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太監,權位極重。朝內的內外監軍,如今統是閹人柄權。京外的監軍大員,以太監高起潛為首。京內的監軍大員,便是以這位曹化淳太監為首了。只要說通了他,事情便成功了一大半了。
求見曹化淳不是一件易事,求當官的辦事總是不太容易,這是自古以來的老理兒了。這兩天雨又大,風又冷,廖大享、李化站在曹化淳家門外尤如冰僵的寒鳥。路上的雨水凍成堅冰了,街上陰風森森,很少看得見行人。曹府高大的門樓已變成寒光閃閃的白色,府前的一棵棗樹,也變成白色了。冰水裏,兩只狗正争搶着一只肉骨頭。一開始,兩只狗各咬骨頭的一頭往外掙,白色的牙恐怖地暴露着,鼻孔裏的白汽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着。奪來奪去,兩只狗嘶咬在了一起,骨頭被可憐地丢在了一邊。大個子狗用兩只前爪扒住小個子狗的頭,一口咬掉了小個子狗的半邊耳朵,狗耳朵有毛,也許不好吃,大個子狗吐出耳朵,又兇狠地撕咬住小個子狗的脖子,小個子狗慘叫着,伸出爪子抓向大個子狗的眼睛,大個子狗快速跳躍,閃到一邊。但眼睛還是被小個子狗抓出了一道血痕。小個子狗的目的不在于打架,而在于骨頭,瞅準大個子狗閃避的空檔,用嘴迅速地叨起骨頭跑遠了。大個子狗“汪汪”地追上去。
李化這時轉過頭來,對凍得直跺腳的廖大享說:“這麽等究竟不妥。一是時間拖得太長,二是恐怕咱倆這樣等也會凍出病來。不如再使點銀子,讓門房再通融通融。”
廖大享說:“也只有如此了。”說完,從馬車裏跳出來,因為腳早凍僵了,一個站立不穩,差點滑了一跤。廖大享摸出一錠銀子,走過去,向守門的兩個兵丁深施了一禮,說:“我們是從雲南來的,一直在這兒等着曹大人。煩請二位看在冰天雨地的份上,再通報通報吧。”
一個兵丁接過銀子,掂了掂,說:“你們的事咱早就知道了,這大冷天的确也不容易。但我們家老爺這兩天一直在朝上商議大事,沒有回來。我看你們還是再等等吧,或許曹大人一會就會回來呢。”
正說話間,遠處來了一頂藍呢大轎,也許因為天太冷,擡轎的、敲鑼的、舉仗的,一律都縮着個脖子,好象一群直立行走的烏龜。守門的兵丁大喜道:“你們這麽誠心,這老天真是佑你,說曹老爺,曹老爺就到。北京這地邪乎着呢。”
廖大享喜出望外,又摸出一錠銀子塞進守門兵丁的手裏。守門兵丁得了好處,心花怒放,在曹大人下轎的一刻,就迅速地将趙公公寫來的信遞了過去。曹大人看完信,瞄了一眼在秋風中凍成一團的廖大享、李化,說:“這種冷天,怎麽還穿夾衣呢?”廖大享說:“只要見着了曹大人,小民凍死也值了。”曹化淳說:“這怎麽行。”說完便喊道:“來個人,将二人先領進客房歇着,取兩件白狐一裹圓的袍子給二位穿上。如果凍壞了,人家雲南的土司還以為朝庭不憐憫民族人士呢。”
廖大享說:“曹大人千萬不必這樣說,咱們是要曹大人救命的,又豈敢有其它奢求。”
曹化淳“噢”了一聲說:“狀子寫好了嗎?”
