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記憶碎片(4)
林可可躺在綿軟的地毯上,雙眼放空望着天花板,像一條擱淺的魚。
登出游戲前,她像經歷了一場生死抉擇,整個人仿佛長時間浸泡在冰水中,四肢麻木,腦袋昏沉。
在島上發生的一切都太過詭異,即使現實世界會弱化游戲中的情感,她仍舊被記憶纏住無法脫身。不知道這樣發呆了多久,直到聽到門鈴聲她才蘇醒過來。
是沈律來了。
沈律登出游戲的第一件事就是買機票,可即使乘坐最早的航班,到林可可家的時候也已經是四個小時後了。
林可可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沈律,我好累啊。” 說完便倒在沈律懷裏,身體這才稍微回了些溫度。
沈律進屋後,首先看到擺滿客廳的照片,好在林可可看起來除了疲倦,并沒有其他異樣。
“可可,在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沈律擔心地問。
林可可拿起其中一張照片,說:“我見到爺爺奶奶了。” 她說這句話時十分平靜,眼神中沒有波瀾,仿佛幾個小時前哭到昏厥的人不是她。
沈律顯然有些驚訝,說:“你确定嗎?會不會……是你想象出來的?”
“我本來也這麽覺得,可是你知道嗎?他們提了‘小沈’,他們知道你。”
“怎麽會……”
事到如今,林可可腦中已經有了答案。
甚至像一個局外人一般,極其理智地說:“不止如此,我的‘爺爺奶奶’還一直引導我留下來跟他們一起生活。”
“為什麽會這樣?” 沈律有些茫然,“如果你選擇留下來會怎麽樣?”
“我也不知道了,頭好疼啊。” 林可可揉了揉太陽穴。
沈律惋惜地看着滿地照片,提醒說:“可是他們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知道。” 林可可說,“他們不是我的‘爺爺奶奶’,所以我肯定不會留下。不過……剛剛真的好險,還好你發了信息過來。” 如果沒有及時抽身,她也不知道将會發生什麽。
林可可當然清楚,爺爺奶奶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雖然她早就接受了這個現實,卻永遠不會忘記,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無數次想回到小時候住的院子,回到“老林餐館”,可她明白這些只會發生在夢裏。
林可可盯着被她胡亂扯到地上的裝備,說:“沈律,我現在可以确定的是,‘食空筆記’能讀取我們的記憶。”
自從進入游戲以來,她有許多瞬間會突然想起爺爺,但仔細回想每次都不是她主動憶起。那些回憶像是被設定好的程序,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會被喚醒,一股腦鑽進她的腦袋裏。
林可可看向沈律,認真說:“之前有好幾次,游戲中某個瞬間跟我的記憶會突然重合,尤其是小時候發生的事情。”
“我記得你有突然喊過‘爺爺’。” 沈律說。
林可可看着他的眼睛問:“你難道沒有被死去的記憶突然攻擊過嗎?”
“有。” 沈律說,“每次你要我上傳‘預制菜’的時候。”
林可可語塞,“……那還真是 sorry 了。”
沈律笑了下,看到她恢複正常總算放心下來,也開始認真分析:“游戲公司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他們讀取記憶,是為了擴展游戲劇情?”
林可可順着沈律的話往下分析:“難道說,去那個島是系統給我的任務,而‘爺爺奶奶’是為我量身定制的 NPC?”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沈律說,“如果是這樣,那麽你的選擇至關重要。”
“可是我已經選擇放棄了。” 林可可聳聳肩,撿起地上的照片,摸了摸爺爺和奶奶的臉,“選擇留下來就可以跟爺爺奶奶一起完成任務嗎?早知道就不走了。”
沈律将林可可的失落都看在眼裏,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可可,別這樣想。對了,你不是說要去找毛比利嗎?”
“哦,對,差點把他給忘了。” 不過,她明明是按照定位走的,怎麽會找不到毛比利的小島?林可可感覺腦中被一團漿糊包裹,似乎忘記了許多重要的事情…… “算了,我現在打個電話給毛比利。”
然而電話撥過去沒有回應,林可可試了幾次之後作罷。她瞥見電腦桌面的文檔,終于恍然想起什麽,“沈律,我給你看一個東西!” 她調出員工檔案,找到熟悉的頁面,“這個人眼熟嗎?”
“這是……小悅?你怎麽會有她的員工檔案?” 沈律驚訝地問。
“嗯,她叫張程悅,” 林可可頓了頓,“我的餐廳經理說,她家裏以前就是開巧克力店的。”
果然沈律愣住許久才說:“竟然有這麽多巧合……”
“你也覺出不對勁來了,對吧?” 接着林可可又講了在糖果城鎮遇到一家三口的故事,“我本來懷疑,大哥和小悅是不是跟游戲開發團隊認識,現在我更傾向于,我們都被游戲盜取了記憶。”
沈律皺起眉頭,顯然覺得不可思議,“盜取玩家記憶來豐富游戲支線任務劇情,游戲公司是瘋了嗎?” 他很快緩和情緒,冷靜下來,“所以你才說想登出游戲?”
“嗯,我遇到大哥一家三口之後覺得有點驚悚,第一反應就是登出游戲。但後來想想,有很多事情我們都需要知道真相,無論怎樣都必須要游戲公司給一個說法!”
