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打從這大夫的話開始, 鳳笙就知道結果如何,因為這大夫說得太準了,看來也是有真才實學。
當年她被她爹逼着出嫁,本就是郁結在心,這個郁結一直藏在她心裏, 在她獲知她爹死了後, 全面爆發。那一次, 她昏迷了很長時間, 之後能明顯感覺身體大不如以往。
之後數年裏,她四處奔波, 酗酒熬夜都是家常便飯,最長一次有近半年的時間每天只睡兩個時辰。
當日之因, 變成今日之苦果。
其實讓鳳笙再選一次,她依舊是同樣的選擇, 唯獨她覺得有些對不起魏王。
“怎麽會這樣?”知秋整個人都傻了, 嘴裏不停地喃喃自語。
知春看看鳳笙,又去看她,慌得手足無措。
“姑娘, 別着急, 肯定還是有辦法的。”
“對,肯定有辦法,”知秋回過神來,沖到老大夫面前,“你說這病有沒有辦法治, 有沒辦法?”
“姑娘,你們別太激動,不是老夫不想治,關鍵是治不了,根子就壞了,怎麽治?即使真能懷上,孩子也沒辦法安全生下來的,唉……”
“好了,走吧。”
鳳笙站了起來。
“姑娘?”
“瞧你慌的,不過是不能生孩子,又不是要沒了性命?走吧,後面還有其他病人,別耽誤大夫看診。”
鳳笙領着兩人離開了,還是從茶樓的後門進去,進了那個雅間,她沒有當即就走,而是坐下讓夥計換了茶。
知秋即使這會兒心亂如麻,也不敢再說什麽了,只說讓鳳笙別憂心,這大夫也不一定就為準。他不行,再換別人,宮裏還有那麽的太醫,就算太醫不行,天下間名醫神醫多了,她回去就給禹叔遞信讓他打聽。
“別擔心我,我方才說的話并不是安慰你們的話,我真沒事,讓我靜靜。”
知春拉了知秋一把,兩人避去了門外。
鳳笙端起茶湯,靜靜地啜了一口,煙氣缭繞在她臉上,一種濕潤的錯覺。
她從來不是要死要活的性格,不能生孩子也許很遺憾,但也不是不能活下去。她現在要思考的是和宗钺的未來。
那時嫁他,不過是覺得只能嫁他,不過是覺得他潑上了那麽多東西,她若是還拒絕,未免太沒良心,不過是見他用手将真心捧來,不忍心去打翻他,可不知什麽時候,她的心态就漸漸變了。
雖然他嘴裏沒說,但鳳笙知道他其實是想要孩子的,成婚這麽長時間以來,因為扮男裝久了,她自己都記不得自己的月事,可他卻記得。她每次月事前後,他都會讓人專門熬了補身子的藥。
他說是補身子,她也從來沒想到去問,還是一次偶然下才從下人口裏得知是調養身子和助孕的補藥,也是從那個時候,她才對生孩子這事上了心。
現在她不能生。
鳳笙想起存在記憶裏一件往事,她娘的身子一直不好,據說在閨閣時就有病,拼了命生下她後,更是多數都卧床不起。她幼時跟娘在一起的時候少,打小是吃奶娘的奶長大,等稍微懂點事後,最怕的就是去娘的房間。
因為那房間總是昏昏暗暗的,總是彌漫着讓人透不過氣來的藥味,可她知道那是娘,是生了她的人。
因為她爹是族長,她娘又只生了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族裏的非議是很大的。族裏讓爹納妾,爹不願,那些嬸娘們背地裏總愛說她娘是不下蛋的母雞,連帶跟她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也跟着學舌在她面前胡說。
為了這事,她跟人打了一架。
那孩子的輩分比她高,娘又是個潑婦,鬧去了家裏,為了這事她害她娘拖着病體給人道歉,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事後娘撫着她的腦袋說,若她是個男孩就好了。
她是個女孩,她當不了男孩,但她覺得自己不比男孩差。她去求爹教她讀書,族裏最注重小輩們的學問,她想總有一天她會打敗那些人,告訴他們她就算是個女孩,也會讓他們望塵莫及。
她做到了,她考上了功名,可她娘卻又後悔了,說都是因為她生不了孩子,才會造成她現在變成這樣。
生不了孩子,這句話困了她娘一生,現在又變成她的詛咒。
生不了孩子很重要嗎?
不重要,但又很重要,至少她不想未來變成她娘那樣,也許她該找宗钺談一談了。
說是這麽說,回去後鳳笙卻幾次開不了口。
魏王在房事上一向要的多,平時鳳笙沒覺得有什麽,可這幾回他再拉着自己,明明在迎合,心裏總覺得別扭的慌。
她甚至有種詭異的心态,魏王這麽頻繁,說不定就是因為想要孩子,可她卻讓他做無用功了。
然後她詭異地升起了一種愧疚感。
知秋依舊沒放棄,在說服不了鳳笙,又怕魏王知道這事,她選擇求助了禹叔。給禹叔去了信,請他在江南那邊尋找名醫,此事還沒有下文,暫且擱置。
這日午後,鳳笙半靠在炕上一邊看着書,一邊曬着太陽。
知春端了碗銀耳羹來,放在炕幾上,卻沒走,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鳳笙。
“有事?”