“寫好了,”廖大享說着,将折好的狀子雙手遞到曹大人的手心裏。曹化淳剝開狀子,見裏面夾着五張十萬兩的銀票,微微笑了。曹化淳說:“其實你們不必擔心,普艾古諾還活得好好的,而且在雲南把王伉打成了個狗吃屎。咱早說過,土司都是朝庭的棟梁,怎會謀反呢?王伉是公報私怨啊。”說完,叫二人回去聽信,顧自回府了。
這天,朝庭議事,曹公公拿出廖大享的狀子,遞給了昏庸無能的崇祯。這些天,崇祯皇帝已被李闖王、多爾衮頻頻發動的戰事擾得心煩意亂、焦頭爛額。大西南角的這點屁事哪有心思顧及。便将狀子交于兵部議處。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的楊嗣昌,與曹化淳互為狼狽。曹公公的事當然好辦。經兵部商議,定下了這樣一個結論:阿迷地不過百裏,兵不上千人,有何能力反判?即使有判也應傳命安撫,何必大動幹戈妄擾地方?徒使生靈塗炭,糜費官銀。對兵部的意見,崇祯很滿意,立即降旨安撫普艾古諾、萬氏嫫,将王伉、趙洪範二人就地革職查辦。這是十月十五日的事,這天,遒勁、短促的小北風竄進臨安城,将東門樓上的一杆黃旗折斷了。人們迎着風,眯縫着眼,目睹了王伉從巡撫到囚犯的全過程。
23、普艾古諾罵了一句粗話,迅速護在夫人的前面崇祯七年冬天的那些日子,普艾古諾家的事熱鬧而多彩。太陽尚未出山前,透明的霧氣還在院子裏游。守門的便來報告尚卧于溫柔鄉的普氏夫婦,某某土司送賀禮來了。這些賀禮有成群的牛馬,有咩咩叫的黑色的彎角山羊,有豬、雞及金銀財寶,禮單一律寫着“慶賀勝利,吉祥如意”一類的話。這時,總是萬氏嫫踏着木履第一個出來。她頭上挽着高高的發髻,身上披着大紅的綿袍,一副慵懶散漫的樣子。她出門只是巡視一下禮品中的畜生們,對財寶倒不在意。然後,坐在院子裏的條凳上,打一個哈欠,吩咐管事的先生好生款待來客。
這些日子,普家的竈火一天到晚都是熊熊燃燒着的,十幾口大鍋裏煮着牛,香噴噴的彌漫了整條街。院子裏的大瓷缸裏,是裝得滿滿的米酒。天亮裝滿,天黑前就被喝幹了。天亮時,又裝滿,然後又被喝幹。
酒缸旁擺的是香噴噴的牛,誰願吃誰吃,誰願喝誰喝。任何人都可以前來灌個酩酊大醉。城東顧家的兒子小顧子醉死在了大街上,肚皮鼓鼓的,滲出的汁液連蒼蠅都醉死了一片。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月,阿迷城裏始終洋溢着一種過年的氛圍。
來送禮的土司中,者龍山最惹萬氏嫫注目。者龍山是代哥哥者龍雲前來的。者龍雲因身體羸弱多病,不宜遠途,所以就派者龍山來了。者龍山騎着一匹棗紅色的大馬,頭戴着禮帽,腰間佩着一把長長的劍,削瘦的身體被包裹在一襲青色綢緞做成的鬥蓬裏。者龍山送來一百匹馬,一百頭豬,二百只羊。送來的珠寶中,以女人的首飾為多,望着滿盒的首飾,萬氏嫫心中浮現出的是那雙大膽的眼睛,心裏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感。
普艾古諾對者龍山一如既往地重視,與夫人一起領着者龍山游了阿迷的“七泉”、“八景”。這七泉是:靈泉、鳌泉、古靈泉、百歲泉、冰泉、溫泉、玉杯泉。八景為:龍游南洞,魚躍北口,晚日照山,曉月墜嶺,溫塘浴,冰泉夏灌,火井煙光,祿豐積雪。者龍山一一游過,贊嘆不已。在鳌泉,者龍山兩只漆黑的、滴溜溜轉的眼睛望着普艾古諾,問道:“這泉名為鳌,卻實無鳌,不知是鳌游走了,還是升天了?”想不到蠻橫無理、不學無術的者龍山還會一些幽默,這話問得連萬氏嫫都笑起來了。者龍山自負地笑着,等待着普艾古諾的回答。
普艾古諾便拉着者龍山來到池子西面,彎了身體,側着頭,向水面上看,說道:“你看,那水面上有一只鳌頭,在水面上搖動,看見了沒有?”者龍山也側了頭照着普艾古諾的樣子看去,發現果然很像鳌頭,說道:“看見了,看見了,這果然奇絕。”
普艾古諾說:“這泉底下共有三股水,齊噴出來,形成一朵浪花,這花的形狀就極像鳌頭,所以名為鳌泉了。”普艾古諾的話音未落,忽聽站在身後的夫人萬氏嫫“哎喲”了一聲,轉身望去,夫人的左臂上赫然插着一把細箭。箭是山裏的松木削制的,幸虧沒什麽力量,但血已經流出來了。
“烏龜王八蛋。”普艾古諾罵了一句粗話,迅速護在夫人的前面。者龍山此刻也已将劍拔了出來,緊張地張望着四周。濃密的松樹林一片靜谧,沒有風聲,沒有濤聲,似乎全都睡着了,或者是死了。這裏的松樹因為泉水的緣故,長得特別好,堅硬的松毛像短促的銅刺,綠油油的,松樹林就像高深莫測的大佛,藏着詭秘、森和未知。
普艾古諾這才發現,他帶來的兵丁也一下子全都不見了。不難猜測,他們一定是被誰神不知鬼不覺地捉去了。
這時又有幾只箭從樹林中出來。“我擋着,你們撤。”者龍山短促地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批緊跟着一批的擊,的确令普艾古諾心慌了。普艾古諾點點