“不過,現在不能沖動,我們還需要更多信息。” 沈律說。
林可可點點頭,說:“你還記得毛比利說過他爺爺和‘神秘果’的故事嗎?”
那是毛比利在水果島第一次向隊員傾吐真心的時候,沈律思索片刻說:“你懷疑‘神秘果實’那個任務跟毛比利有關?”
“Bingo,沈大律師果然聰明!” 林可可說,“我記得游戲公測表格裏面,最後一道題問的是,‘如果你恢複味覺,最想吃到的食物會是什麽’,毛比利說過他填的是‘神秘果’。”
所以林可可才懷疑,在他們離開水果島之後,毛比利也許接到過什麽新的任務。
奇怪的是,毛比利的小島和他本人一樣“不翼而飛”了。
林可可沒有精力糾結他的去向,現在她只想搜集更多證據,坐實“食空筆記”的确違法侵害玩家隐私權益。
奈何在論壇逛了一圈都沒有發現相關帖子,就連“記憶”這個關鍵詞都搜索不到。想來也是,連游戲中的廣場發言都被篩選,論壇發帖更是直接受人控制。
兩人看下來,讨論“奇怪餐廳”的帖子倒是不少,他們山海系列的神秘食材已然火遍玩家圈,許多人留言下次進入游戲立刻去“奇怪餐廳”用餐,還有玩家約好一起出海找神秘食材。
這樣的盛況若是放在以前,林可可早已樂得手舞足蹈,可現在她的心思完全不在經營餐廳上,游戲的輸贏對她來說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兩人試圖在論壇內尋找蛛絲馬跡時,屏幕右下角彈出消息框,是來自論壇的私聊信息。
【Morning3978321 :偶像?】
這個人是……胡朝陽?
林可可和沈律對視一眼,決定試探對方的身份,在幾句暗號之後終于确認,的确是胡朝陽。
胡朝陽說,出事之後他很自責,也很擔心林可可,奈何游戲突然登出,于是只能去論壇試試運氣。誰知運氣不錯,沒花多少功夫就從帖子的內容判斷出來發帖人的身份。
他關切詢問了幾句,林可可模棱兩可地回答了。
現在除了沈律,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兩位隊友,也包括毛比利和張笑笑。
“沈大律師,你說你該不會一直在騙我吧?” 林可可回完消息,突然看向沈律。
沈律無奈又寵溺地說:“我為什麽要騙你。”
“誰知道呢,也許你是游戲公司的人也說不準。” 說完林可可自己也覺得好笑,兩人抱靠在一起笑了會。
沈律從身後輕輕環住林可可的腰,說:“我是收到邀請郵件才進入游戲的,之前共事的朋友跟許多游戲公司推薦過我。”
“我知道啦,你早就跟我說過了,沈大畫家嘛!” 林可可想到什麽,“噗嗤”一笑,“話說你有好多身份哦,沈大律師,沈大畫家,沈大主廚……律律,你究竟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沈律哭笑不得,果然他不應該擔心林可可的精神狀态,更該擔心自己才對。
此時林可可的心情已經完全恢複,兩人一起收好地上的照片,沈律問林可可想吃什麽,他打算親自下廚。林可可卻搖頭說:“随便煮點東西就好,反正也嘗不出來味道。”
這句話說完,空氣有幾秒鐘的沉寂。
如果徹底登出“食空筆記”,那麽消失的不只是游戲賬號,而是在現實生活中無法逆轉的味覺。
這是殘忍的事實。
“可可,你想過以後怎麽辦嗎?” 無論“食空筆記”成敗與否,電子擴香儀和味覺師的危機已然成為事實。
“我也不知道,還沒想過。” 林可可身體往後靠了靠,找了更舒服的姿勢倚在沈律身上,“其實徹底擺爛也可以,大不了你養我咯。”
沈律笑了下,俯身輕輕吻了吻林可可的唇角,說:“可以。”
“嗯?還真打算養我啊?” 林可可坐起身來,彎着眼睛看着沈律,和當初誘騙她“入股”的眼神一模一樣。
兩人吻到一起,此時此刻銅臭徹底成了身外物。
沈律習慣性地去叩住林可可的手,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跟着興奮起來。她仰起脖子,剛打算說什麽,電腦突然跳出郵件提醒。
“好掃興!” 林可可不滿地說。
沈律輕笑,親吻她的額頭,說:“先去看看,萬一是正事。”
林可可嘟囔着打開郵件,沒想到是“食空筆記”官方發來的,這倒是完全出乎他們的意外。
【林可可女士您好,“食空筆記”研發人員向您發起一封合作意向書。】
“合作意向書?” 林可可實在想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沈律說:“先回複,探探對方的意圖。”
回複之後,對方發來一串數字,是一個 ID 號碼。
林可可看着這一串號碼,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敲了敲腦袋說:“我該不會魔怔了吧,難道這串數字也跟我爺爺有關?”
沈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說:“這次你沒懷疑錯,這串數字的确很熟悉。” 說完他切換界面,轉到了論壇的私人聊天上。
“3978321……” 林可可反複确認即便,接着瞪大眼睛,“這個人是胡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