知春在腳踏上坐下,往鳳笙腿邊靠了靠。
她和知秋尋常和鳳笙親近慣了,平時房裏沒人,也沒有那麽多講究。而兩人每次有什麽事想跟鳳笙說了,都是這樣的姿态。
“姑娘,那事你怎麽打算的,要不要告訴王爺?”以前鳳笙還是扮男裝時,知春和知秋只有私下才會叫姑娘,自打鳳笙成了王妃後,兩人就換了稱呼,但姑娘這個稱呼偶爾也會用用,只有說私密話時才會。
“你怎麽問起這事了?”鳳笙翻了頁書,眉眼不擡問道。
知春低着頭:“奴婢也是為姑娘着想,奴婢覺得這是不能告訴王爺,若是讓皇貴妃知道,肯定又會生事端,皇貴妃可是一直急着想飽孫子。”那日麗皇貴妃和鳳笙說話,知春也在。
鳳笙放下書,端起碗裏的銀耳羹來喝,她眼角下垂,格外有一種溫柔的感覺。
“那你覺得怎麽辦才好?”
“這……”知春頓了下,才道:“奴婢不過是個丫頭,哪裏知道怎麽辦,奴婢就覺得姑娘應該早作打算,也免得措手不及。”
“早作打算?”鳳笙喃喃。
“是啊,如果真到那一步,奴婢就怕姑娘受不了,姑娘一向心高氣傲,哪裏容忍得了那個。所以奴婢覺得,姑娘不如早作打算,當初太太不就想把身邊的丫頭開了臉送給老爺,只是老爺怕傷了太太的心沒有答應。當初奴婢的娘就覺得這是個好法子,丫頭懷上了,若能生個男孩,養在太太膝下,姑娘您不用那麽辛苦了,太太也安穩了,可惜……”
“知春,你今年多大了?”
知春沒想到鳳笙會問她這個,愣了下:“姑娘,奴婢今年十九。”
“十九啊?去年問你想不想嫁人,每年問你一次,你總說不,但我覺得再這麽拖下去要耽誤你一輩子了。”鳳笙口氣有些恍惚道。
“姑娘,奴婢才不嫁人,奴、奴婢要侍候你一輩子。”
“你這丫頭太犟,讓我說你什麽好呢?”鳳笙笑着,伸手撫了撫知春的頭發,“你還是仔細想想,別這麽急着下決定,畢竟這是你的一輩子。至于你說的這事,讓我想想吧,反正也不着急這會兒。不過你說若是真這麽辦,給誰開臉合适呢,這一時我還真找不到合适的對象。”
大抵鳳笙這種閑聊的态度很放松,讓知春也放松了下來,她也就真給鳳笙出主意。
“姑娘覺得知秋怎麽樣?知秋人長得好,年紀也合适……”
“我覺得我一點都不合适!”一個聲音在珠簾外面響起,很快随着珠簾互相敲擊的聲響,知秋大步走了進來。
她板着臉,若論眉眼,知秋是長得極好的,比起鳳笙也不差,五官十分精致,身材小巧玲珑。但她特別虎,別看她當着鳳笙的面,永遠是個小婢子的模樣,實則對外人很能拿得起架子。
就像這院子裏,幾個一等大丫鬟她年紀最小,但她卻是最管事的,連知春都以她主。
見知秋撞進來,知春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知秋……”
果然知秋沒給她留面子。
“知春,你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你能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嗎?今兒我跟你說這話,是念在你跟我一起服侍姑娘多年,甚至你在姑娘身邊比我早,我叫你聲姐姐,換做別人,我今天扇不死她!”
“我能想什麽?我不也是為了姑娘好,難道非要皇貴妃或者王爺親自提出來,姑娘才有臉?姑娘向來心高氣傲,哪裏受得起這個,所以我才說早做打算,這樣也不會事情發生後措手不及。”知春站起來,十分委屈道。
“你直接說你想當主子了,拐着彎拿我說事,其實都是在說自己,你敢說你沒動心思?覺得王爺對王妃好,生得又俊,身份也高貴,動心思了是不是?”
“我沒有!”知春大喝一聲,哭了起來:“我要是動這歪心思了,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
誰都沒想到知春會下這種賭咒,其實事情到了現在,別說知秋了解知春,鳳笙更了解她,話說到這地步,知春并沒有撒謊,難道說真是錯怪她了?
知秋抿着嘴,道:“我不管你怎麽想,反正主意別往我頭上打,我是打定主意要侍候姑娘一輩子的,就當個小丫頭,沒那個福分去想別的。至于其他的,你也別多想,你都說姑娘心高氣傲了,跟姑娘建議這事……”
“我真是為了姑娘着想,才會讓姑娘早作打算,姑娘,你相信我……”
“讓你家姑娘早作什麽打算?”
又是一個聲音響起,這下連鳳笙都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