邊的官家媳婦突然驚呼:“啊!這是天大的好事啊!這哪兒還需要把脈啊,這不就是有喜了的征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